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却说这刘壮听从黄三吩咐,从外乡寻来了十好几个流氓地痞。其中为首的叫王大智,年约四十,长得又瘦又白又矮,一副文质彬彬的长相,实则为人分外的心狠手辣。
说是流氓地痞,实则上他们是黄盛福养在离灵石镇不远的羊儿峰上的土匪。前些年黄盛福遇到不长眼的人得罪他时,便先暗地里派王大智前去闹事,他再装模作样在后头赶到,将王大智等人打个“落花流水”。那些人吃了亏,却还得感激他。黄盛福既出了气,又赚了名声,对王大智可谓是十分看重。
其实,黄盛福每年供养王大智这些人的银钱,不下千两。一千两银,若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节约节约,平日里也能吃鱼吃酒,十分宽绰。偏偏王大智这十几个人,是大鱼大肉惯了的,又不思生产,时不时还要到娼暗子里寻些有姿色的来服侍,这一千两便不怎么够用了。
这回,王大智来灵石镇,一则是帮黄三解决问题,二则是想与黄盛福谈谈,这供养的价钱是不是应该往上调一调,最好能涨到二千两银钱。如此,生意方能长久。
但近两年,黄盛福自从做不成镇公后,便很少差使他们闹事,若是要商谈价钱,倒是有些难以开口。
正愁着,刘壮忽而差人递了口信,他便急吼吼地领着十几个下属,从积雪颇深的羊儿峰上下来了。
他向刘壮表示,事儿定会帮黄三办得妥妥的。只是,这以后供养的标准……
刘壮婉转地向黄三讲了这件事。
黄三却是吃了一惊。她原来想的不过是让刘壮寻一些普通的流氓地痞来,却不成想自家老爹竟然还私底下养着一个土匪窝。
她略略有些兴奋起来。原来这黄三还有一个爱好,便是听如霜念话本子中的侠女闯荡江湖的事迹。她倒也不害臊,竟将自己想成是侠女。她最喜欢的,便是侠女手起刀落,将土匪的脑袋像切西瓜一样给切了去。
呃,若是将土匪的脑袋切了,便没有人帮她办事了。
黄三清醒过来,细细地琢磨。若是养着王大智他们,以后她到了京城,若是有人不长眼,得罪了她,倒是可以用王大智吓唬吓唬他们。
但,两千两白银养着这一帮土匪,的确有些不甘心。黄家虽有钱,她自己也花钱如流水,却不想白白养着别人。
她眯着桃花眼想了半响,到底是允诺下来:“若是这件事办得好,从明年正月起,每年涨至一千五百两。”不能再多了,听周哥哥说,他以后若是要回京城的话,须得提前打点打点,没个一万两白银是弄不成的。她还得想办法,让爹爹到时候多给她陪嫁几个铺子呢。
如此一想便心疼起来,吃葡萄也叫如霜不要剥皮了。
刘壮将话给王大智传过去。
一千五百两便一千五百两。王大智心想,大不了办事的时候趁乱,从商户处顺走一些钱。
他将嘴里的骨头吐出来:“走,带我去认识认识要办的人。”
作为土匪的头,最要紧的是踩点。
刘壮让人套了一辆马车,二人钻进车厢里,在灵石镇上溜达。对灵石镇,王大智自然是熟悉的,镇上三百多个铺子,他砸过的,少说有五六十。
刘壮指着由苏家鞋袜铺出资雇用的三人巡逻护卫队,与王大智悄声语言道:“姑娘要办的,便是这巡逻护卫队。他们共九人,分三组日夜巡逻。你可瞧清楚他们的模样了。”
其实这巡逻护卫队也好认,他们穿的是统一的羊裘衣,外头是青棉布罩着,前后绣着补子,补子上绣的是苏家鞋袜铺。说是巡逻护卫队,不若说是苏家鞋袜铺的活招牌。
王大智点头:“他们背后是何人?”
刘壮赞他机灵,又悄悄语言道:“是苏家鞋袜铺,掌柜的是一个外乡来的小寡妇。这小寡妇欲在我们灵石镇上办女子学堂,我们姑娘觉得她操劳此事太过劳累,便想将此事揽下。谁料这个小寡妇却是个不吃敬酒吃罚酒的,竟然将我那前去好生劝说的二弟给打伤了。”
嗯,此话王大智也懂,便是刘壮他二弟去吓唬人家小寡妇,反而被人家打了呗。
王大智顿时感兴趣起来。他嘛,作为土匪,最讨厌的便是那种吱吱歪歪的女子;像苏家小寡妇这种有几分烈性的,他最是喜欢了。
于是,他眯着一双鱼泡眼问刘壮:“你说,我若是把她掳了去,到羊儿峰上享福,你说可好?”
想起如今还奄奄一息的刘二壮,刘壮眯了眼,笑道:“自然是她的福气。”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苏家鞋袜铺前。王大智作得土匪,自然是个不怕事的,当下便对刘壮道:“我且去探一探那小寡妇的深浅。”
说着,便撩袍下马,大摇大摆进了铺子里。
阿元正在打算盘,大雪初晴,店中没什么客人,他得闲了便将李管事教他的方法练着。正练得起劲,却见帘子一撩,一个矮瘦子、鱼泡眼、年纪约四十上下的男人走进来。
看着眼生,应该是外乡人。
阿元连忙迎上去:“客官,您需要什么样的鞋子?”
王大智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元,摸着自己下巴几根黄须,再扫一眼货柜,只慢吞吞地在玫瑰椅上坐下:“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可是要买极多鞋子的。”这话倒是真的,每年冬日,他们土匪窝里的鞋子是最费银钱的,只因窝里也没个会纳鞋子的,只得都在外头买。不过,给多少钱,便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了。在王大智心中,只要花上一文钱的东西,都是让他极为心疼的。
阿元陪着笑:“不知客官要多少双?”他们苏家鞋袜铺虽然生意普通,但每日里也能卖上几十双。且还是外乡人居多咧。在外头行走的人,极费鞋子。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王大智,瞧他穿着宽大的棉袍子,显得身材越发的瘦小,棉袍子下摆干干净净,不像个风尘仆仆的行商。
他的口音倒是夹杂着外地的一点口音。
多少双?王大智认真地算了算,窝里一共十七八人,每人备上两双,也得个四五十双罢。过了冬日,开春了还得备上两双薄的,如此算算,竟然得买上百双。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认真道:“一百双。”
一百双鞋子倒也是个大数目了,的确要请示东家。不过,此人真是来买鞋子的吗?阿元多了个心眼,谨慎道:“这一百双,全是客官自个穿的吗?”
却见王大智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来,用手指头夹着:“喏,这上头写着我兄弟们的尺码。你拿去按着挑罢。不过,都要挑好的。”
阿元正要伸手去接,那王大智手指一缩,翁声翁气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且说咏雪像平日一样,拧了巾子到苏云落卧房中去,预备擦拭擦拭灰尘--其实她日日都有打扫,卧房又是极隐秘的地方,倒是不会有什么灰尘。
她进得卧室,照旧要先擦拭一下衣架。
走到衣架前,她拿着抹布擦拭须臾,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似是,少了什么东西?她站在衣架前,略略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少了那件薄纱。
这件薄纱是昨日娘子给她将布料的种类时,一时兴起,从那些年礼里寻出来的。娘子让她将薄衫放在衣架上,让她摩挲着薄衫的料子,笑道:“这是江南府楼家的得意之作,一年不过仅得几件,价值千金,炎炎夏日里穿起来遍体生凉,甚是舒服。”
价值千金?那岂不是金缕衣一般?她记得她当时吓得瞪大双眼,却是再也不敢摸了。
最后,娘子也没让她将薄纱收起,只继续让薄纱挂在衣架上。
而此刻,衣架上空空如也。
莫非,是娘子将薄纱收了起来?
咏雪本不想问,但那件金缕衣实在是太贵重了。万一不是娘子收起来的呢?万一,房里进了贼呢?想到这里,她看向那扇支摘窗。
支摘窗仍旧关着,看着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走到窗前,用力地推了推支摘窗。好在支摘窗稳稳如故,纹丝不动。
咏雪放下心来,走到起居室,笑道:“娘子,您可是将那件金缕衣收起来了?”
只见自家娘子半倚在暖榻上,闻言淡淡笑道:“是。”她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却在大骂顾闻白,走便走了,还要将那金缕衣带走。害得她昨晚又费了不少劲,拖着一条残腿去将支摘窗关好。如今又要向咏雪撒谎……
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昨晚因去关那支摘窗,又再次走动,受伤的脚踝雪上加霜,她几乎一夜没睡好。此时眼底下青黑的眼圈越发的重,气得她在心中又将顾闻白骂了一遍:登徒子,怪癖狂,盗花贼……不对,什么盗花贼,呸呸。
咏雪闻言,放下心来,见自家娘子面色难看,不由道:“娘子,您昨晚可是没睡好?要不,再歇上一会?”
娘子脾气虽然好,但咏雪伺候久了还是晓得一些的,娘子只要睡得不好,虽然没朝她发脾气,但是不爱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的确也累得慌,苏云落想了想,道:“你取一本书与我。”
咏雪听话,从书柜里取一本书与她。
苏云落窝在裘毯里,翻着书,片刻之后便沉沉睡去。
咏雪拎了茶壶,轻手轻脚走出去,预备半个时辰后再叫醒娘子。她才走到灶房门口,就听得店铺中传来“咣当”的一声。
哐当!一只茶壶被扔在青砖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才停下。里头的茶水倾了一地,在地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王大智瞪着那双鱼泡眼,嘴上黄须直吹:“啥子叫你们掌柜的不方便?我看便是你们店大欺客,瞧不起我这等人。”他却是越说越生气,眼里似是含了泪光。其实,他为甚要当土匪,可不就是人长得又矮又瘦,家中又穷,走到哪里人们都低着头睥睨着他似的--王大智越想越生气,觉着这苏娘子果真是像刘壮说的那般不识好歹。他着实是要买一百双鞋子,这么大的生意竟然不出来招待他,可不就是狗眼看人低。
是以他将阿元奉上来的热茶一把挥掉,作势要闹起来--如此,他便有了借口,将他的兄弟们全带来讨个公道。他瞧着这里的鞋子、皮子还不错,全都卷回羊儿峰去,还能过个暖和的年。
幸得阿元跳得及时,才没有被热茶溅上。眼前这客人,脾气竟这般古怪,说生气便生气,也不由自己分说两句。本着客户至上的原则,他硬着头皮道:“这位客官,我们东家,的确是不方便出来。您若要优惠,我自去请示她便可……”
王大智哪让他说完,只撩袍歪坐在玫瑰椅上。他人矮腿短,本想要做出那种雅痞的风流神态来,却偏偏显得滑稽。他捏了一只瓷碗,朝阿元恶狠狠道:“快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不然……”他用了巧力,竟然将瓷碗捏碎了。做了土匪头子那么多年,他可是有几分唬人的本事的。
瓷碗一捏碎,阿元这下慌了,眼前这人明着是要来敲一笔的。他可没少听说,开店铺的,时常会遇到些地痞要钱要物的敲诈。没成想今日竟遇上了。他暗暗打量了一下王大智,虽然王大智方才能捏瓷碗,但他长得比他矮,比他瘦,如果他拼了命,定然能博过他……
正想着,作间里头的蔡婆子低声唤他:“阿元,阿元。”
阿元看向她,只见蔡婆子悄声说:“那人是羊儿峰上的土匪……心狠手辣,你快快叫护卫队。”李管事吩咐了,护卫队名义上是三人,实则还有两人是在店铺外头守着的。
土匪!
阿元震惊了,怪不得这人看起来浑身的不对劲。
经过蔡婆子提醒,阿元便打算趁王大智不注意,冲到外面喊一嗓子。
然而,王大智一直盯着他,手上拿着另外一个瓷碗摆弄着。
看来此人是有备而来。
土匪!竟是土匪!咏雪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土匪,当下脚有些软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冲回娘子的起居室。
娘子窝在裘毯中,睡得正香。咏雪顾不上了,使劲儿摇她:“娘子,娘子,土匪来了!”
苏云落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什么?”她正梦到她与那顾闻白抢那件纱衣呢,眼看便要将顾闻白踩在脚下了。
“土匪!土匪来了!”咏雪急死了。
苏云落这才清醒:“有多少人?”
“一个人!”咏雪快要急哭了。
苏云落诧异地看着她:“一个人?”
娘子一点儿都不急!咏雪眼泪簌簌掉下:“娘子,你快起来,我扶着你逃走……”
“逃?为何要逃?”苏云落拢了拢鬓发,半坐起来,弯腰摸了暖榻下方,竟取出一支弩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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