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薇语速很快,简单说明情况后,握着手机默然等待傅景时的回应。
比起自己这边的闹哄哄,傅景时那边显得很安静。
这份安静好似带着一种沉定的力量。
她缓缓抬起头,一枚孱弱的上弦月在头顶摇摇欲坠,偶尔被风吹动,悬在一株纤长的枝干上,那枝干本身是浅褐色的,因为月光的照拂,裹着一层淡白,像秋夜里从神明宽大的袖口滑落的白霜。
即使身处在嘈嚷之中,纪云薇也能清晰地听见耳边传来男人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让她最初的那点慌乱慢慢归于平静。
她捏了捏汗湿的掌心,细声道:“我的身形应该是最符合下井人选的要求,只是我以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想问问你的想法,傅先生,你觉得由我下井救人……可行吗?”
“没有看到现场,不能直接下定论。”傅景时给了一个相对保守的答案,大概怕打击到小姑娘的积极性,便又补充道,“不过,在做好安全措施的前提下,下井的确是最节省时间的救援措施。”
一般来说,在无法直接下井的情况下,救援队会选择在废井旁边重新凿一个井出来,和事发井保持同一水平线后,再通过工具将二者打通,再将卡在井中的人从事发井挪到新凿井,从而完成整个救援的对接。
但这个过程需要专业的操作技巧,而且如果遇到难攻克的土层性质,会非常消耗时间。
按照纪云薇所说的情况,孩子已经在井下独自生存了两三个小时,现在连完成简单的回应都很艰难,加上夜寒井潮,后半夜发生失温症状的概率很大。
直接从事发井下去,更能缩短营救时间,也更能保证在孩子生命体征完全流失之前,将他从困境里带出来。
傅景时此时已经坐在电脑前,打开内部网资料库,快速查询西城布兰庄的土质结构,不管是重新凿井还是直接下井,土质结构是救援环境排查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现场能给到你的安全系数有多少?”
傅景时将图片放大后,发现地下30米后的土层结构并不稳定,踩空或者挪移其中的承重部分,很可能会导致井口上方塌陷,这无疑是场危险系数不低的冒险。
“有绳索和挂钩,大家会帮忙在上面拉住我,我只要下井将三娃抱上来,或者为他绑好救援绳,应该就可以了。”纪云薇不是很确定地总结道,还将刚才拍下的照片和视频一起发到他微信上。
傅景时电脑同时登着微信,将画面经过软件扫描分析后,看着那组标红的数据,薄唇抿成一道冷锐的直线:“就这点东西,你下井之后,能上来的几率不比那孩子大。”
“可是县城里的救援队还没到,三娃支撑不住了!”一听被否定,纪云薇有些着急了,迟疑了几秒,斟酌着问,“布兰庄的主任也在,你要不要和他们谈谈?看看还需要哪些东西,让他们尽快准备。”
她神色非常坚定:“只要能救人,我不怕的。”
傅景时按在鼠标上的修长手指蓦地僵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摸索着上面的纹路,心口犹如被人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不是很疼,却让他一向足够冷硬的跟着软了软。
他忽而异常温和地叫她的名字:“纪云薇。”
“嗯?”
傅景时很少会像这样完完整整地叫自己的名字,多数时候总是带着一点调侃地叫她“小导游”,纪云薇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活脱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今晚这场景,他好像将她当做了大人。
纪云薇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并不特殊的名字,由他这样压着嗓子叫出来,也变得格外好听。
“即使你不怕,也总有人会怕的。”
傅景时闭了闭眼,低声说完后,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让纪云薇将电话交给布兰庄的主任。
王主任年纪不小了,头发也没剩几根,他在这个位子上待了几十年,干完今年差不多就可以退休了,哪想到好端端的会出这档子事。
他这一晚也一直守在井边,陪着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
这口井当年是王主任让老杜等人铆足了劲儿挖的,奈何布兰庄的田地就是不出水,水源还是只能从唯一的大闹河里抽取,老杜等人白费了一番功夫,也没派上用场。
如今老杜的小儿子给栽下去了,这井瞬间变成了夺命窟!
可怜的小娃娃一开始还能响亮地哭上几声,现在是连声响都听不见了,老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已经完全了没了血色,除了趴在井口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孩子的名儿,什么也做不了。
老杜多好的一个人,庄上大事小事,他都愿意热心帮忙,结果人家家里出事了,他们这些和老杜一起干了大半辈子农活的弟兄们,却是谁也帮不上忙。
老杜的婆娘去得早,这三个孩子是老杜一手带大的,三娃最是调皮,也最是窝心,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掏了老杜的心了!
谁都知道眼下的情况有多紧急,可井下实在是太窄了,最瘦的人也最多只能下去三分之一,就完全卡在了中途,根本不能再继续了!
这铁定得靠专业的救援队来帮忙。
王主任没闲着,光是往县城里打电话就打了好几通,可路途遥远,人家就是插着翅膀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长夜走过了小半,月色皎皎,秋风习习,广袤的田地间,却是愁云惨淡。
得知纪云薇递来的这个电话对面是个真正专业的救援人员,王主任急忙接过,听了一阵,二话不说就让围成一团的人回家里拿工具和材料。
都是干农活的,腿脚特别快,纪云薇这边才和莫离以及老杜表达自己要下井的意愿,大家纷纷扛着东西回来了,往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摆着,纪云薇赶紧拍照又发给了傅景时。
“东西够了,按我说的做。”傅景时的声音经过外放,像入水的石头,拖曳着众人的焦虑,浸入温凉的水底。
莫离更是诧异地投来狐疑目光,这声音好耳熟,该不会是……
“莫离,你知道该怎么做。”
“哎哟!原来是您这位爷在发号施令,我说谁这么大派头。”
莫离一拍脑门,恍然笑了。
还真是傅景时。
小丫头挺能耐,不声不响搬了这尊大佛过来。
照傅景时的行情,这种临时突发,又没多少技术含量的私人救援,没点家底的人可未必请得动他。
莫离兀自琢磨着,不由对纪云薇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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