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却见底下只是一片光滑的大理石,无甚特殊。
顾闻白道:“我让卫英在底下挖了通道,下面烧着炭。”
卫英端着菜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他眨了眨自己泛红的眼睛,为了未来主母,他豁出去了。
苏云落嘴角淡淡:“倒是辛苦卫英了。”
卫英差些一个趔趄,手上的托盘抖了抖。苏娘子怎么不按常理来说呢?她夸赞的应该是公子,而不是卑微的他啊。
幸好公子不甚在意,只低声问苏云落:“可还暖和?”
他声音本就好听,如今在她耳边低沉着,伴着从桌底下传上来的阵阵暖意,似是在蛊惑人心。
苏云落在自己的耳朵飞红之前,赶紧抬头:“天色已晚,用饭罢。”
顾闻白挺直身子,朝卫英使了个眼色。
卫英又朝咏雪与阿元使了个眼色。
咏雪与阿元犹豫了一会,躲躲闪闪,悄无声息地走进灶房。心眼只要不是愚钝的,都瞧得出顾老师正在对自家娘子展开追求。顾老师一表人才,对自家娘子又是真心一片……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小小的背主,应该不算什么罢。
苏云落虽然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但眼没瞎。这顾闻白不死心,说不定待会还要再表白一遍,她便再拒绝一遍,旁人不在场,说起狠话来她也能发挥得好一些。
顾闻白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站在苏云落旁侧,拿了一双筷箸,竟然为苏云落布起菜来。
切得极薄的羊肉片被放进滚烫的清汤中,须臾被捞出,被放进酱碟中,而后再被体贴地放到苏云落面前的黑底海棠花瓷碗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苏云落却恍了神。
因着那只给她布菜的手。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头白里透红。竟然,没有一丝瑕疵。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没吃过苦。
便是她的手指,也因那年的大火,而留下小小的痕迹。
顾闻白帮她夹菜,却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还停留了许久。
他看着她乌发下的小巧俏鼻,缓缓在她身边落座。
苏云落的视线从他的手指移走,拿起筷箸,将羊肉送进嘴中。
羊肉入口,很意外,味道竟是做得要比辛嫂子的要好。
顾闻白看着她的表情,趁机又贴心地涮了几筷箸的羊肉放入她的碗中。尽管苏云落对自己的用饭的仪态很有信心,但让一个身份奇怪、关系还算陌生的男人服侍自己用饭,任谁都不能习惯。尤其是顾闻白还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一改素日里的清高,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陌生的灼热……她慌乱地放下筷箸,定了定心神:“顾老师……”她决定再严正地拒绝他一次。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一种渐渐失控的感觉。她很不喜欢。这辈子她决不会再为一个男人动心。
一本不厚不薄的帐薄从他怀中取出,放在苏云落面前。
男人的嗓音带着诱惑:“这是我所有的私产,以后你帮我打理可好……”
她怔怔地看着那本帐薄,对上他灼灼的双眼,开口问他:“为何是我?”
是啊,为何是她?她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但到底是一个小寡妇。她无权无势无财,他一个正值大好时光的适婚男子,怎么可以在她这里栽倒。
顾闻白神色坚定:“落落,我是认真的。”
锅中汤汁翻滚,雾气腾腾,她的脚底下是经过特殊制作的地龙,让人火热得不真实。
她方才吃下肚的羊肉,定是被他下了药。
苏云落猛然起身,推开椅子。
她抬起圆润小巧的下巴:“顾老师,请别再说了。我们,绝无可能。”
她转身,叫咏雪。
咏雪和阿元慌慌地从灶房出来,手上还拿着筷箸,额上有薄薄的汗。
苏云落:“……”
静谧了一会,她轻声道:“可吃饱了,我们回去罢。”说着便快步走出去。
咏雪与阿元面面相觑,赶紧拿了披风追上去。
外头的气死风灯不知何时灭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唯有不断落下的雪花,在黑暗中串起一丝洁白。
苏云落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走去。
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仍旧压不住她一身火热。趁着无人瞧见的暗夜,她的脸终于一片绯红。
有脚步声追在后面,她以为是咏雪,便稍稍止了脚步。
她转头,正要唤咏雪。
柔软的披风覆上她柔弱无骨的身子,高大的男人火热的气息袭来,将她围绕:“落落,你在逃避。”
她恼怒起来:“顾闻白,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与慌张。
男人叹息一声,打断她的话:“落落,你不该是将自己囚在一个鞋袜铺子里的女子。”他记得那日,在学堂里,她说起女子学堂的时候,那表情是多么的欢欣,与向往。
他见惯了大部分的女子,以父为天,以夫为天,以子为天,却从来忘了自己。
苏云落虽然竭力将自己也藏进世俗中,却忍不住总从束缚中跳出来。
顾闻白的手,悄悄地通过披风,捉住了她的手。
还好,比起那日的冰冷,今晚她的手,总算带着一丝暖意。
男人的手火热,将苏云落惊醒了。
她定下心神,缓缓将顾闻白的手拨开:“还请顾公子自重。”她即刻拢紧披风,再叫了一声咏雪。
咏雪和阿元低着头,从暗中出来。他们倒是吃得愉快,冷风刮来,将他们身上浓郁的火锅味道也吹了过来。
苏云落忽而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没有答应顾闻白呢,他们倒好,厮混在一起了。
卫英手上还拿着筷箸,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苏云落三人急慌慌地离去,破旧的大门被风刮着,愣愣作响。
而自家的公子站在暗中,不声不响。
卫英在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神魂颠倒。
雪花纷纷,只管落下,才不管人世间的起起落落。
女要俏,一身孝。
雷春的爹终究是没挺过去。没等雷春回来,他就咽了气。雷家亲戚少得可怜,近亲的只有堂伯母还健在,但岁数也极大了。本来还有一个堂哥,早些年抓壮丁,一走杳无音讯。远一些的便是雷春的外祖母家,舅舅舅母一家倒是齐全,但舅母嫌贫爱富,在雷春娘去世后便与雷春家断了联系。
是以此时在雷家帮忙的,都是左邻右舍。
正是寒冬腊月,雷姑娘披麻戴孝,跪在冷风嗖嗖的灵堂里瑟瑟发抖,眼圈发红。她长得本就清秀,如今一身孝,更是衬得楚楚可怜。
顾闻白与卫英过来吊唁时,便听到有人在悄声讨论。
“这雷大姑娘也有一十九了,若不趁着热孝嫁出去,再守三年,便成老姑娘了。”
“可不是,雷春爹病着,也不替自家闺女说一门亲事,这一走,还拖累了自己闺女。”
“雷大姑娘姑娘长得清秀,性子又温柔,你咋不替她说一门亲事呢?”
“嚯,可别提,替雷大姑娘说亲,还有雷春这一关呢。”
顾闻白给雷春爹上了一炷香。
他看向雷姑娘,后者正伏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晃动着,无比可怜。
他忽而想起那个眉眼间俱是坚强的小妇人来。她孤身一人来到灵石镇,受人欺负时便将自己化得像一只斗鸡,浑身的斗意。
顾闻白将心思收敛,沉声对雷姑娘道:“节哀。”
雷姑娘便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这次多亏顾老师帮忙,那些银钱……”
“不必还了。”
男人说着,穿着玄黑大氅的身影转身离去。
卫英只得善意地对雷姑娘道:“雷春不日便回来,雷姑娘还是保重身体。”
雷姑娘抿着唇,目送着两人离开。
这些日子她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也听说了,苏家鞋袜铺的苏娘子近日与顾闻白纠缠不清,而顾闻白也将家搬到了苏家旁侧,看来两家的好事将近。
不,绝不可能。顾闻白是她的。苏娘子不过是一个小寡妇,怎么配得上顾闻白?
难不成,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还比不上一个老破鞋?
再不济,她还有雷春这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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