第二百零五章 家有虎子
京城,在郊外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数十匹战马吆喝着飞驰而过,猎犬在前方狂吠奔跑,看得出这是一群贵公子在打猎,为首之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长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他身着军甲,头戴银盔,一对虎目炯炯有神。
乍一看,这个少年和燕王朱棣长得极像,他正是朱棣的次子朱高煦,朱棣的长子朱高炽长得非常肥胖,走百十步路都要喘气,但朱高煦却不同,他体格强健、武艺高强,这就使得朱棣更喜欢他,而不喜欢长子,因为父亲在外为藩王的缘故,他作为次子,就留在京中为质,这一点使朱棣对他十分内疚,也更加骄纵他,渐渐养成了他一个目中无人的『性』格。
今天朱高煦出来打猎,但他运气不大好,已经一个时辰,他连一只兔子都没有看见,这时,‘呼!’地一声,一团灰影从他面前窜过,是一只獐子,朱高煦看清楚了,他心中大喜,张弓便是一箭『射』去,但这只獐子却异常狡猾,在他的箭即将『射』到时,忽然向左一拐,躲过了这一箭,朱高煦大怒,又一连『射』了三箭,皆被獐子躲过了,朱高煦脸上挂不住了,他大喊道:“弟兄们给我干掉它,谁先干掉,我有重赏。”
他身后的侍从们纷纷吆喝战马,奋勇杀獐,但不等他们的箭到,一道寒光闪过,獐子应声倒地,它被一柄飞刀『射』穿了头颅。
“吴思,这是你干的吗?干得好!”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只有一只手的侍卫,只见他长得奇丑无比,一半脸是酱蓝『色』,令人不敢细看,偏偏他的一双眼睛却如刀子般阴冷锐利,让人看见他便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慢慢上前,拱手道:“小王爷,很抱歉,我不能用弓。”
“哎!用什么不是一样吗?你若用一块石头砸死它,我才更佩服你呢!” 朱高煦毫不在意地翻身下马,他走上前,用手掂了掂这只獐子,一咋舌道:“乖乖,少说也有三十斤。”
“好刀法,你说你要什么赏赐?”
蓝脸侍卫摇了摇头道:“我什么赏赐都不要,若不是小王爷救了我,我早就毒发身亡了,小王爷就是我的主人,哪有奴仆问主人要赏赐的?”
半年前,朱高煦在去凤阳的路上,遇到了这个蓝脸人,当时他已经毒入肺腑,气息奄奄,朱高煦见他的眼神与众不同,而且一只手还能飞石击雀充饥,他心中起了爱才之意,便命人救了他,事后也蓝脸人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表现出一种非凡的武艺,尤其他的剑法,在府中无人能敌他三招,不过他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只是说他有刻骨的仇恨。
朱高煦毕竟年少,也就没把他的来历放在心上,给他起名吴思,让他成为自己的侍从,此刻他见吴思说得谦虚,心中更加受用,他便笑道:“我一言既出,又岂能言而无信?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心腹三卫士之一。”
吴思连忙翻身下马跪倒:“属下愿为小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高煦兴致高昂,他又翻身上马大声道:“我们继续向前,不『射』到一头鹿就绝不回去。”
众侍卫大声吆喝,纷纷纵马跟着他向远方奔去。
朱棣因为凤翔演兵之事一直留在京城,当其他藩王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封国,唯有他和秦王没有动身,他一直在冷眼旁观这半年发生的冯傅案,已经被株连而死一万三千多人了,但这个案子还在愈演愈烈,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尤其以军人被杀者更烈,五军府的几十名都督,只剩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和长兴侯耿炳文三人,各地的都指挥使也已被一网打尽,而各卫的指挥使也死掉了十之七八,朱棣知道,父皇是被蓝玉的造反寒了心,所以要在他仙去前杀尽所有威胁到朱明天下的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人。
然后所有的新高级军官再由朱允炆来任命,这样新皇就把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朱棣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军师道衍,他看得很准,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他让李维正出去避祸,也是高招,很显然,父皇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既然连小小的指挥使都要杀掉,更何况手握重军的辽东总兵呢?
更重要是父皇通过这次军队大换血,可以让朱允炆亲自掌握军队,那李维正就没必要留下去了,只是现在李维正在外海未归,父皇也无可奈何罢了,同时他也害怕李维正效仿蓝玉,在辽东拥兵自立,所以他不会打草惊蛇,要杀李维正必然是先找借口召他进京,然后再杀他。
朱棣佩服的第二个人就是二哥秦王朱樉,不是佩服他别的,而是佩服他脸皮厚,父皇病倒了,他立刻进宫去伺候,端屎端『尿』,已经坚持一个月了,也真是难为他,想当皇帝想疯了,怎么可能呢?父皇若被这点小恩小惠打动,他就不可能打下朱明天下了。
秦王再去献媚,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朱棣冷哼一声,他的心思又放在了蓝玉身上,据吕思远送来的情报,蓝玉已经杀了唐胜宗和张龙二人,将贵州军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蓝玉已经和秦王达成了同盟,这让朱棣感到很兴奋,他知道,只要父皇稍有点闪失,朱樉就会立即起兵南下,而他就可以以清内『乱』之名,出兵陕西了,把晋王和秦王手中的两支军队抓到自己手中,再兴清君侧之名,剑指京城,一举夺下皇位。
就在朱棣考虑着走下一步棋子,他的一名心腹侍卫进来禀报道:“禀报殿下,宫中有人送消息来了。”
他将一卷纸条呈上,朱棣翻开纸条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皇上昏『迷』,秦王欲奉汤『药』,御医不许。’
愣了一下,朱棣这才有点缓过味来了,难道二哥进宫就是要这种蠢事吗?想毒杀父皇?朱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相信堂堂的皇长子、秦王殿下,为了皇位居然会鬼『迷』心窍到亲手毒杀父皇的程度,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仅仅是伦理道德问题了,朱樉的智力也出了问题,他完全可以假手于人,毒杀了父皇,他还能活着离开宫殿吗?
朱棣不禁哑然失笑,这时,他见送信地亲卫还没有走,便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禀报殿下,另外户部叶尚书命儿子送来两瓶好酒,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管家不知该如何处置,我特来禀报大人。”
朱棣真的奇怪了,叶天明不是太孙党的骨干吗?他莫名其妙地跑来给自己送什么酒,难道是李维正的缘故,朱棣立刻摇头否认了,他了解李维正,且不说他在海外未归,就算在辽东,他也绝不会给任何人透『露』他和自己结盟的消息,所以这件事必然和李维正没有关系,那又是为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一点什么消息了吗?
想到这,他连忙吩咐道:“叶天明之子回去看没有?若没有,立刻请他到我的书房来。”
片刻,叶如棠匆匆随侍卫走了进来,他现在可谓官运亨通,在朝廷官员大规模被清洗后,大明王朝中央出现了巨大的官员缺口,而地方上有经验的老官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年轻后辈,为了弥补官员的严重不足,吏部尚书叶天明报请东宫同意后,一方面从国子监大量提拔贡生为地方官,另一方面又从地方上调动稍有执政经验的年轻官员们补入朝廷,他不避亲友,儿子叶如棠也从京县小官一跃升为户部郎中,主管浙江清吏司。
另外需要提一下的是,因蓝玉造反而被牵连的凤阳官员居多,蓝玉的老家就在定远县,逢年过节,基层官员们哪个不去登门送礼,这样送礼的名单就成了阎王爷的催命符,凤阳府各县官员无一被牵连,其中临淮县、定远县的知县和县丞、主簿也不幸全部被杀,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在实在找不到可任知县的官员后,吏部便从两县的老吏中挑选了有经验的吏员到邻县为知县,就这样,定远县的典史张二虎摇身一变,成为了临淮县知县,而临淮县秦典史则成为定远县知县,又在两县的秀才中挑选几个略有名望的大族子弟充县丞、主簿,勉强维持两县的运转,其他凤阳各县也都是如此,这种打破常规的官员任命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扯多了,再转回来,叶如棠今天是奉父亲之命来给燕王送两瓶酒,两瓶酒谈不上什么礼,但这却是个姿态,是目前朝中第一高官吏部尚书对燕王释放的一种善意,而且还是派自己长子来送,这种姿态就更加正式了。
叶如棠走进书房,跪下行礼:“臣叶如棠参见燕王殿下。”
“不可!不可!” 朱棣连走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叶郎中以后不用给我行下跪礼了。”
叶如棠站起身恭谦地答道:“这是朝廷的规定,见亲王须行跪礼,臣不敢违规。”
朱棣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那是指公事相见,而现在我们是私交密谈,当然不算违规。”
听见‘私交密谈’四个字,叶如棠一阵心惊胆颤,最近朝廷官员都被杀怕了,只要涉及‘私、密’二字,皆是杀头先兆,偏偏燕王对他也说出这两个字,让他怎么能不害怕,而且他也并不知道父亲让他送酒来的真实用意,原以为在门房处一放便可离去,没想到还居然被燕王请进了书房,叶如棠心中忐忑之极,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朱棣瞅了他半晌,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声渐收,这才感慨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明权臣走马灯似的在朝中出现,各领风『骚』数年,李善长一去,又来了胡惟庸、然后又是詹徽,我就在想,詹徽去后又会是谁?却没想到,还是凤阳人,叶天明居然异军突起,他本人同时兼任吏部、户部两部尚书及左都御史,而他唯一的女婿却又是除亲王外,掌兵最多的辽东总兵,叶家权势之大,天下无人能及,叶郎中,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明白你父亲派你来送酒的用意,但我有一句话请你转告叶尚书,水满必溢,月满必亏,若他的官想做得长久一点,就必须学会有所取舍,你记住了吗?”
叶如棠默默点了点头,“臣明白了,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辞了。”
“去吧!”
叶如棠走了,朱棣背着手来到院子里,他望着叶如棠远去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有所取舍,不知叶天明会取什么?舍什么?
这时,远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朱棣眉头一皱,对身边侍卫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侍卫跑回来禀报:“殿下,是二王子打猎归来。”
“打猎?”朱棣笑了笑道:“让高煦来见我。”
朱高煦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今天他的运气很好,在猎获獐子后,又一连『射』杀了五头鹿和几十只野兔、獐子、山鸡之类,尤其是他的心腹侍卫吴思更是出手不凡,一人独杀了十几只獐子、野兔和山鸡,令他满载而归,朱高煦比较『迷』信,他认为这是吴思给开启了运气,从而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父王,你找我?”
朱高煦上来给父亲行了一礼,朱棣对自己这个次子尤其喜欢,认为他更像自己,男儿大丈夫就应该孔武有力,执刀兵纵横于大漠,胸怀万里之志,相反,他却不大喜欢长子高炽,他太肥胖,连骑马都成问题,还有他比较好『色』,这都是让朱棣不喜欢的地方,不过父皇却很喜欢高炽,认为他宽厚仁慈,将来为世子,当为燕地百姓之福。
所以在立世子的问题上,朱棣拗不过父皇,只得立长子高炽为世子,为此他对高煦一直颇为内疚,朱棣见儿子气宇轩昂走来,他更是欢喜,便微微笑道:“我儿出猎,可有收获?”
“回禀父王,收获颇多,孩儿猎鹿五头,獐子十四头,野兔十二双,还有山鸡无数,孩儿愿献给父王。”
朱棣呵呵笑了,“这些猎物你就赏给手下吧!父王不需要。”
他忽然又压低声音道:等将来你猎天下之鹿时,再献给父亲不迟。”
朱高煦一愣,他立刻明白过来,他重重点了点头,“请父王放心,有高煦在,父王必会心想事成。”
“好!我儿有抱负,不过也不能空想,你武事虽佳,但文略不济,父王有一个很厉害的谋士,不过他现在不在我身边,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辅佐于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笼络人才,总之,父王是很看重你,你将来能不能有大前途,就靠你自己去争取了。”
朱高煦默默点了点头,父亲的深意,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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