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风沙粗糙，空气没有湿意，都是令人发躁的干。
两人也得以披风蒙面而不显突兀，翻墙进入城邦里，短暂地修整几日。
多日未见人烟，甫一进入人声鼎沸，盛明曦心里生了些怯意，柔荑紧紧抓着赵礼披风的一角，亦步亦趋地躲在他身后。
赵礼装作不查，任她拉着，一面防备着四周，嘴角微不可察地上勾，耳尖攀上一抹薄粉。
北风凛冽，几人的兜帽被吹开，粗犷的骂声此起彼伏，他们迅速戴上帽子，匆匆走了。
盛明曦的眼睛却微微睁大，声音里有些恐惧：
“他们？”
赵礼的神色也募地一变，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加快了行路的速度：
“别出声，先去客栈。”
盛明曦慌乱地四处看着，不对，哪里都不对，人们虽说着话，表情却不甚鲜活，像麻木的行尸走肉。
“没事的。”赵礼展臂拦住她的肩膀，在风沙里护着她进了一家客栈。
“劳烦老板，一间上房。”赵礼轻轻压下盛明曦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视线。
“哦，小夫妻呀，好的客官。”老板的身形在他们身上暧昧地流连了片刻，便低头去取钥匙了，盛明曦本急于要抬头验证什么，听到这话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抬。
赵礼便这么揽着她进了楼上的上房，紧紧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打量的目光。
他放下身上的比头还高的巨大行囊，双手撑在桌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其强烈的情绪。
“怎么了？”盛明曦本有千言万语想问，见他这样子，只能将问题放在一边，眉心凝起担心的沟壑。
赵礼看着她欲言又止，突然伸手，用拇指按上了她眉间的蹙起，轻轻压平：
“小姐不要担心卑职。”
这是她们前一天晚上约定好的，以后不再称公主和将军，而是小姐和护卫。
盛明曦的脸有些烧，扭头看着房间内独一无二的床，问道：
“为何只定一间，是没钱了吗？”
“恕卑职冒昧，一间房便于保护小姐。”他急忙解释，欲盖弥彰似地扯开手，转而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卑职睡地上。” 见盛明曦不语，他急忙解释。
“那怎么行？来此处是为了修整，这些日子在山路上，你也受苦了。”盛明曦低头指着床：
“还，还挺大的，一起吧。”
赵礼只感觉脊背都僵了，不知改作何言语，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盛明曦被他看得浑身焦躁，又生出几分底气来：
“本，本来，我们就有婚约，就算你不喜欢，也是有的。”
“我喜欢。”赵礼的声音果断干脆，不带有一丝一犹豫。
被盛明曦惊讶地看着，他又有些泄气，还是硬着头皮道：
“我喜欢与公主的婚约，更爱慕公主，从前如是，如今如是，以后亦如是。”
他单膝跪地，握住盛明曦的手眼含郑重：
“我一直期盼着能迎娶公主，也愿意照顾公主一生一世，但我也不会用婚约绑着公主，若你愿意，我便是你未婚夫婿，若你不愿，我便是你一辈子的侍卫。”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盛明曦脑中眩晕，她不自然地转过身，拿背对着他：
“你自小便对人冷淡，对我也一板一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我喜欢。”温热的身躯从背后环住她，赵礼贴着她的耳畔温声道：
“我很喜欢，只是你身份尊贵，总是背对着我，看不清而已。
公主，我说过，看着背影便能认出你，可能轮回转世，我也不会忘记。”
“油嘴滑舌，还轮回转世，你不喝孟婆汤吗？”盛明曦话里不显，嘴角却在不可抑制地上扬。
“喝了也记得，下辈子见了，还认定你。”赵礼的眼里有一丝悲凉，手臂紧了紧。
盛明曦心想，希望你下辈子心思能活络些，别再像块木头了。
她随即摇了摇头，什么下辈子，此生还长呢！
她幽幽道：“佛说前生三百次回眸，才能换下辈子一次擦肩而过，此生还未过完，又拿什么换下一世？我还能让你占两辈子便宜不成？”
“那你多回头看我，来世一次擦肩而过，我便不会放开。”赵礼扶着她的头转过来，轻轻在额上落下一吻。
直到赵礼离开去采买，盛明曦都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有些无措地坐在床上，看周遭皆觉不真实，整个人如同踩在云上一般雀跃。
“客观，水来了。”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忙用头巾裹住脸，急匆匆地迎出去。
一打开门，她便如被一道惊雷劈过一般，直挺挺地愣在原地，只看着小二头发，嘴微微张大。
“客官？这是给您打的热水，您要不让一让，给您加到浴桶里？”小二问道。
盛明曦慌忙让开一条道，让他把水提进去，热水氤氲成北地少有的水汽，然而她却觉得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小二哥是本地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好像不是自己发出的。
“是呀，祖祖辈辈都在这。”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后脑勺，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放得很低：
“对不起祖先啊！但对得起的，都去菜市口了……唉？客官，你去哪？”
盛明曦举起披风披在身上，大步朝客栈外跑去，脸上似有热泪滑落，但她顾不上擦，只是朝外一直跑。
此时风小了些，路上不少人取下了兜帽，露出光洁的头皮，只剩下头顶一根细细的辫子，活像一根老鼠尾巴。
可他们明明，明明都是汉人！
“不，不……”盛明曦捂着头，一路问着路朝菜市口跑，直觉告诉她该去那看看，才能知道她的子民，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还离菜市口一条街，但已然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路上人越来越少，路的颜色不知何时便变了，血的褐色入土三分，几个人面色麻木地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清洗着。
不顾旁人或恐惧或怪异的目光，她酿酿跄跄地朝刑场跑去，直到见到满目的血色堆积成山的头颅，她才不受控制瘫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干呕。
一行歪歪扭扭大字写在路边的墙上，上书：
留发不留头。
缠绵不绝的呜咽在刑场回响，来自零零落落跪在那的女子，她们披麻戴孝，为“罪人”服丧，与**无声对峙。
“哟，都还在这呢！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宦官打扮的人坐着软轿大摇大摆地过来，白皙的面色如同厉鬼，手里转着两个核桃，教人看了便厌恶。
女子们身子恐惧地颤抖，却没有一个人跪地求饶。
“好啊，和你们家男人一样都是硬骨头对吧，可咱家最喜欢碾碎硬骨头，一寸寸地，全部捏碎，然后踩成灰，喂狗！”他说话间便捏碎了手里的核桃，砸在地上，被摇着尾巴的黄狗兴奋地叼走。
“大人小心。”什么烧焦的味道飘来，抬着软轿的人及时朝后退了一步，才没有叫宦官被烧着的草堆砸到。
天上纷纷乱乱飘下火苗冲乱了蛮兵的阵型，盛明曦趁机大喊一声“跑”，带着女子们从缺口冲出去。
“不知死活，给我抓！”见到盛明曦手上的火折子，宦官的眼神如同阴毒的蛇，从软轿上拿起了什么东西，眯着眼对准了跑在前面的盛明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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