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这场原本一年一次的春节除夕,在下半夜,却忽然全城戒严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些一支接着一支在城中各处游走的精兵究竟在搜找什么。
有人暗下说,是城中出了刺客,在明月楼中伤到了贵人,晋家正是在全力搜捕这个身份不明的刺客。
至于被伤到的贵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
谢氏醒来之后,已是次日早。
她张开眼睛,还有些迷怔,昏迷的太久,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今夕何地。
直到贴身丫鬟红着眼睛扑到床边。
“二夫人您可算是醒了!”丫鬟哽咽着道:“您昨晚上遭贼人伤了后脑,大夫来看过说您下半夜就能醒过来,可奴婢守了一夜您还一直昏睡着,当真是吓死奴——”
“等等!”谢氏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脸色一变,向丫鬟问道:“孔小姐如何?可有大碍吗!”
当时事发突然,对方出手又快,根本没有留给她们过多去反应的时间。
但那黑衣人似乎是冲着孔小姐来的……
“孔小姐?”丫鬟被谢氏忽变的脸色吓住,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答道:“奴婢听说昨夜后院中只有您和一位抱着孩子的夫人,并没听说过孔小姐如何啊……”
没有听说?
谢氏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为什么会没有听说……
定是出事了!
若不然何以要对晋家的人也封锁消息?
“二公子可在府中?”她忙问道。
“二公子忙着追查刺客的踪迹,并不在府中。”
谢氏闻言欲起身,却因动作过于突然致使眼前一阵发黑,思路也随之恍惚起来。
丫鬟忙地扶着她躺好,担忧地劝道:“夫人莫动了,大夫交代过了,您脑后的伤虽然不算重,却伤及了要害,最好静养个三五日调养一番——刺客的事情,自有二公子来处理,您便不要跟着操心了。”
谢氏闭了闭眼睛,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孔姑娘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昨夜那黑衣人又是谁?
……
榆树胡同,梁家大宅。
偏厅中或坐或站,济济地一厅人。
梁文青和宋春月站在坐在高背椅上的庄氏身旁,正低声宽慰道。
然而她们的脸色却丝毫也不轻松。
“春月,你这里一丝线索也想不起来吗?”梁平第三次这样问道。
宋春月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自下半夜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没能合眼的她,此时的脸色十分地憔悴,眼圈也是红肿着。
“当时我和阿樱还有晋二夫人在廊中说话,那黑衣人忽然就出现了,他和他那几个同伙都是黑衣蒙面,根本看不出样貌来……当时他们朝我们逼近,还险些伤了阿蓉,我当时一心护着阿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从颈后劈昏了过去。”
说到这里,异常自责地道:“我当时真不该让阿樱带我去后院看什么梅花的……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了。”
“这又怎么能怪你。”梁平忧心忡忡地叹气道:“据你描述,他们定是早有预谋了,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樱姐儿去的。”
周**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皱着眉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人要害阿樱!”方大和方二在一旁也恼的直叹气,他们实在后悔昨晚喝的太醉,没能陪着江樱一起出门。
冬珠站在一侧,低着头也没了平日的聒噪多言。
每一个人都很后悔昨晚没能好好陪在江樱身边。
可这种事情,又哪里能事先预料的到?
“现在只能等了,只能等着二公子和应王子那边传来的消息。”迟迟没有开口的孔弗面色已没了起初的惊慌,只是口气中仍旧满是担忧。
众人一阵沉默。
孔弗又道:“他们并没有出重手伤人,且将江丫头带走了,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要伤及她性命的打算。若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他们或许,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真如先生所说便好!”庄氏哽咽却恨恨地说道:“不管他们要什么,我都能给他们!”
只要别伤到她的孩子。
“可如今樱姐儿的病已是等不了太久了!我怕只怕我们还未能将她找得回来,她便已经……”说到这里,庄氏实在难掩悲痛与恐惧,情绪激动的几欲昏厥过去。
众人连忙上前安抚。
……
晋起从外面回到梁家的时候,直接单独找到了志虚。
志虚正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
“如何了?人可找到了吗?”他连忙地迎上前去。
“还能撑多久?”晋起不答反问,目光沉得吓人。
“没找着?”
志虚一听这话便急了:“我的药后日便能炼好了,现在人却丢了!”
“到底还有多久!”
晋起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志虚一个激灵。
“你吼我有什么用……”他将眉头皱的死死的,掐指算了算,给出了一个期限来。
“最多半个月。正月十五之前,若人再找不到,饶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她了。”
晋起一字未有多言,转身大步离开。
半个月,半个月!
他一定能在半个月之内把她找回来!
……
大年初一当日,晋起从梁家出来之后,当日便出发赶往了阮平。
收拾好了自己的两件旧道袍和八卦罗盘的志虚也跟着一起。
江浪自也同往,冬珠本欲一起,却被江浪正色拦下了。
这回当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冬珠鲜少的没有纠缠,答应留在了京中,帮他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以及照看好庄氏。
她不知道江浪和晋起为什么要去阮平,但他们既是去了,想必定能将阿樱带回来。
意宁宫中,太后近来开始吃斋念佛,日日祈祷。
……
阮平晋家军营。
宋元驹满脸惊怒交加。
“卑鄙无耻!”
“啪”的一声响,他将手中刚看完的一封信笺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的矮脚案上。
这是韩家军营差信使刚刚传过来的。
前日一场恶战,双方势均力敌,暂时休战之际,对方又差信使前来,他本还疑惑韩呈机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封胁迫信!
石青疾步走上前来,弯身将信纸捡了起来,肃然地扫罢纸上内容,当即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韩呈机竟以姑娘相要挟,让他们退兵阮平!
姑娘怎么会被韩家军掳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前几日里听闻京中有了异动,原是江姑娘有了差池!”宋元驹怒从中来,破口骂道:“什么狗屁韩家,双方交战,竟连累无辜弱女子作筹码!当真妄称士族后人,清正之骨!”
他真想现在就冲去韩家军营,亲手斩了他韩呈机的首级泄愤!
“确是下作之极。”石青难得骂了句脏话,虽同样是怒气冲头,却也比宋元驹冷静些,“可一来此事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二来若真有其事,也理应率先禀于主子,让他来作决断——”
他说话间,已撩袍在案边坐了下来,立即取了纸笔写急信。
然而刚提起笔来写了两个字,便听得帐外传来一声急报。
“禀主帅,二公子与应王子率兵前来,已至大营外!”
宋元驹闻言一怔,即刻后便大步出了营帐而去。
石青也倏地丢下手中兼毫,豁然起身。
大营外,晋起与江浪已经下马,未及宋元驹与石青迎去,已径直入了营。
“主子!”
刚出主帅营还没走上十来步的宋元驹便见一身凛冽之气的晋起正阔步迎面而来,江浪戴着面具的脸上虽看不清神色,然气场却也同样的冰冷逼人。
石青二人上前行礼罢,随着晋起大步回到主帅营中,挥手禀退了随行而入的两名兵士之后,宋元驹便立即将那张信纸递到了晋起手中。
无需多说,且看主子这幅形容便知定是事先已经料到什么了。
距他得到京中戒严的消息还不足五日,今日才正月初八,主子与应王子便匆忙赶至阮平,想来江姑娘这回定是真的出事了!
“畜生!”
江浪声音如石沉湖底,掀起轩然大波来,他将信纸紧紧攥成一团,怒声道:“我倒要看看他韩家究竟有多大的本领,竟敢做出如此自寻死路的蠢事来!若阿樱有一丝半毫的差错,他韩呈机绝别想活着离开凉州!”
“退兵——”晋起张口便是这两个字。
“主子……”石青似有些犹豫。
他并非是犹豫要不要救江樱,人必然是要救得,可怕只怕,纵然退了兵,韩呈机见他们如此轻易束手就擒,还会借机再提其它要求,而不肯痛快放人。
那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立即退兵。”晋起重重地重申道。
宋元驹面色一整,声音洪亮地迎了盛“是!”
不过一座城池罢了,他日还能再战回来!
石青也不再多言。
他们能想到的,主子必然都想到了,可如今最紧要的却不是同韩呈机周旋,而是保证姑娘的安危。
主子必然有他更深的考量,他只需跟主子一起设法如何早日将姑娘营救出来——
帐外风声呼啸。
大年正月才刚冒头,阮平内外却已一丝年气也无。
昏时前后,商铺民居户户门扉紧闭,大街之上寥寥行人弯腰垂首脚下匆忙。
本该同韩家力争到底的晋家军,在前日一战之后,竟毫无预兆地忽然拔营退兵,眼下已退至百里之外的乌菱。
一日之间,阮平顿时成为了一座弃城。
战火距京城似乎越来越近了。
只是他们之前远远没有想到的是,真正毁掉他们家园的并非诸王叛乱,而是士族操戈。
黯淡的夕阳缓缓坠入西山,黑暗不动声色地将余光逐渐吞噬入腹。
……
“哈哈哈,竟当真退至乌菱去了!”
韩家军营中,黑袍人兴奋又嘲讽地大笑了几声。
他根本没有料到,孔浠这个筹码竟然会如此好用!轻而易举地就掌控住了这数万晋家军!
下一刻,他面上狰狞的笑意却顿时荡然无存,取代它的是说不出的冰冷与嫉恨。
好,真好啊!
晋擎云竟任由他这个孙子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做出如此欠妥之事,看来晋家大权已经完全被晋然握在手里了!
那是他卑躬屈膝数十年都没能换来的东西!
但也无妨!
这一切,迟早都会是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要将那些人施加给他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讨还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
……
暗夜,阴沉的天幕低低地压下来,风声渐消,四下一丝风吹草动的动静也听不到,却闷的让人似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韩家军营外,驻守的士兵们持枪站守着,岿然不动的身形在夜色中犹如一尊尊冰冷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夜风又乍起。
“咻——”
极快的一道破风之音卷带着冷气迎面呼啸而来!
士兵们豁然抬头,却见前方一道又一道寒光正朝着他们的逼近。
穿甲箭破过坚硬的盔甲没入血肉中,发出“噗噗”声响。
“有人夜袭军营!”
“有人夜袭军营!”
“速速调兵防守!”
四下点点火光瞬起,盔甲兵器碰击声混合着领帅们的号令声。
“轰——”
忽然窜高的火舌随风攀起,惹起一阵惊慌失措的高呼声。
“是粮草营的方向!”
“保护好主帅大营,其余人等随我围剿来人!”
得知有人夜袭的黑袍人正慢条斯理的自榻上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袍。
他将风帽罩上,目色冷冷地往帐外行去。
深夜突袭,主力已退至乌菱,事先又毫无准备,量他们能带多少人前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罢了。
空有一手好牌,却尽被感情误事,他当真再没见过如此可笑的蠢人了!
他走出自己的军帐,望向了主帅营的方向。
帐内火光通亮,帐外层层重兵把守。
一道道黑影正朝着主帅营的方向袭去。
黑袍人得见此状不由冷笑了一声。
先是受胁退兵,现下又想强行抢人,这阵脚还能再乱一些吗?
“自不量力。”他未再多看,转身回了帐内。
站在桌案边倒了一碗清茶,刚要送入口中之时,却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极为混乱的躁动声,间或惨厉的叫喊声。
黑袍人凝神听了片刻,眼神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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