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
你是一户善良人家,关起门来喂点小鸡小鸭,操持自家的那一点点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不算豪奢,却也岁月静好,悠哉悠闲。
奈何,你家隔壁,住了一个恶棍地头蛇。这恶棍豢养了一大群凶犬,整日里跑来你家的田地上骚扰。叼走一两只小鸡,啃掉一两只小鸭,甚至不时跑到你的炕头撒泡尿,冲着你的屁股咬一口!
这恶棍地头蛇生得五大三粗,更有一群兄弟伙,平日里成群结队,招摇过市。你奈何不了他们,只能陪着笑脸,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但是……猛不丁的,隔壁的这恶棍被更强悍的恶棍一刀给多了,那些凶犬,被人家打断了脊梁骨,你奋起余勇,连同其他被凶犬祸害过的善良百姓,将这些凶犬杀了个干干净净!
恶棍跑了。
更强的恶棍,派出了大批人手,住进了你家隔壁!
就问你,你慌不慌?
就问你,你怕不怕?
青阳门如今上上下下,就是这般心态,耷椛仙朝换了主子,弥罗教取代水神宫,成了他们的邻居……可怜青阳门如今正心虚呢,也不知道弥罗教未来,对青阳门是个什么章法!
所以,这条大江上,青阳门派遣了门人弟子日夜巡视,就是预防着,一旦弥罗教这边有什么动静,先让门人弟子忽悠着,然后给山门里的高层,作出足够,做决策的预警时间。
是以,卢仚站在这山头上。他的确是站在弥罗教的地盘上,却给青阳门的这些修士造成了莫大的心理压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这样在门口蹭蹭、蹭蹭、又蹭蹭,总感觉你图谋不轨,非奸即盗啊!
卢仚背着手,笑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我在这里站站,看看风景,不犯法吧?”
中年男子犹犹豫豫的看着卢仚。
他身后,一名少女轻声嘟囔:“看你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定然不是好人。”
卢仚眉头一挑,叹了一口气:“道友对门人弟子,还是要多多约束一二,起码口舌之间,要注意积德……刚刚她那句话,若是对戊侽公这样的魔道巨头说的,你们岂不是有天大的麻烦?”
中年男子的脸都白了。
他猛地回头,狠狠的瞪了那少女一眼:“给我,闭嘴!”
那少女略带婴儿肥的双颊却是狠狠一鼓,娇嗔道:“师傅,他又不是弥罗教的人,我们害怕他做什么?我们在此巡逻,他就这样干巴巴的站在这里,站了好几个时辰了……我看他,就是包藏祸心,对我青阳门图谋不轨,干脆将他擒拿了,严刑拷打,逼问出他的来历!”
卢仚笑了。
中年男子的脸色更加狼狈。
他转过头来,看着卢仚,轻声道:“道友若是无事,或许可以换个地方看风景?”
卢仚点点头,又摇摇头:“罢了,我说看风景,倒也没说实话。我站在这里发了几个时辰的呆,其实,心中一直是天人交战……说得高深莫测一些,我在‘斩心魔’!”
“嗯,斩心魔这个概念,你们有没有?这个,佛门修士,修为高深了,就容易陷入某种‘圣人洁癖’,但凡做了一点点伤天害理的事情,心境中就有邪念滋生,很容易化为魔头,阻挠你的修炼,甚至让你走火入魔!”
中年男子听懂了卢仚的话,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冷淡:“所以,道友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可否说来听听?”
卢仚点点头,他幽幽说道:“我双手血腥,杀人无数!”
他伸出两只手,修长的手掌,轮廓分明肌肉,色泽一如他的皮肤,白皙中泛着一丝暗金色神光,给人一种极其厚重、有力,好似金属铸成的奇异感觉。
“果然是凶徒!”那少女又叫嚷了起来:“师傅,他都说了,他杀人无数!”
卢仚朝着那少女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我杀了很多人……亲手杀人,以千万计罢?但是因我而死的人,怕是不下兆亿……弥罗教、水神宫两家治下,世俗中的附庸仙朝,大战七年死了多少黎民百姓,基本上都要算到我的头上!”
他举起双手,朝着脸色惨变的中年男子晃了晃:“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一双手,是不是血迹斑斑,缠绕了无数冤魂?”
中年男子艰难的吞了一口吐沫。
他苦涩的说道:“道友莫要说笑,道友都说了,你并非弥罗教弟子,两宗大战,生灵涂炭,这等罪过,怎能算到你的头上?”
卢仚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我的确不是弥罗教弟子,但是,宋无法那老家伙,见了我都要跪地行礼,叫一声‘主上’才是。和水神宫的那一场大战,是我给他们设的一个局,水神宫上套了,所以,他们被灭门了。”
中年男子下意识的向后连连倒退。
他身后的少女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嗤笑道:“师傅,这厮好大的口气,弥罗教太上大长老宋无法何等身份,他岂是……”
卢仚随手掏出了一枚紫玉做成的令牌。
他晃了晃,令牌上顿时一道道强横的法力波动翻滚而出,下方的大江顿时掀起了数丈高的大浪。卢仚朝着那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片的中年男子说道:“你看,弥罗教的掌教令牌在我手中……呵呵,你们觉得,这令牌我是怎么弄到的?”
中年男子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他嘶声道:“前……前辈……”
卢仚收起令牌,背着手,静静的眺望着一江之隔那一重重山岭,那边,可就是青阳门的地盘了。
“所以我说,我刚刚在这里,是在自问,自省,斩心魔,问本心。”卢仚幽幽道:“两大宗门鏖战七年,黎民百姓死伤无数……死掉的百姓,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铜钱还要多出百倍、千倍……”
卢仚计算了一下他在镐京城的小买卖赚取的巨额财富。
嗯,弥罗教、水神宫,两家宗门的地盘上,过去几年死掉的黎民百姓,总数肯定比他这别字赚到手的铜钱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这些人,的确都是因为他而死。
如果不是他,弥罗教和水神宫吃错药了会打起来?
就算有摩擦冲突,元灵天的百强宗门之间,也不可能爆发那等不留余地的灭门大战,大家随便死伤数千普通弟子,赔偿点灵晶、丹药,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因为他,水神宫尽灭啊!
中年男子的两条腿开始哆嗦,他确信无疑,卢仚的话全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没有半句虚言。
他身后的那少女,却又叫了起来:“师傅,这厮的那块令牌,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宝贝……”
中年男子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吼,转过身,一耳光将少女抽飞了数十丈远,打得她半边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满口烂牙、碎骨随着血水喷出,场景好生凄厉。
‘咕咚’一声,中年男子跪倒在飞舟船头,他强挤出笑容,朝着卢仚干巴巴的说道:“前辈,小徒无礼,晚辈稍后,一定严加教训……前辈……前辈……前辈法力无边,神通莫测……我青阳门于前辈,蝼蚁尔!”
卢仚微微低头,看着中年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个合格的师傅,你对宗门的情谊,让我颇为感动。嗯,能夠如此果断,让我下跪求饶,你,不錯!”
卢仚轻声道:“如果你不是加入了青阳门这等宗门,以你的心性、禀赋,若是進了其他大宗门,怕不是会有一番成就?”
“奈何,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卢仚看向了下方的那条大江,幽幽道:“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人呢?我为什么要击杀这么多修士?坦白的说,我和他们无冤无仇!”
“我修行的初衷,是为了活得够久!”
卢仚看着那浑身大汗的中年男子微笑道:“上辈子,我活得凄凉了一些……绝症缠身,凄凉落魄……所以,我这辈子的初衷,就是活得长一些,比如说,定一个小目标,先活个一千岁?”
“我修行的目的,不是打打杀杀,不是杀人盈野,不是满手血腥……我修行的初衷,并不是站在无数尸骨堆成的京观上,俯瞰众生,高高在上!”
“王权霸业什么的,我其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每天能吃饱喝足,每天小金库里能够进账一笔让我可以衣食无忧的小钱钱,养条狗,呃,也能多养点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养一个,或者两个……最多不能超过三个的老婆!”
“优哉游哉,儿孙满堂……这才是我修行的目标,是我修行动力。”
“为什么打打杀杀?”
卢仚身上,一抹如水的佛光喷薄而出,顷刻间在他头顶凝成了一座金灿灿的三十六品莲台,在这神圣辉煌的莲台后方,滔天血气喷涌而出,化为尸山血海,化为无数嘶吼咆哮的亡灵幻象。
随后,佛光洗荡,这一切血孽在顷刻间就被冲刷一空,彻底消泯无形。
“我悟了。”卢仚笑看着中年男子:“杀戮不是目的,杀戮没有意义……但是,我的杀戮,我的一切罪,一切恶,只是为了让我活得久一点,让我活得悠闲一点。”
“是你们先来算计我,所以,莫要怪我……怪我也没用!”
卢仚微笑,右手轻輕向前一挥。
他身后山林中,一座超大规模的虚空挪移阵骤然亮起,超过百万条巨型飞舟战舰一涌而出,浩浩荡荡杀向了青阳门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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