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洛云瑶在烟雾中含笑转身，明明是笑着，却感觉比哭还悲伤。
刘岑有些怔忪地看着洛云瑶，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么地不懂她。
洛云瑶端着碟子，缓缓走近，眼里腾起的，不知是蒸笼里溢出的蒸汽，还是压抑已久的水雾，但是刘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还是在笑，她说，“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有些感情无从改变。有些自以为是的争取，毫无意义。我想毁掉你心里的月莺，把云瑶放进去，结果只是伤了别人，也累了自己。”
洛云瑶已经走到了刘岑跟前，抬眸望着他，星眸雪亮，笑地眉眼弯弯。他第一次觉得她离他是那么遥远，突然没来由地心里一慌，脱口而出道：“殿下！”
“岑哥哥！”洛云瑶微笑着，打断了他。把盘子递到刘岑眼前，眼中星华流转，“所以，我放手了。”
刘岑嗡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自己头脑中炸开，只是感觉到自己木然地接过了盘子，她的笑那么美好，却在自己的眼中慢慢变淡，远去。
最后他感觉得到，她从他身侧走过，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怯生生地，拉住自己的衣袖。而是第一次，以一个公主的姿态，转身。
她最后的话，像梦呓一般吹回自己耳边，她说，“对不起，岑哥哥。现在，我把属于你的水晶糕，还给你。”
她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呆呆地捧着那盘晶莹雪亮的水晶糕，原来，她早就学会了。只是故意装作学不会。
伸出手，拈起一块水晶糕，轻轻放入口中。
“啪！”地一声，装满水晶糕的青花盘子坠地，乱瓷翻飞，刘岑眼神惊惶可怖，如妖如魔，明明模样是月莺做给他的水晶糕，可是吃到口中，却是干涩发苦的味道，那是云瑶的味道。
看着滴水楼外威仪浩大的公主仪仗，洛云瑶眼底蓦地闪过一丝黯然，下意识一偏头，却恰好撞入了刘岑眼中。
自从刚刚从厨房出来，刘岑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眸光总是若有若无扫到洛云瑶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云瑶略略沉默，对着刘岑甜润一笑，在夕阳余晖里，浮光掠影一般轻灵高贵，她笑地梨涡浅浅，轻声道：“躺了这些天，骨头都软了。也正好想瞧瞧着京城百姓的民俗风光，不知岑哥哥，可愿随云瑶走一程？”
你可愿意，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然后，把我们的曾经，现在，未来，全部埋葬。
刘岑原本要拒绝，但是话都到了嘴边，吐出来地却是“好，都依你。”那温润轻柔的话语，带着微不可察的**溺，让刘岑自己都愣住。
洛云瑶也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羽睫轻颤，唇角溢出一丝苦笑。竟然是，可怜我么。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洛云瑶径直转身，示意侍从不必相随，独自朝着公主府的方向，款款走去。
刘岑凝眸看了洛云瑶在夕阳晚照下拉长的美丽身影，沉默着，跟了上去。
京城依然是那个昌盛古老的燕国帝都，哪怕夜色轻擦，但是依然人群往来穿梭，车马川流不息。没有因为谁的悲伤，就定格下沸反盈天的热闹喧哗，来渲染失意。
洛云瑶抬头，看着那从眼前的雕梁画栋中透露出来的琉璃灯光，不由得轻笑，上次在浔阳楼打碎了十来盏琉璃灯，这才多久，又恢复如初了。
沿着护城河往西走，刘岑一直影子一般，静静地跟在洛云瑶身后，两人之间一直都隔着一丈的距离，不言不语，相依相随。
渐渐地，天色渐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洛云瑶蓦地一住脚步，直直地伫立在原地，夜风吹起衣袂，恍若缥缈的游魂。
刘岑默默地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前方的女子，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之间，气氛沉闷地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洛云瑶打破了寂静，她依然没有回头，清婉的声音像是载着雨水，寂寂开口，“岑哥哥，还记得这里吗？”
刘岑抬头，看着这座在夜色中孤零零的城楼，心有所动，沉凝开口，“记得。”怎么不记得，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看尽帝都的百紫千红，她第一次告诉自己她的心事，第一次吻她，以及，自己第一次，伤了她。
洛云瑶回头，粲然一笑，“我想再上去看看，你陪我吗？”
看着眼前对自己盈盈甜笑的女子，刘岑突然惊觉，自己竟然无法拒绝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洛云瑶笑容更加灿烂，俏皮地挥了挥手，洛云瑶转身提裙上了青石阶。
城头的风依然清冽幽寒，时近中秋，月亮也格外的圆。像是被夜风吹起了银沙，如水一般倾洒在暗青冰冷的城头，如梦如幻。
“岑哥哥，其实，你是恨云瑶的吧。”玉白的手撑在城头冰凉的青砖上，洛云瑶俯瞰着燕国帝都，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
刘岑呼吸一窒，第一次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跳加速，薄唇紧抿，不自觉握紧了手掌。原来她感觉到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假装懵懂，为什么？
洛云瑶看着在夜色中繁星一般闪烁的灯火，微笑到悲伤，“因为你恨我，所以从来，从来你都没有认真地看过我。因为你恨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更入不了你的心。因为你恨我，所以，花灯永远变不成星星，云瑶永远取代不了月蓉。是吗？”
洛云瑶微微侧过头，眼中带泪，微笑到潸然泪下，“我是帝国的骄傲，是屹立云端的金城公主，我拥有无法衡量的权势，地位。只要我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但是有些事，却是穷极人力，也抵不过一句，你无法爱我。”
洛云瑶笑到泪如雨下，在夜风的吹袭下，宛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她开口，唇瓣如雪，“岑哥哥，云瑶，也是会痛的。”
刘岑有些怔忪地看着那个骄傲的公主，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无助。
哪怕面对千夫所指，她都可以勇敢到不顾一切，赌上女儿家的清誉说出一句“因为洛云瑶深爱公子刘岑！”，却在这分别地一刻，她哭着告诉自己，原来她也会痛。
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从自己澄明的心智里生根发芽，狰狞地抽出触角，张开爪牙，疯狂啃噬，让自己的理智渐渐崩塌，竟然荒唐到有种想要冲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
洛云瑶径直上前，在刘岑眼前站定，近到可以在刘岑幽深的墨瞳之中，清晰完整地倒映出了一个她。
微微一笑，她在他眼前一字一顿，极缓极慢地说：“岑哥哥，这是云瑶最后一次见你。对不起，我错过了你六年，错过了你的水晶糕，你的烛火，你的诞辰，最后，让我最后，补偿你一次吧。”
刘岑惊愕望着她，只见她话音一落的这一瞬间，无数盏玲珑璀璨的灯火，带着谁的祈愿，在夜风中，扶摇而上！以两人所在的城楼为中心，解散了九天银河，倾泻蔓延，只为了那一人，缔造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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