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锅装水,升起猛火,半个时辰后,巨大的木桶盛满热水,水雾腾腾。两个男子的生活还算讲究,沐浴有专门的香胰子。
怪冷的雪夜,卫英忙得满头大汗。他弄好水,欲叫主子沐浴。却见自家公子掌着灯,在屋中的多宝格上翻来翻去,似是在寻什么东西。卫英喊了一声,公子将灯塞给他:“去岁不是买了一些沉香,找出来,顺便将我要穿的衣衫熏了。”
卫英呆滞。公子向来不是最讨厌浑身带着香气的男子吗?此时叫他熏衣……难不成,公子真的要与表公子一较风采吗?
顾闻白没理他,进了沐浴间,三下两下除掉衣衫,露出精干的躯体。他先用木瓢冲洗身体,打了一遍香胰子,又冲掉,又打一遍香胰子。如此动作一直反复好几次,用力嗅过自己身上没有味道后,才满意地浸入水中。
卫英熏好衣衫,顾闻白才出来。他闻闻卫英熏过的大氅,皱眉:“差强人意。”
卫英:“……”从来不曾熏过衣服的公子忽而要求这么高,莫非是中邪了?
顾闻白穿上大氅,套上厚底靴子,随手取了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前吩咐道:“你也好好洗一洗。”
卫英呆滞地望着自家公子出门去,片刻才醒悟过来,赶紧嗅嗅自己:没味儿呀,他两天前才洗过脚呢。
沐浴过后的顾闻白穿着熏过香的衣衫,打着伞,悄无声息地穿过寂静无声的街道,照旧翻墙进了新买的宅子。围墙新被砸,作为过失的一方,自然要在危险的黑夜中守候围墙,关怀邻居。
他腿脚极快,须臾已经到了墙边。长腿正要跨过围墙,一阵凶恶的狗吠声猛然穿破夜空而来!
寂静的院子突然有了动静,灯亮门响,有男子的声音喝道:“谁!?”
是阿元的声音。
顾闻白长腿一收,贴着围墙迅速隐到黑暗中,屏住气息。
狗吠声开始变得低沉,只呜呜的。顾闻白听阿元喝道:“三子,勿吠!”那狗的呜呜声便停了。又过了片刻,只听阿元疑惑道:“哪来的香味?”
顾闻白将身子缩得更小,只期望卫英的功夫不够好,香停留的时间不够久。
幸得阿元只是察看了一会,见无人便回去了。
北风呼啸,顾闻白方才敢轻吁一口气。忽而他又笑了起来。原来佳人早有准备,倒不需要他来守护。
苏云落的房中仍旧留了一盏灯,她躺在厚重的被褥中,闭着眼,听着院子中三子的低吠声,以及阿元的声音。她的嘴角,不由得缓缓扬起。
卫英忙了一天,遵命沐浴。待他泡得手指都发白了,舒舒服服走出来,才发觉公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案桌前练字。
公子便是公子,烤了大半日的羊排,此时仍能静下心来练字。卫英心中默默敬仰公子,他放轻脚步,打算到灶房里下碗面与公子吃。他被逼着苦练厨艺许久,能勉强拿得出手的,便是煮一碗阳春面了。
顾闻白拈着笔,默默地想,假若烤羊排的时候用笔将胡椒等调料扫上去,是不是会均匀许多,也好吃许多。改日再试试,而后再烤与落儿吃。
两主仆,在寒冷雪夜中,怀着各自的心思,度过平静的一个夜晚。
翌日,日出,雪初晴,整个灵石镇银妆素裹,甚是美丽。
各家都在自扫门前雪。
早起做工的、上学的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埋头赶路。
两辆马车从巷口转出,驶向学堂。
有人无意间瞧去,只见车上挂着的,可不正是黄家的徽记。
学堂里有轮值的学生在扫雪,极冷的天气,他们扫过雪后,浑身都冒着热气。陆续而来的学生纷纷互相问好,少年学子,意气风发,整座学堂生机勃勃。这亦是学子们初心最纯净的时候,除却门第之见,如今剩下最多的是对他人学问的钦佩。
黄家的马车到达时,正有学子拿了扫帚,相互在学堂大门外的雪地上挥舞着,比拼着书法。
后头一辆马车上,窗户微微拉开,里头的人看着正挥舞扫帚的学生,桃花眼微微眯着,问驾车的管事:“何管事,张伯年可在其中?”
何管事是帮着黄家打理宗族学堂杂务的,对学堂中的学生亦十分熟悉。他眯着眼,在穿着厚实冬衣的人群中分辨了一会,对黄三姑娘道:“便是站在台阶处,穿着素衣单袄的少年。”
黄三朝台阶处望去,那站在台阶处,整个人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单薄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清俊的脸庞沉静而谦逊。
想不到像余嫂子那般恶俗的人竟能养育出这般气质清贵的少年!
不过,黄三是在府城里待惯的人,又看惯了自家的周哥哥,也识得雷春,对于灵石镇上频出俊秀少年便也见怪不怪了。
前面于扶阳与贺过燕下得马车,二人长得也算俊俏,只不过越是长年沉迷酒色,虽然身着昂贵衣衫,但浑身纨绔的气质却是遮也遮不住。
正玩得热热闹闹的学生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何管事正欲跳下车,黄三却道:“等一等。”她倒要看一看,于扶阳能做些什么。
于扶阳在车上时便已经与贺过燕咬耳朵了:“瞧这一群乡巴佬,啧啧,那人穿的是什么呀,百家衣么?呵呵呵,真是可笑。哎呀,那人身上不会有虱子罢?”
贺过燕照旧摇着他那把纸扇,连声附和。他家的家境没有于扶阳的好,平时吃喝玩乐的钱财全靠于扶阳出,他傻了才会跟于扶阳反着来。
见学生们正在用扫帚在雪地上写字,于扶阳嗤笑:“便是狗爬,也比他们强。啧啧,这四表弟在这里费了几年心血,便是教出这一群不伦不类的东西来?”
他特意整一整身上的大氅,又用手捋一捋抹过头油的头发,趾高气昂地说:“走,待我下车,给这些个乡巴佬一个下马威。”
话说在前面,于扶阳只待一下车,便要将学生们踩到泥地中去。
然而,当他看到雪地上强劲有力的大字时,一时哑口无言。贺过燕纸扇猛摇,脑子一转,凑到于扶阳耳边道:“定是这群乡巴佬没有纸砚笔墨,时常在地上练字,是以才写得不错。若是用纸笔写,估计难看得紧。”
他这一番话总算宽慰了于扶阳的心。
学生们看着二人急匆匆地下车,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下了车却又不发一语,神色怪异,有个胆大的学生大声问道:“你们是何许人也?”
车上黄三姑娘:“……”她抚额,对何管家道,“去罢。”她并不认为这于扶阳能让顾闻白吃上什么亏。不过,若是能让顾闻白乱一乱阵脚,她再趁虚而入,能省些力气也是好的。
于扶阳一拍胸脯,正要拿出自己响当当的名头吓唬他们,何管事及时过来,拦在他面前,和蔼地对学生们道:“这是黄家新聘的两位学监,专门监督老师以及你们的。”
于扶阳眉毛一舒,哟,这头衔不错。又用不着授书,还能借机陷害顾闻白。
方才那学生不解,嚷道:“我们每日努力读书,有什么好监督的?”
于扶阳眉毛一挑,正想给那学生一些颜色看看,何管事又再次拦住他,继续和蔼道:“不过是让你们更加努力读书尔。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快进去上课罢。”
何管事素日里和蔼,又是黄家的管事,学生们听话,纷纷散去。
于扶阳有些恼怒,质问何管事:“你为何一再拦着我?”
何管事早就看出自家主子带回来的这两位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偏偏还瞧不起他们灵石镇上的人,尤其是话里话外还露出要收拾顾闻白的意思。何管事与顾闻白同在学堂,虽然各管各的学堂,但他还是十分佩服顾闻白的。但似乎自家姑娘对顾闻白亦有偏见,他作为黄家的管事,便不好多偏颇顾老师。
是以他笑眯眯道:“于公子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小哥儿,乃是黄镇公的独子。于公子从京都之地来,又作为学堂新晋学监,总不好不去拜访黄镇公的。”
什么莫名其妙的。于扶阳啐了一声,到底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悻悻道:“贺兄,我们进去。”
贺过燕朝何管事一笑,紧跟着进去了。
何管事回到车前,正要上车,从车里传出黄三姑娘的询问:“何管事,为何不见学堂老师们?”
何管事恭敬道:“回三姑娘,按平常,老师们应是在学堂中了。”
“方才学生们在学堂门口胡闹,学堂中的老师竟然没有一人出来维持秩序,是不是行为有失?既行为有失,那正巧让于学监们好好纠正。”黄三的声音宛若莺啼。
何管事一怔。三姑娘这是要与学堂老师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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