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十七年,帝后回宫,皇后娘娘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医治。
裴景晏后悔,若是他当初没有同意两人游山玩水的决定,是不是宝珠还能活得更久。
可姚宝珠却说,这两年多的日日相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可惜天不遂人愿。
元庆十八年,太医束手无策……
昭阳殿。
传来了暴怒的声音。
“朕要你们何用!”
皇上从未如此动怒,太医和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人,总有老死的那一天,皇后娘娘命数已尽,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三年前,太子殿下方满十五岁便开始监国,帝后二人自此开始游山玩水。
帝后二人也是去年才回了宫中。
如今,二十多年的相伴,四十岁的年纪,虽在民间正值身强力壮的年纪,可在皇室之中已算高寿,更何况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这般操劳的身份。
只是,这般话,无人敢说。
——
“宝珠,别离开我好吗?”裴景晏半跪在床边,虔诚地握着姚宝珠的手。
当年光彩照人的姚宝珠,已然白发换了青丝,如今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太子殿下裴倾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可细看,却能看见他眼里泛起的泪花,众人也不知太子殿下在看皇上,还是看皇后娘娘?
张太医和章太医对视一眼,无奈地默然。做了一辈子太医,最是看尽宫中的人情冷暖。上位、争宠、构陷、残害,上演了几百年的大戏,早已练就了作为一个太医的铁石心肠。
可看见帝后此时此刻的模样,也不免动容。
凡尘之中,真心难得,皇宫之中,真心更难得。
裴倾安听到拭水姑姑抽噎了一声,便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此时此刻,他不想有人打扰父皇和母后。
可他还是留了私心,自己躲在了一旁没有出去。
他听见了母后的声音,裴倾安心里一紧,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
——
“裴景晏。”
“我在。”裴景晏此时脆弱宛如孩童,他多么想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别哭了,我想看你笑的模样。”
“好。”裴景晏抬手抹了抹眼泪。
他也早生华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清冷卓绝的太子殿下,眼下只是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男人。
“生老病死,是天意。不要难过,你难过,我会心疼。裴景晏,我这一辈子,有你相伴相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足矣……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可是我没有遗憾,有你在,万事圆满……”
姚宝珠说完话,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她已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宝珠……”
“再亲亲我好吗?”姚宝珠轻声道。
随后便感到唇上的触感。
裴景晏重重一吻,可她却觉得轻如蜻蜓点水。
她虽眯着眼,却已然看不清裴景晏的模样,也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度,只能依稀知道他在身旁。
“宝珠,可朕不想你走,你走了,朕怎么办?”裴景晏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他想让她走得安详。
“你好好活着,连带我那份,一起好好活着。”
“好……”裴景晏说得艰难。
“这辈子,有你,足矣。”姚宝珠缓缓说着,最后的声音轻不可闻。
裴景晏察觉到姚宝珠的手逐渐无力,他害怕,像是着急抓住她一般急促说着:“朕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朕爱你,永远爱你,求你不要离开……”
他不知道姚宝珠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慢了。
但他知道,她真的走了。
终于,裴景晏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悲痛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
——
姚宝珠合上眼的前一刻,很快地想起多少年前,和裴景晏相遇的那个冷冬。
那年的冬天极寒,她心里却温温热热卯足了劲,用尽隐秘的小心思博得裴景晏的宠爱,用尽手段与算计来摆脱太子宠妾的身份。
如今想来,当初自以为是的心计手段,裴景晏许是全都知道,可他从不曾戳穿。
畅冬园冰天雪地里的一抹鲜艳,算计了他,却连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那年的她,还是公爵府骄纵张扬的掌上宝珠。
那年的他,还是杀伐果断清冷自持的东宫储君。
裴景晏的满腔爱意与温柔,都给了她。
她真的知足了。
她与他,不算美好的相遇,充满算计的开始,却在漫漫岁月中得到了爱与宠溺,学会了真心付出。
今生今世,眼中皆是彼此。
很快地,她的思绪飘散了。
直到意识消弭的那一刻,她的心中脑中,只有裴景晏一人。
——
裴景晏看着静躺着的人一如睡着了那般,他的心跳慢了片刻。
随后而来的是心中一阵猛烈的疼痛。
不知怎的,那肆意张扬、明媚灵动的笑靥,忽然又闯进了裴景晏的心里。
那是在畅冬园中的惊艳一瞥,如今却已过了一生。
他紧紧握住姚宝珠的手,看见她的嘴角仿佛还带着笑,仿佛他的妻只是睡着了。
他止住泪,在姚宝珠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不同于方才重重的吻,这一吻,轻盈又珍重,仿佛唇下是脆弱的稀世珍宝。
天子的一生是一场无尽的炼狱,黑暗与危机裹挟着他,而姚宝珠于他而言,是偶然得到的瑰宝,是上天赐予的颜色,是劈开他孤独一生的惊雷。
是她,带他回到了人世间。
“等我……”
裴景晏倚靠在床榻旁,最后看了一眼姚宝珠便也闭上了眼。
目光中的不舍与悲痛全部消散。
因为,他们将永不分离。
——
暗处,裴倾安扶着桌子垂着腰,无声落泪。
过了半晌,他才鼓起勇气上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父皇的鼻息。
却是早已断了呼吸,他一点也不意外父皇会随母后而去,尽管方才母后说让父皇好好活着时,他还侥幸地想,父皇也许会听母后的……
裴倾安蹲在床边,泪如雨下。
他只能在无人处哭,从今往后,他便没有亲人了,他便是孤家寡人了。
——
元庆十八年,夕阳西沉。
白日溜走,昼夜降临。
而黎明潜伏在暗夜之后。
她曾说:
大梦一场,梦醒时分这世间未曾留下你我任何痕迹。
愿你我来世再遇,重逢却不相识。
只因,永恒且不朽的思念,会让你我再次相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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