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宗离开之后,林简便回到了代园的书房里,一个人默默翻阅手里的书卷。
这个从前云淡风轻的读书人,这会儿也有些乱了心神,一卷书捧在手里,竟然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在面对程敬宗的时候,他虽然依旧强势,但是实际上内心已经地覆天翻。
古今做了官的读书人,能够恪守圣贤之训,两袖清风之人并不在少数,这些人身在金窟银窝之中却能不取分毫,足以称得上君子二字,他们大半都被人记在了史书里,千古传诵。
但是古往今来,既不好利又不好名者,却是少之又少了。
林简做官二十年,两袖清风或许未必,但是绝对算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他在户部这种油水肥美的衙门里待了近十年,却并没有为己得利一分。
像他这种不好钱财的官员,自然就是好名声了。
林简少年入仕,二十多年来声名一直极佳,甚至伏牛山这种江湖寨子也对他这个元达公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为了他出死力,可见他名声之好。
可如果他冒认他人之功的事情真的传了出去,这么些年积攒的好名声不说毁于一旦,最少也要损失个七七八八,另外他与太子谋划的国子监祭酒一职,多半也没有了着落。
他现在本就没有官职,名声一旦坏了,下半生想要起复的机会,也会小上许多,最少也要等到太子殿下继位之后,才有机会重新回到长安城去。
而就人心而言……
哪怕林简这一次所冒风险,皆是因为那位远在长安城的太子殿下,可一旦他真的“身败名裂”了,即便太子殿下即位,会不会用他这个声名败坏之人,还是……未知之数。
也就是说,林简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前途未来,全部搭在了这件事情上,一旦处理不好,他的大好前程,可能就要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里,即便以林简的休养境界,也免不了心里有些慌乱,他一直在书房里坐到了傍晚,天色还没有黑下来的时候,他立刻伸手招来一个下人,声音低沉:“去三元书铺……把三郎请到我这里来。”
他在林家地位极高,下人很快就跑出了兴文坊,去三元书铺呼唤**,**这会儿刚刚关了铺门,正准备回家,听到了林简召唤,他有些不明就里的挠了挠头,然后点头答应。
民与官之间的鸿沟巨大,根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因此即便程敬宗已经在早上到达越州上任,**对此仍旧是一无所知。
他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就跟着林家的下人一起去了一趟代园,到了代园书房门口的时候,**伸手敲了敲门,开口道:“七叔,侄儿来了…”
很快,书房的门被打开,一脸憔悴的林元达侧开身子,对着**开口道:“进来罢。”
此时距离他面见程敬宗,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时间,只大半天时间,林简的心神就已经被耗去大半,此时整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太好了。
**走进书房之后,抬头打量了一眼林简,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叔,您这么急着寻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林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平静。
“今日,新任的知州到任了,他还来林家见了我一面。”
听到林简这么说,再加上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再蠢也知道出事了,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七叔,怎么了?”
“这个新任知州程敬宗,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
林简皱着眉头,缓缓把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说了一遍,**坐在他的下首,认真听了一遍之后,低头思索。
想了一会儿之后,**才抬头看向林简,开口道:“七叔,这人多半是在诈你。”
林三郎低声道:“假如他们真的有所谓的证据,这些人就在长安城里,直接在长安城里宣扬,效果岂不是更好?如何还要再派人到越州来这样麻烦?”
“况且,这件事情,侄儿至今没有跟外人提起过,除了谢叔与那位……长安贵人之外,再无第五个人知道详情,七叔既然信得过那位长安贵人,那么这件事就不存在泄露出去的可能。”
“即便真的被他们知道了……”
**声音低沉,笃定道:“他们也不可能有所谓有证据,更不可能损伤七叔你的名声。”
林简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摇头道:“这个程敬宗今日来见我,是要以这东西要挟我倒向他们,如果是这样,他们自然非要派一个人到越州来不可了。”
“他们无有证据,空口无凭,谁能信得过他们?”
**低声道:“况且这东西,也不会有什么证据,就连当初侄儿把这东西卖给那位长安贵人,拿到了一万贯钱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任何纸面上的东西,只要我与七叔站在一边,那些人再怎么攀咬,也损伤不了七叔。”
“天下人,总不至于不信七叔你而信他们。”
当初那位世子殿下李煦与林简一起,约经验出去吃饭,顺便“收购”了**手里的活字印刷技术,如果按照后世的规矩,这么大一笔买卖,合同之类的就得留下一大堆,但是当时有林简作保,再加上那位李公子很明显就是皇族中人,不至于赖账,因此**干脆什么都没有提,就把东西给出去了。
听到了**这番话,林简顿时松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了一遍来龙去脉,随即低声道:“三郎说的是。”
其实论聪明智慧,他绝不会比**蠢笨,只是因为当局者迷,他被程敬宗那句“身败名裂”给惊着了,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也微微皱眉,坐在林简的对面思索了一番之后,继续说道:“如今这件事的破绽只有两处了,一是七叔你给我的那座宅子,这件事是经过衙门的,那位新任知州一查就可以查的出来,另外就是那位李公子留下的一万贯钱。”
“这一万贯钱,是走的大成柜坊的票号,官府去查也能够查的出来,只要他愿意,很容易就能查出这笔钱的走向。”
“宅子的事情不难解释,就当是侄儿帮着叔父弄出了活字印刷,叔父赏给侄儿的,但是那笔钱却不怎么好处理。”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实在不行,七叔就给我写个条子,就说这一万贯钱,是七叔交给我,让我代七叔做活字生意的,以七叔的身份,拿出一万贯钱并不难。”
林元达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三郎思虑之周全,远胜为叔。”
林三郎依旧皱着眉头,轻声道:“七叔,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们是否有证据,而是他们已经发现了我……”
“多半他们还能发现谢叔。”
**低声道:“也就是说,这位新知州已经注意到了我与谢叔,侄儿没有受过拷打,这程知州要是把我们抓起来打上一顿,我们可不一定禁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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