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荣恒却是赶不走的,昨晚也不知道在哪里休息,第二天依然老神在在地坐着门口的屋檐下,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白开水,雨幕垂帘,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竟像品茶饮酒一般闲适自得。
纪云薇卷好裤腿,涉水走到他面前,弯着腰好声好气地和他说明情况:“伯父,您在这边不安全,就算不下雨,不管是这边的气候还是生活条件也都不适合您,您快收拾收拾吧,等到了县城,就有人来接您了。”
她转头看向亮着灯的几个房间,里面人影攒动,都在忙碌地打包行李。
她又道:“我的组员等会就要离开了,您可以和他们一起走,从这里去县城最多一个小时,路上颠簸的话,您也多忍忍,再耽误下去,等洪水涨上来就走不了了。”
不是她危言耸听,早上醒来,就发现水位涨得极快,这会儿已经涨到门槛三分之一处了,SCSD的测量项目既然收工了,纪云薇当然没有权利让组员留下来陪这里的人历险。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另外雇了几个当地熟悉路况的人为他们保驾护航。
小田原本也不想走,纪云薇干脆通知了她的家人,老父老母在电话里鬼哭狼嚎,小田被哭得心软,不想父母牵肠挂肚地担心自己,只好依依不舍地跟着大部队走了。
此刻前往县城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傅荣恒只要点头,随时可以和其他人一起上车,偏偏他
就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朝纪云薇招招手:“小丫头,来,陪我喝一杯。”
“……”纪云薇气到了,抓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人拉到门外去,雨伞在风里摇晃不定,她迈开腿走得格外笃定。
她并不是多善良多好心,只是不希望傅荣恒真的交代在这里,即使傅景时不会责备她,傅家那边的人却是不好说的,万一有激进些的,以此为借口对纪家进行报复,她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纪云薇其实动作很轻,但傅荣恒身体孱弱,哪里经得起这么拉拽,整个人像快破布似的东倒西歪,刘巍吓了一跳,边追边喊:“纪小姐!您慢点!慢点!”
“小丫头,以后和阿时结婚了,可别这么大脾气,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的,还有啊,阿时那工作不安全,你要是能劝劝他接了傅氏,我在地下也就安心了。”
傅荣恒扫了眼外间蔓延的水势,又叹了口气:“但是吧,你这工作现在看着也没有多安全,忙事业是对的,但天天这么折腾多不好啊,你听我说,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时候,更要好好维护这段感情,绝对不能动不动就聚少离多啊,再好的感情都会磨没了的……”
纪云薇听得耳朵都累了:“您管好自己就好。”
“哈哈,也是,这二十多年啊,我也没管过他,现在想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咯。”傅荣恒本来还笑吟吟的任由纪云薇拉着,嘴里说个没完,大
概是风太大,雨水又浇灌得厉害,还没出了大门,又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
“咳咳——”
咳得背都拱了起来。
纪云薇没办法,只能停下来和他对峙:“你就这么想死?”
傅荣恒故作讶异:“哎哟,被发现了。”
事实上,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路上,又有什么差别呢?
纪云薇分不清这个老头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板着小脸严肃道:“那也不能死在我面前,我不想以后傅景时看到我的时候,就想起你,你这样的人,不配让他伤心!”
傅荣恒反而安静了下来,干瘦枯萎的手背沾了雨水,好像一株老迈的树枝,纪云薇感到他掰开了自己的手心,那力气说不上来的大,浑然不像一个将死之人能有的力气。
她愣了一下,却见傅荣恒又慢悠悠地踱步坐了回去,望过来的目光沉静至极。
“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
小女友守在灾区,傅景时就一定会赶过来。
傅荣恒想,自己如果足够幸运,或许还能和他见上一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这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放下从前的骄傲和颜面,真诚地同那孩子说声抱歉。
也算这辈子没有白活了。
纪云薇抿着唇,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厌烦。
她从没见过做错事的人,会这样厚脸皮地设计受害者接受他迟到多年的歉意。
她突然不想让傅景时过来了。
“不好了!
不好了,天井倒灌了,南区和西区的住宅区快被淹了!大家快排好队,准备登山躲水!”
门外有人骑着电瓶车,举着喇叭不断地喊,与此同时,院中的电灯吧嗒一下全灭了,回荡着汛期预警的广播也骤然停了,整个世界忽然没了响动,只有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嘟嘟——”大巴车发出焦躁不安的鸣笛,莫名催生出一种逼仄的紧迫感。
车上的小田拉开窗户,探出头来冲她喊:“组长,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了,你们先走,我没事的,到家报平安。”
大巴车淌着水开走了,车轮浸泡在浑浊的水里,拼了命地要杀出一条活路。
纪云薇遥望着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漫天的黄水,这一刻,又为自己刚才那点小心思感到愧疚。
大灾当前,傅景时能带上专业的救援队过来,对小镇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午后两点,在镇干部的组织下,纪云薇背着轻便的背包,穿戴好雨具,和居民们一起涉水登山,山上有开辟出来的大棚,大约能容纳五六百人,优先把名额留给老人小孩和女人。
这一批同行的还有傅荣恒与刘巍。
刘巍看着年纪和傅荣恒差不多大,身子骨却硬朗得多,但一路上搀扶着自家老爷,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气息越来越重,额头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傅荣恒倒是想逞逞强的,奈何身体不允许,脸色发白的他早就连话都说不出来
了。
纪云薇于心不忍,走到一半,又返回来帮了一把。
傅荣恒喘着粗气:“谢、谢谢啊。”
“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你还没有资格死而已。”和傅荣恒相处的这两天,纪云薇算是把这辈子能说的狠话都说完了。
傅荣恒哈哈大笑,笑得脸色越发青白,但他就是觉得心情舒畅,前所未有的快活。
刘巍在后头看着,可能是雨太大了,他觉得自己眼睛都在往外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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