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象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百年之前,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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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什么都好,但唯独一点卫骧不喜欢。”公孙秋雨在距离众人三丈之遥处站定了身子,他面带阴桀的笑意,目光戏谑的看着众人,那模样就像是在享受美餐前,戏弄猎物的豺狼。

“太妇人之仁了!”

“连卫骧都明白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但先生却在意那些寻常人的生死,这如何成得了大事?”

“你看,你为了帮助这个家伙,将那魔刀封印,耗尽了自己心力不说,如今没了魔刀,先生这具神魂也到了快油尽灯枯的地步,那先生与先生如此在乎的这位小友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在下宰割了吗?”

公孙秋雨这样说着,浑身的煞气涤荡,眸中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再次变得张狂了起来。

“魔刀终究还是我的!”

“大商也终究会重新复兴!”

看得出,此刻的公孙秋雨浑身所弥漫的气势,比起之前已经弱了不少,但彼消,此更消。

但随着魔刀被封印,周珏的神魂处于消散边缘,李丹青等人似乎根本没有了与公孙秋雨抗衡的资本。

意识到这一点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他们盯着公孙秋雨,虽然都握住各自的刀刃,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却一息浓烈过一息。

“阿骧。”这时,周珏忽然看向公孙秋雨,轻声言道:“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

“光凭一把刀,是不可能复国的。”

“是先生不敢!但是卫骧敢!有了这把刀,配上

这武君之躯,就是驮天的魏阳关我都能斩于马下,这天下谁能拦我!?”公孙秋雨愤怒的大吼道。

周珏的眸中闪过一道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要得天下,先得民心,商与武阳逐鹿,武阳立朝百年,商已失鹿,荣光难复。你复辟的不是大商,而是你心中的仇与恨。”

“那总好过如先生这般什么都不做!”公孙秋雨怒吼道。

“你还是不懂。”周珏在那时有些意兴阑珊。

“我不需要懂先生的心思!卫骧只做自己要做的事!”公孙秋雨这般说罢,浑身的气势奔涌,漫天的血雨再次被他唤来,滚滚杀机已然布满双眸。

周珏叹了一口气,他不再与卫骧对话,转头看向李丹青。

他笑了起来,言道:“小友不是一直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未有告诉你吗?”

“周珏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所隐瞒……”

“嗯?”听到这话的李丹青一愣,有些困惑。

“在下确实还有一招,从未告诉过小友,但不是藏私,而是在下不希望小友会有用到此招的机会。”

周珏说着,他已经变暗的身躯上忽然弥漫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但这股气息不是之前那些力量波动,而是……

剑意。

最纯粹,也最清澈的剑意。

“在下领悟的天象剑意,已超出武道,近于神道。”

“所谓天象之下,皆可为剑,便是这天象剑意之精髓。”

说着,周珏周身涤

荡的剑意愈发的磅礴:“当然,这万物之中,自然也包括自己……”

“自己?”

“以己为剑?”李丹青似乎洞悉到了些什么,随着周珏周身剑意的溢出,那缕被周珏灌入李丹青体内的天象剑意似乎也有所感,在那时于李丹青的体内躁动。

周珏点了点头,笑道:“以己为剑?小友说得很对。”

“在下这最后一手,便是以己为剑。”

这话一落,他周身的剑意在那时抵达了顶点,而李丹青体内的那缕天象剑意,也在这时愈发的躁动。

漫天的血雨在公孙秋雨张狂的笑意中滚滚袭来,周珏面色沉寂,看向那漫天血雨只是轻声言道。

“此祸由周某弃文从武而始,理应由周某,以身化剑而终……”

“商灭姬兴,是天道。”

“人入神道,是逆端。”

“周某这一生,始终在逆天而行,故天亦负我。”

“但这最后一剑,周某为天下苍生而出……”

说着周珏抬头看向穹顶,轻声道。

“这天。”

“我周珏不曾负你!”

那一刻,周珏的身形在那时彻底消散,化作一道白色剑意,卷起阵阵罡风,将地面的尘土与周遭的残垣断壁也尽数吸纳了过来,裹挟在一起,化作一道剑意洪流,直直的杀向涌来的血雨……

剑意涤荡的光芒压过了血雨腥风,将这宛如炼狱的画戟城照耀得宛如白昼,血光被尽数搅碎,浩大的剑意只是一瞬便撕开了眼前的一切,在公孙秋

雨惊恐的注视下,直抵他的眉心……

李丹青体内躁动剑意,在那一瞬间似有所感,猛然亮起一阵同样耀眼的光芒,李丹青看着那道男人所化的滔天剑意,心神恍惚……

……

一百多年前。

在世界的中央,有一座雄伟得宛如神人造物的城池。

它有无数的水榭楼台、雕梁绣户。

百姓们歌舞升平的声音,从傍晚到晨曦都响彻不绝。

它有三万学士,坐于太学府中,每日习文论道。

从民生艰苦,到至理大道,皆有所达,事无巨细。

它有雄兵百万,猛将如云。

四海臣服,民心所向,年关之时,上贡的使臣会将整个国都挤得水泄不通。

它还有一位君王。

腹有乾坤锦绣,胸怀雄才大略。

那座城池叫朝歌。

……

一个书生在那一天拜入了太学府,成为了那三万学士之一。

书生意气风发,常常高谈阔论,口若悬河。

同僚对他素有轻视,书生郁郁不可得志。

有一天,书生又在府中言辞犀利,首座终于耐不住性子,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书生,说他纸上谈兵,说他空谈误国。

也不知是不是因缘际会,那位君王在那天恰好兴致一起,来到了太学府,目睹了这一切,他打断了首座的奚落,他说,仕子就应畅所欲言,君者自会决断,书生误不了国。

然后他与书生面谈,在最初的紧张之后,书生倒是如往常一般,大舒心中所想。

书生说,大商天下,太平鼎盛,

武德充沛。

天下武君有三百之数,看似雄伟绮丽,实则却是大商之患。

大商之天下疆域辽阔,以万里亦难计,但江海之大,亦有极数,天下之大,亦可度量。

天下之灵气皆来源于二十八座圣山,此便为天下灵气之极数。

草木生长,万物繁衍,实则都是需要灵气的。

但武者修行,尤其是达成武君之境,需要消耗的灵力极为庞大,此消彼长,武者兴,则灵气竭。天灾人祸不绝,看似兴盛的大商天下,一旦内乱,武君倒戈,大商便有倾厦之危。

书生说得口若悬河,但那年轻的君王却始终面带微笑,待书生说罢,方才看向他问道:“那先生可有破局之法?”

书生以为得了认可,便愈发兴奋道:“两者选其一,一者遏制武道……”

君王问道:“遏制武道,武君谋反何解?”

“况且武君何罪?以未来之罪,治当下之臣,非王道,亦非仁道,是致乱之道。”

书生一愣,又言道:“那就开辟更多的圣山。”

君王问道:“如何开辟?”

“用武君……”

“武君安出?”

书生顿时沉默,武君吸纳天地灵力而出,千位武君之中也不见得能有一位拥有开辟圣山之能,而天下若是再有武君出世,灵力愈发枯竭,这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年轻的君王在那时起身:“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治世,知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治世的目

的,是为公,还是谋私。”

“武君兴盛,则灵力枯竭,天起灾患,苦我百姓,先生要治世,是要救百姓于水火,而非穷兵黩武,将百姓卷入其中,如此一来岂非舍本逐末……”

……

书生从那日之后,便很少再见到那位陛下,他的事务繁忙,能抽出时间与他这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仕子对谈,已是天大的恩赐,书生自然不敢奢望什么。

但君王的话,却刻在了书生的心中。

治世,是为了天下人。

从那天起书生暂时放下了武君之事,着眼当下,他本就极有天赋,一道道政令国策被选中送入宫中,再交由各部施行,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过三十岁时便坐上了太学府首座的位置。

受封那一天,书生进宫面圣,不过七八年的时间,那位年轻的陛下却老得让书生有些认不出来了。

他的模样憔悴,眼睛干涩,分明与书生一样的年纪,却好似已经年过四十的模样。

他认出了书生,也知道对方的惊讶,只是笑着说道:“近年政务繁忙,让先生见笑。”

书生不敢多问,只是行礼,那位君王坐在殿上,模样虽然疲惫,但气势不减,向书生问政,书生皆对答如流,君王对这位新晋的首座很满意。

三日之后,半夜宫中太监敲响了书生的房门,从皇宫的侧门将之请入了君王的寝宫。

书生困惑之时,君王却在那时递给了他一份名单。

那是自二人第一次相

遇后的八年来,这天下新晋的武君名单,书生细细数了数,总共一百二十余人……

书生骤然色变,他知道,武道大兴,天下必乱!

……

与书生想的一般,当年秋日大旱,数郡之地起了灾荒,国库赈灾的粮草在两年前早已耗尽,本盼着秋后大收充盈国库,为此朝廷还准备了数量庞大的银钱。

这次灾荒成了压倒盛世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灾民哗变,各地义军四起,朝野混乱。

太学府的首座却从那天起闭门不出,每日沉浸在藏书阁中,彻夜秉烛夜读。

两年之后,朝野愈发混乱,镇压叛军的上书从各地如雪片般飞来,而书生也在那时出了太学府,为君王递上了他成为太学府首座以来的第一份国策。

没有人知道他们那天聊了什么,只是听伺候的宫人说,二人从白日清晨一直料到夜幕浓郁,书生方才走出君王的寝宫。

第二天,书生辞去了太学府首座的职位,弃文从武,一日抵达武君之境,开辟圣山离山。领军镇压叛乱,手段铁血,杀人无算。

而君王则一反常态,不顾灾荒,从各地调来工匠,大兴土木,修建一座千丈高台。

其名曰。

鹿台。

……

无数的幻象在那一瞬间归于寂灭,李丹青恍惚的看向眼前,却见一道剑芒冲开漫天血雨,刺入公孙秋雨的眉心,他的身形一滞,脸上癫狂的笑意凝固,身子一歪直直的栽倒在地。

恍惚间李丹青看

见一位书生在天地间朝着他点头一笑,李丹青被他感染,也朝着他点头致意。

但下一刻,那书生便彻底散去,不见踪影。

“结束了。”李丹青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言道。

……

三日之后,北河城的城主府中,三府九司的要员齐聚其中。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城主瑟瑟发抖的呆立在一旁,接受着三府九司要员的轮番问话。

一座城池被毁,十余万人丧生,一座圣山倒戈,武阳立朝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情,况且武阳朝的长公主都差点命丧于此,朝野震动,姬齐大发雷霆,三府九司少见联手办案,一时间声势之大,立朝以来鲜有所见。

重新换好了一身锦衣的李丹青容光焕发的从城主府中走出,身后夏弦音与姬师妃同行至此,周围的侍卫见状很是识趣的避开。

“你真的不和我回阳山?”李丹青看向夏弦音问道。

夏弦音有些不舍,但还是摇了摇头。

“等我把事情办完,一定来寻你。”

李丹青有些无奈,他耸了耸肩膀,终究没有勉强,但又问道:“那和郢离的亲事?”

夏弦音看着一脸急切的李丹青,当然知道他的心头所想。她的脸色一红白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和他成亲的。”

“那是!你得先把本世子的一百多个孩子生了再说,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本世子就杀到武阳城里,抢亲夺人!”李丹青甚是得意的言道。

弦音最是见不得李丹青这幅嘴脸,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时候变成一百多个了?不是一百个吗?”

听闻这话的李丹青顿时得逞之色,他眯起了眼睛揶揄道:“好!一百个就一百个!我也觉得再多就有点难为我的老腰了。”

夏弦音一愣,脸色顿时绯红,这才明白自己上了李丹青的圈套,这样的反驳不就等于承认了某些事情吗?

她正要发难,但李丹青却在这时看向姬师妃,笑嘻嘻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女魔头!再见了!”

说罢,也不给夏弦音反驳的机会,转身一溜烟的便跑了。

夏弦音顿时有些气结,他看着李丹青离去的方向跺了跺脚,还未等气消,跑出十丈开外的李丹青又大声的朝她喊道:“记住了!是一百个!”

“你可别耽搁太久,咱们可活不了几百岁!”

方才平复些许心情的夏弦音脸色又再次泛红,她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咬着牙恨恨言道:“这个混蛋。”

“他很特别不是吗?”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姬师妃忽然说道。

夏弦音一愣看向身旁的长公主殿下,却见对方正抬头望着李丹青离去的背影目不转睛,似有不舍。

夏弦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心中也有些怅然若失:“是啊……那家伙确实很特别。”

“舍不得?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可以对外说你死在了画戟城。”姬师妃挑了挑眉头如此言道,语气中竟然

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那家伙可是劣迹斑斑,你不看着点他,说不定下次见面,他的身边就换了人了。”

夏弦音也被挑起了火头,她看向姬师妃,目光与其互不相让,说道:“我们虽不在一起,但所行同道,便定有再见之日。”

“他不负我,我亦不会负他。”

姬师妃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少女,倒是想要找到些不确定之类的情绪,可结局却着实让她失望。

她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便要走向城主府门。

夏弦音却在这时忽然叫住了姬师妃:“长公主!”

“嗯?”姬师妃看向她,却见夏弦音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师妃会意过来,笑道:“是为了徐炼的事情吗?”

那日自从卫骧发难之后,徐炼便不见了踪影,夏弦音与徐炼关系亲密,有所担忧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夏弦音言道:“徐炼私通魔教自然罪不可赦,但徐家上下千人……”

姬师妃却在那时笑了笑,她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一封信纸,那是徐炼给她的买命钱,当然买的是武阳城中千名徐家族人的性命,这时一笔很划算的买卖,那信封上记载的是永生殿在武阳朝各处潜伏的暗桩的名讳。

她言道:“放心吧,这事我知道。”

“徐炼私通魔教,徐家族人并不知情,法不责众,他们无碍。”

听闻这话的夏弦音这才松了口气,在那时与姬师妃一道迈步走入府中,入府之前却

还是不忘在回头看上一眼那家伙已经快要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

……

接连的大战之后,整个画戟城都化为了废墟,无数残垣断壁堆积在一起,下面掩埋着数以万计的尸首,俨然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这时一道身着白衣的身影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他踩着周围的断壁残垣,一路走到了那场大战的中心。

白衣男人四处看了看,目光忽然停滞在了某一处,然后他迈步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脚下,一只手在那时伸出,一股隐晦的力量波动从他的体内荡开,脚下的断壁残垣在那时浮起。

其下一位身着青衣的男人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他浑身污浊,嘴角还结有血痂。

白衣男人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他轻声道。

“周先生,戏演完,该醒了。”

青衣男人紧闭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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