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慧在容家养了几日,四肢渐渐有了力气,能下床短短地走上一段了,只是这几日她一直没见到这家的男主人,就连豆芽也时常不在,除了每天换药时能见上一面,其它时间也是找不到人的。
但她也不算无聊,四个孩子很爱来找她,有时是拿着书让她帮忙认字,有时是眨巴着眼问她能不能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当然她也不会太受累,容婶子在不久后就会杀进来,一脸凶恶地将孩子们撵走,关上门让她好好休息。
就比如说现在——
“一群讨债鬼,人家沉姐姐才不爱搭理你们呢,快走快走,让她好好养伤!”
孩子们吐着舌头一溜烟跑了,沉慧摇头道:“没关系的婶子,我很喜欢他们。”
容婶皱着眉头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不会吧你?真的会有人喜欢小屁孩吗?”
沉慧被她逗笑了,笑了两声还是没忍住问她:
“婶子,敢问豆芽姑娘去哪了?”
容婶立马收起玩笑的脸,严肃地有些不像她,敷衍道:
“那野丫头,谁知道呢?去哪个山旮瘩采药去了吧。”
说完也不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扭头急匆匆地便走了,嘴里念叨着锅上在煮什么东西。
沉慧的心里有些发慌,她想起来豆芽骂蛮军的神情,那种义愤里带着些鲜红的杀意,虽然明明她只是个弱质女流,可沉慧就是止不住地担心,怕她会做什么危险的事。
容婶的态度,无疑给这种担心又添了一把火。
恐怕,豆芽最近的确在做一些不能说出口的事。
“沉姐姐。”细细的呼唤声从窗边传来,沉慧弯眉一笑,把没来由的担忧暂且放到了一边,推开窗户,一个毛绒绒的头灵活地钻了进来。
“花芽又有什么不会认的字呀?”沉慧捏了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眉眼间含着温和的笑意。
花芽是兄弟姐妹中最好学的,最爱拿着书找她认字,粉嘟嘟的小女孩认真起来十分可爱,沉慧特别喜欢捏她肉嘟嘟的脸。
花芽将一本论语举起来,指着第一页糯声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然后,这里写的,才,不会念。”
沉慧看着那本书有种特别的感觉,贴近去看的时候,只觉得有道惊雷从头到脚将她劈了个通透。
学而篇以宋体书成,字字方正,花芽小手指着的,却是两个字体娟秀的小注。
“才,怪。”沉慧轻轻念着这两个字,额角淌下一滴冷汗。
“怪,是怪,嘿嘿,谢谢姐姐。”花芽举着书蹦蹦跳跳地走了,只留下沉慧倚在窗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属于年少时的盛明曦,她那时读书读得百无聊赖,又不喜先生总拿这句话提点她,便在书上注了这两个字。
这本论语,应该属于宫中。
怎么会出现在容家?
她是在河边被发现的,不知被水流冲了多远,根据坠崖的地点猜测,此处也许离皇宫不远,也就是说,豆芽很可能是不满蛮子将典籍珍宝拱手送与洋人,一直在偷偷进宫拿东西!
蛮军初初入主皇城,哪里懂什么城防,恐怕连皇宫构造都未摸清楚,想来豆芽便是钻了这个空子,以身形娇小之便潜进宫行事。
可是,太危险了,豆芽她不过懂一些医术,怎么敢这么大胆的事情?
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蛮军,是一群怎样可怕的存在!
心里有了担忧,时间便过得更加煎熬,沉慧恨自己恢复地太慢,便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大步朝前走,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地,便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恨不能立马恢复正常。
门被猛地推开,豆芽脸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她看着地上的沉慧,面色猝然一沉。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是着急什么,不想要这一身筋骨了?”
沉慧没有去握她伸过来的手,反问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不干你的事。”豆芽突然明白了她突然转变的原因,站直了身子,疲惫地倚靠在门边。
“你在偷偷跑进宫里拿东西。”沉慧肯定道。
豆芽没有否认,抿着嘴不说话。
“太危险了,收手吧。”沉慧劝说道。
“不行,他们还没有发现过,这段时间,我能拿一点是一点,否则我压不下心里的那口气!”
“你没有想过婶子和花芽她们吗?”沉慧重重锤了锤地,“若你被抓,他们会查到这的,到时候,都得死!”
豆芽笃定道:“我不会被抓,即使被抓,我会用药毁了自己的脸。”
“沉姑娘,你不必再劝她,我们不怕死。”容婶不知何时带着孩子们站到了门口,脸上带着坚定:
“她爹就是个没本事的书生,前几日辞家去南方守城了,我们不等着他回来,但也不怕他连累。
我不识几个字,但却记得他说过的话,‘匹夫之怒不可有,义理之怒不可无’,豆芽学的是她爹,又有何错?我们即使死了,也当怪刽子手怪朝廷怪世道的,怎能怪她!”
容婶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重若千斤,豆芽却红了眼眶,跪在她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原来您一直都知道。”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渗进泥地里,晕开成花。
容婶的脸有些红,不自然地别过脸:“嘁,也不看你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娘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来帮你。”沉慧扶着桌子站起来,眼神坚定,“我熟悉皇宫,又无牵无挂,比你合适潜入,你在宫外接应,我们便能搬出更多东西。”
豆芽不假思索地摇头,“不行,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时机难得,不可耽误。”
“我可以的,现在需要养伤的不是我,而是你。”沉慧看向她的小腿,容婶面色一变,在她逃开前扯住了她的裤腿,用力朝上一拉。
“呜啊啊啊……”四个孩子看见面前的场景,哇地一下就开始哭,容婶的眼眶都红了, 颤着手去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沉慧面露不忍,解释道:“这叫除贼钉,是皇宫里阴暗处会设置的机关暗器,豆芽姑娘进宫的路我猜也能猜到是哪几条,只中一个已经算很小心了。
她看起来身形如常,想来是用药麻痹了痛觉,可是如此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在无意间让伤口更加恶化!”
“瓜娃子!”容婶骂道,赶紧取来黄酒棉布,为她处理伤口。
“小心,除贼钉上有倒刺,不可硬拔。”沉慧凑过去,拿起匕首用黄酒冲洗,再放到火焰上灼烧,划开了几处腐肉,轻而易举地就取出了钉子。
她又弓着身子为她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身形自如与常人无异,不像是刚刚受了重伤的人。
“如何,现在我是不是比豆芽姑娘更适合潜入了。”沉慧接替豆芽倚在门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还是不行,我好歹通医理,你便是真真正正的弱女子了。”豆芽恢复了一些痛觉,额上开始凝起冷汗的,但态度却依旧不可动摇。
“谁说我是弱女子了?”沉慧眉宇间洋溢起几分自信的神采,“家中可有铃铛?”
“我有。”花芽举起了手,从袖子里艰难地抽出一个摇铃,“这是爹爹之前当铃医时用过的。”
摇铃上挂着一个小挂饰,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花”字。
花芽红着脸道:“因为爹爹送我了,所以我就绣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小挂件取下来,认真道:“当然,现在我送给姐姐了,之后我会绣上姐姐的名字的。”
沉慧抚着她的头笑道:“好,谢谢你,你们很久没吃肉了吧,花芽想吃什么肉呢?”
“鸡肉!”她不假思索道。
“好,那就吃鸡肉。”沉慧接过铃铛,手腕轻轻摆动,以一种的奇异的幅度摇起铃来,那铃声幽远空寂,似有若无,如在天边,随着砰地一声响,屋子里的人齐齐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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