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言之有理。”羽菲颔首以示赞同,只是嘴角平直,面具下的面孔想必是没什么表情的。
“闲话休说,先生咱们落座吧?”洛铭墨伸手将羽菲引向石桌,此处是新洛府,洛铭墨自然是东道主。
“请吧。”羽菲抬手,请两人落座的时候自己也走到石桌旁,径自坐下。
出蓝没有跟在羽菲身侧,而是退到庭院一角,抱着宝剑默默注视院中小聚。
三人围桌而坐,推杯换盏,酒至酣处,银燕世子抬手拍桌,少了几分室外谪仙的风姿,多了几摸狂傲文士的气度。
“来人呐,将我的琴抱过来!”银燕世子是天生的文人,舞琴弄萧书文泼墨,就像是骨子里的本能一般,最是擅长不过。
有侍者飞快的将银燕世子的古琴抱了过来,那是一把漆色尤美的古琴,不知什么材质打成的穗子也柔顺光亮,泛着乌黑的光泽,许是不胜酒力,许是心中轻狂,银燕世子抱过古琴后走向桃树的脚步有些踉跄,却还是稳稳地坐在了桃树之下,起手试调,丝弦震颤,古琴幽咽的音色荡漾而起,却不见悲色,悠悠述说着壮阔胸臆,直上九天。
羽菲侧耳听了会,拾起一根筷子轻敲碗盘,木器击瓷的声音清越回荡,与古琴的曲子配合的天衣无缝。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洛铭墨抬手轻轻拍击桌案,忽然轻声歌起,李太白的诗词蓦然间缭绕而至,期间洒脱快意,困而后飞之情,直抵心胸。
“论天下诗词十斗,唯太白知我心意!”洛铭墨唱完,自顾举杯向天,扬首干杯。
“若说世间山水,当是靖节先生最知其意。”银燕世子颔首抚琴,却轻声叹息,优雅陈缓的嗓音和曲而唱。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此生若得菊篱一丈,不枉苟活一世。”轻叹一声,银燕世子停了拨琴的手,面上复现忧色。
“若是喜欢,便在府中种上十仗金菊又如何?银燕王府总不至于连这点地方都腾不出来。”轻缓却疏朗的声音送院外传了进来,院内三人转头瞧去。
白渚摇着一柄白绢折扇缓步而来,面上是君子高洁儒雅的笑意,一席浅青色的袍子,虽不如白色出世,却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听闻二位为师妹接风,在下不请自来,不会唐突吧。”
白渚笑着走了进来,最后一句没有用问句,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唐突了谁,也不觉得凭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谁敢说他唐突。
“既然是为先生接风,大人自然是来得的,毕竟你二人同出一门,情谊自不是旁人可比。”银燕世子含笑点头,风雅无双,哪里还有酒后疏狂的模样?
“师兄,来,这里坐。”羽菲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石椅,语气中尤有酒意。
白渚颔首,倒是不介意,施施然走到羽菲身边落座,任由羽菲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分茶满七分,倒酒需盈杯,师兄,风云从来当际会,江山自多娇,此一杯,敬江山。”羽菲端起自己的酒杯,高举面前。
“江河尽纳百川海,鲲鹏难蛰伏,此一杯,敬鲲鹏。”白渚弯了眉眼浅笑,听出羽菲话语中隐含的羽菲自己恐怕都不甚清楚的意境,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高举手中酒杯,附和一声。
“陌上花开可归矣,莫把佳人负,此一杯,敬佳人。”洛铭墨回头下意识的看了看枝叶清脆的桃树,亦高举酒杯。
“朗月清风意潇潇,良辰当尽兴,此一杯,敬良辰。”见桌旁三人都看向自己,银燕太子怀抱古琴缓缓走到桌边,端起自己的酒杯,碰向另外三只高举的酒杯,然后四人各自扬首,饮尽杯中琼浆。
“有酒无诗忒不痛快,去,备了笔墨来!”洛铭墨从前在燕国,便是做的整理书册的事情,虽没有当做什么正经事情来对待,但终日与笔墨相处,总要生出些情谊来,此时胸中书意难平,广袖一挥,便立刻有人备了笔墨纸砚来。
银燕世子痴爱琴茶,与诗书倒不是十分热爱,当下摇摇头,重新回到桃树下调试古琴,幽咽的古琴竟也被他生生弹出壮阔之意。
羽菲身形有些摇晃,拂开洛铭墨与白渚,三两步便走至放笔砚的桌前,提笔饮墨,洋洋洒洒便是一副草书一挥而就,羽菲大抵不过是一时意气借了酒劲上涌,自己也不知自己写了什么,随后一笔离纸,便撇了狼毫笔,寻了一节桃枝做剑在院中舞弄起来,刚刚好应和了银燕世子的曲意,白渚与洛铭墨相视而笑,携手走到案前品评羽菲的墨宝,然后一人执起一笔,你来我往的在纸上对起诗来,洛铭墨一副世外谪仙的气度,却写得一手风骨凛冽的瘦金,白渚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流,笔墨却是最寻常不过的端庄楷书,两人虽相识不过两杯酒的时间,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过须臾之间,染满笔墨的白宣便铺满庭院,桃树碧翠的枝叶轻轻晃动,迎风舒展。
所谓诗仙斗酒,便是风雅无双,也风流无双的事情。
那日酒到尽兴,书至尽意,四人均是被自家小斯搀回府邸。
也是那日之后,银燕王府世子的院子里,便种上了满园的金菊,何止十仗。
这件事情还是白渚告诉羽菲的,为了避嫌,羽菲从未去过银燕王府,这是对银燕王的保护,也是她最后能做的事情。
“银燕世子的心思从来都在山水之间,平白生了那番智慧气度。”羽菲摇摇头,语气里却听不出有什么类似惋惜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语调,这让白渚恍然生出羽菲仍是那时无名山上的小师妹的错觉来。
“如今有怎样的气度都无所谓了,倒是你,该想想做些什么动作了,总不能一直靠我给你撑着。”白渚端起茶杯低头细问茶香,羽菲总能寻到极好的茶叶和美酒,不过他也从未查过这些来源,毕竟,查的太干净,对他日后的计划无利,而白渚从来不做无利的事情,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市侩的商人。
“我的本事在哪里你不会不知道。”羽菲用杯盖专心致志的拨着茶叶,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这咸阳城中,我不过是个被困住的猛虎,做不出什么作为来。”
“也罢,我在宫里再多斡旋一阵,总不会叫你一只这么困着。”白渚呷一口茶水,有些无奈的说到。
“说起来,旧燕国有一个名唤刘媺的礼部官员,你可能寻到?”羽菲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看向白渚。
“我晓得此人,不过汉军压境的时候,此人并不在归德,所以此时,竟是寻不到此人踪影。”白渚摇摇头,他知晓此人曾经很是得过羽菲的一番重用,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此人欠缺名望,难成大事。
“此人才智了得,日后必有作为,而且我现在有一个想法,若要实现,此人能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可惜如今的境况,恐怕此人非是主力,而是绝大的阻力。”羽菲将茶碗放下,揉搓自己的手指,缓缓说道。
“莫非,师妹是想,合纵连横?”白渚略一沉思,便猜出羽菲意图。
“正是如此。”羽菲点头,手指揉搓的越加用力,“只是且不说我手中没有等当此重任的人才,就是这刘媺,对旧燕确实忠心耿耿,我曾派他往闵国求援,一是向着燕闵相邻,唇亡齿寒,二是,旧燕有王子在闵国为质,恐怕这会儿,刘媺已经有了新主,正在为合纵卖力。”
“若说连横之计,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口才了得之人,名唤沈祜的。”白渚思索了一阵,报出一个人名来,继而说道,“只余这个刘媺,自然也是要想些法子对付的,想来失势之臣,也没什么本事的。”
“这个,却是未必。”羽菲讳莫如深的看了白渚一眼,却不在多说。
“国事繁忙,俗务缠身,哪里有时间去看星星。”白渚轻笑,“汉国境内虽不如燕州境内河湖众多,旱灾却是不在乎的。”
“汉国自是不怕的,可荆国呢。”羽菲冷冷说道,“荆国紧邻蛮荒,寒冬刚过,荒人本就缺粮,再加上干旱,必定大肆劫掠,关键是荆国虽占地极广,却不富裕,恐怕难以支撑。”
“我倒是听闻荆国有一对王子公主同时而生,荆王心下欢喜,赐名长乐久安。”白渚话锋一转,说起看似没什么联系的事情。
“长乐公主本宫倒是有所耳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暂且不提,性情也是娴静贞淑,极有慧根,深得百姓爱戴。”羽菲点一点头,言语间却没有多少赞赏的味道。
“若是荆王肯将这位公主嫁过来,我们未尝不可帮帮他们。”白渚笑得狡黠,丝毫没有惭愧之心。
“大王好美人,此举可行。”羽菲颔首,深以为然的样子,心中却在做另外的打算。
吴青美貌已经算得上倾国倾城,入了汉王宫只怕处处身不由己,而这长乐公主若当真又传言的那般美貌,必能分区些汉王的注意,吴青也算能自在些许。
并非念着什么情意在,只是羽菲不喜欠着旁人的情,那日吴青为保住自己的一根傲骨委身入宫,如今她能最些许小事,也算偿还,只余这些许小事是不是会回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却不是羽菲愿意顾虑的,世间之人多无情,羽菲更是其中佼佼,心神有限,都予了身周之人,哪里还有多余的分给旁人?
“既然你也觉得此时可行,那我便着手去做了。”白渚颔首说道,言语意味中隐隐以羽菲为主的意思令羽菲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终究却是没有说什么。
“你那朋友是叫胡三娘吧,倒是能干。”白渚手腕转动晃着茶盏,悠悠说道。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