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墨迹在纸上勾勒出娟秀的笔画，少女一身宫装，葱根样的手指绕在漆黑的笔杆上，在白绢的一角落下“沉慧”二字。
“沉慧姐姐，昭阳殿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可如何是好……姐姐？你的手指怎么了？”
细看她左手指腹上，有一道细细的小口子，结了鲜红的新瘕。
沉慧摇了摇头，将手指藏进衣袖里，眼神从砚台上一闪而过，快地如同错觉。
“稍安勿躁，《锦绣花朝》，快绣完了。”她将干了墨迹的绣帕握进手心，转身来到了绣架前，执起了纤细的绣花针。
晓翠着急地跺了跺脚，“姐姐，我知道你的绣艺不凡，这《锦绣花朝》给殿下做嫁妆也有份量，但如今殿下要嫁的不是赵将军那般的良人，而是要被送给敌国和亲的，你素来有主意，该想想法子帮帮公主！”
“莫急，快了，快了。”沉慧低声呢喃，手上动作如白蝶蹁跹，飞舞起落之间，似有流光从绣品上滑过，晓翠揉了揉眼睛，再见沉慧已然收了针脚，长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成了。”沉慧展开双手，从《锦绣花朝》繁复的纹理上拂过，嘴角咧开一抹笑意。
晓翠看着沉慧的手，她隐约记得之前握住了什么东西，为何现在却没有了？
沉慧将绣好的绣品卷起来，塞进一早准备好的木筒里，紧紧抱在怀里，朝房门外走去。
她是花朝明曦公主的贴身侍女，为了服侍方便，所住之处便在公主卧房旁边，出门转了个弯，便见公主房门大开，地上落了一地碎裂的红绡，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抱着膝盖，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房间正中。
沉慧心一纠，立马踩着碎布过去，将小公主单薄的身体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道：
“会没事的，公主殿下。”
“慧姐姐，我想不通。”盛明曦抬起脸，美得惊艳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如同一朵被雨打了的海棠，凄楚可怜。
美人落泪，素来是惹人心碎，沉慧心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听她抽抽搭搭地哭诉：
“父皇和皇兄待我那么好，为何明知是羞辱，还要将我送给敌国那老匹夫？明明，明明我早就有了婚约啊！”
沉慧叹了口气，花朝气数已尽，公主的父兄又鲁莽无能，以至于如今兵临城下，灭国只是迟早的事情，如今敌方要求进献作为花朝第一美人的公主殿下，花朝哪有说不的权力。
只是他们不懂，无论献不献，都改变不了早就既定的结局。
如果不献，起码还能保留最后一分气节与尊严。
她的公主，绝不能成为这样腐烂皇族的牺牲品。
“公主殿下。”沉慧捧起她的脸，认真道，“沉慧，会一直保护公主殿下，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用站在我的身后便好。”
盛明曦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柔软的弦化为了一川暖流，裹得胸腔盈盈发热。
她想说，她也可以保护沉慧，可是她好像什么都不会，这么说过于轻佻了，于是她只是握住沉慧地手，耳尖泛红，在心里承诺：“我以后也会努力变得强大，学很多很多东西，好好保护你的。”
这话她有些说不出口，只能侧过头，颇有些别扭道：“以后，最好吃的都给你。”
沉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公主是害羞了，赶紧笑着点点头：“多谢公主了。”
她将手里一直抱着的《锦绣花朝》递给盛明曦，“殿下，这是奴婢为您绣的嫁妆，请务必收好。”
盛明曦接过《锦绣花朝》，表情有些怪，“赵礼那厮素来对我不冷不热，现在知道我要被送人，指不定高兴什么样呢！”
意识到沉慧并没有说要嫁谁，盛明曦猛地站起来，小脸涨红：“我才不要嫁他呢！本公主谁都不嫁！这好东西我自己留着，陪我一辈子！”
沉慧弯唇，拂去盛明曦耳畔的鬓发，“好，公主自己收好，到哪都带着，就像……”
她抿住唇，低下头，没有说出后面半句话。
她转了话题，“公主先歇会，晚上我们便离开宫里可好？”
盛明曦没有立即应下，她再年轻也知道，此番离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父皇皇兄了。
罢了，是他们先放弃她的。
她不怀疑沉慧能带她出宫，虽然沉慧从未言明，但多年相处，她也隐隐猜到，沉慧可能和传说中的沉氏巫族有关。
“好，我们走，再也不回来了。”她看着沉慧，眼里有亮光闪烁，半生荣华，她轻易便可抛下，去面对生死未卜的浪迹天涯。
沉慧欣赏地点点头，“好，公主是个有决断的，只是奴婢不敢托大，要能成功出宫，恐怕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盛明曦隐隐猜到了。
沉慧道，“赵将军，赵家三代守皇城，没有他的帮助，我们跑得出皇城，也逃不出敌军的包围。”
“无亲无故，他才不会帮我。”
想起赵礼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盛明曦就鼓起了腮帮子，突然，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低下头，小声道：“若他一直守着皇城，是不是，会死啊？”
驻守皇城，是赵家世代相传的使命，也正是因为有赵家军的殊死相抗，花朝皇族才能在大军压城的情况下撑到现在。
沉慧轻叹道：“如今这境地，他守与不守，差别已然不大了，只是赵家世代忠义，若是他不守，恐会被后人指摘。”
盛明曦垂着头不说话了，沉慧向她行了一礼，退出卧房，将一封纸信交给晓翠：
“除我之外，你已是昭阳殿最后一名宫女，将这封信带给赵将军，之后便自己逃了吧。”
晓翠心跳如擂鼓，她方才也听到了，沉慧要带着公主逃走，这些日子，沉慧已然一批一批地将昭阳殿的侍女散了，她多次表忠心才留到了最后，如今却也是留不住了吗？
“姐姐，我……愿与公主共患难。”泪水流了满面，沉慧递给她一方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
“姐姐和公主承你的情，所以请务必把信送到。”
沉慧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出了殿外，对守殿的将军耳语了几句。
将军一愣，跟着她入了昭阳殿，甫一站定，耳畔便传来了诡异的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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