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赵礼，是个将军。
也是公主的未婚夫。
但他最常看到的，是未婚妻的背影。
她总是如仙子般立在那，高贵而不可亵玩，他远远地看着她，心里便如同浸了蜜一般甜，手里握着刀，时刻准备着守护。
“礼哥儿，过来。”年迈的赵大人已经快走完这一生，他躺在床上，眼角泛着红。
小赵礼走过去，稚嫩的小手握住他苍老的大手，不舍与对生死的敬畏在心里盈盈满满，却似乎无法简单地宣之于泪水。
“这是你祖母的东西。”他将一个木盒推到赵礼怀里，眼角滑下一滴混浊的泪水。
祖母吗？
赵礼托着盒子，有些无措。
那位传说中的，风华绝代，心似玲珑，智胜诸葛的祖母。
可惜，很早便死了，死于一场“意外”。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打开看看。”赵大人笑了笑，眼尾聚起层层褶皱。
赵礼打开盒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盒子里是一条很美的粉宝石项链，那块宝石仿若有生命一般，流动着细碎的光。
“好孩子，将它送给你认定的人。”赵大人不舍地抚上他的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祖父要走了，不要哭，因为祖父是去见自己认定的人。”
他又看向他，嘱咐道：“记住，认定了，就不要放开了，否则，活着也不是那么有滋味。”
那一年，赵礼抱着盒子，穿着孝服度过了悲伤的一年。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认定的人是谁。
——
这年春天，蛮族的使团来得轰轰烈烈。
他们给当朝国主进献了最珍贵的国宝，国主龙心大悦，不吝赏赐。
也全然放下了对这个草原霸主的戒心。
一些漂亮的贡品被赏赐给花朝最美的明曦公主，然而盛明曦只是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
“怎么了公主？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沉慧笑着为她斟了一杯茶。
“他肯定很讨厌我！我们的婚约真是委屈他了！”盛明曦气呼呼地喝下那杯茶，说得没头没尾。
“哦？赵将军又做什么了？”沉慧继续问，此时小宫女递过来一个宝箱，沉慧收到桌上，对她眨了眨眼。
“我换宫女的衣服也不是真想跑出宫，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能跑多远，他倒好，一点面子不给留，上来就把我抓住了，还说什么凭背影就能认出我！”盛明曦趴在桌上敲着桌子，脸颊有些粉红：
“他根本就是作弊，还偏要那么说，若从背影就能认出一个人，那还长脸做什么？”
“噗——”沉慧忍俊不禁，“公主多想了，许是他真的能从背影认出公主呢！”
“嘁，我不信！”盛明曦捂着耳朵一直摇头。
“好了公主，看看宝贝开心一下，这是姑娘们挑出来的最好的那件，赏个脸吧。”沉慧将宝箱递过去，揉着她柔软的肩膀。
“好了慧姐姐，真拿你没办法。”盛明曦优雅地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一条粉宝石额饰。
“嗯，的确还可以。”她举着额饰往沈慧头上比划，脸上挂着坏笑。
“公主，不行。”沉慧往后躲了躲，盛明曦更加起劲，两人闹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宝箱。
沉慧正要去捡，盛明曦却拉住了她的手，先一步抱起宝箱，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了？”沉慧问。
“有点意思了。”盛明曦眼里闪着兴味，伸手扣开了箱子里的一个机括。
随着清脆地一声响，她有些激动地掏出一个木板，又紧接着取出了一个木盒。
“这个才厉害！”盛明曦打开木盒，眼里刹那盛满了粉色流光，她一脸惊叹地掏出项链，将那宝石捧在手里赏玩。
“好漂亮！”沉慧和其它宫女齐齐惊呼出声，不自觉地被吸引过来，围着那条项链看。
“蛮族这么有心吗？难道我误会他们了？”沉慧疑惑地挠了挠头。
“东西还不错，但他们的心思还有待考验。”盛明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爬来向外跑去：
“我要去向赵礼那厮炫耀一下，这才是天底下顶好的东西！”
“公主，慢些跑。”沉慧在后面提醒，面上也带着笑。
——
盛明曦下意识地摸向颈前，却发现已然空空如也。
她苦涩一笑，时常赏玩已成习惯，最近还总是忘记，那条她最喜欢的项链，走的时候落在宫里了。
她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生火的赵礼，抱着膝盖找了个话题：
“你还记得我那条项链吗？粉宝石的。”
赵礼一愣，耳尖攀上一抹红，点了点头：“嗯”
“我越想越不对劲，蛮族怎么可能真的上供那么好的东西，还藏在夹层里不上贡品单？以及入宫的东西检查严格，怎么会遗漏那么大个物件。”盛明曦分析地头头是道。
“是我送的。”赵礼低声道。
“嗯？”盛明曦没听清，问他。
“是我检查的，我没看见。”赵礼的眼神飘向了别处。
“啊？哦，没，没关系。”盛明曦觉得有些尴尬，慧姐姐死后二人一路同行，话却少的可怜，她刚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话题，却显得像是兴师问罪。
“微臣有罪。”赵礼十分严肃地朝她抱了个拳。
盛明曦捂住脸，闷声道：
“将军这么会聊天，可以多说几句。”
赵礼疑惑地看向她，盛明曦不想再理他，冷哼一声，拿背对着他。
“是。”不知过了多久，赵礼的声音才再次在夜色中响起。
“臣，想和公主聊聊……”赵礼的音尾带着些克制的颤抖。
盛明曦的耳尖也攀上一抹红，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
“聊什么？”她抿了抿嘴唇，带着些许期待。
赵礼沉吟，“聊……兵器的铸造与保养。”
“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了。”盛明曦的脸倏地沉了，骄矜地迈着优雅的步子去拿铺盖。
“啊？好。”赵礼有些茫然，但还是先她一步拿到铺盖，用布垫着在火旁暖着，寻了一块土地松软的地方清理干净，撒上一圈驱虫草，才把暖好的铺盖铺上去，向后恭敬地退了几步。
“委屈公主了。”他的眼里含着歉意，他的公主就该金枝玉叶地娇养，怎能过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赵礼。”盛明曦微微一笑，似是北地孤烟的春暖花开。
“不好，可是，客栈会有危险。”赵礼攥紧了拳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其实早在两军交战时，他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开始为公主谋求后路。
他选的路是往南的，通向沿海，进一步是富庶繁荣的江南，退一步是广袤的**和数不尽的小岛列国。
然而，沉慧的一封信改变了一切。
她在信中表明，自己是沉氏嫡传巫女最后的血脉，经过卜算得知，公主盛明曦在花朝国破后，有一解不开的大劫。
欲破此劫，只能一路向北，去沉璧山。
赵礼的计划因此被打破，北方是蛮子的地盘，公主容貌又生得出挑，二人身上虽有银钱，却只能尽力避开城镇，专选荒郊野岭行路。
赵礼的马是战马，早就挑了一处地方放生了，买马过于惹眼，两人只能靠双脚向北走。
盛明曦何时走过这么远的路？双脚都磨出了水疱，可硬是一声不吭，咬牙跟在赵礼身后丝毫不落后。
赵礼说沉璧山很安全，两人须得向北走到那，盛明曦便信，那怕显而易见的，北方是蛮子的地盘。
“赵礼。”盛明曦将自己捂进铺盖里，侧身笑着看他：
“和我讲讲，兵器的铸造与保养吧。”
少女的容色娇艳，却又天真而娇憨，清澈的眼睛未被国仇家恨侵染，反而沉淀成种醉人的温柔。
赵礼盘腿坐下，望进她的眼睛里，勾唇一笑：“好。”
暖黄的火光笼在他们身上，破开了雾气迷障的人生，散出了些温暖自在。
也在茫茫的黑夜中，笼住了一捧能支持着艰难独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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