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爱上了站在院子里发呆,盯着一角院落便能消磨半日的时光。那日苏夫人在府中走过的时候,便看到羽菲倚在一块山石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睡着了,一边的肩靠在嶙峋的石头上,另一边仿若无骨的垂着,苏夫人知道羽菲这样睡着醒来必定筋骨难受,却叹了一口气没有将人唤醒,转身寻了一只陶瓶,装满了陈年的竹叶青,静静的放在羽菲身边,然后转身离去。
或者人说了无生机,便是如此罢。
“只是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苏巧摇摇头,一个万念俱灰之人,何苦强留于世呢。
“可总要活着,才有以后,先生她,不该是被被一个燕国困住的人。”出蓝自那日同苏巧谈过后,便又开始叫羽菲先生,虽然依旧没有遵循礼法,但总归没什么错处。
“这是那个人与你说得?”苏巧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总能猜到是强留羽菲于世的人。
“是白渚。”出蓝叹息一声,“我竟不知该恨他还是谢他,但他说得对,即便是将军,也希望先生能好好领略世间美妙之事的。”
“我大抵晓得,那人为何同意她来我这了。”苏巧沉默了一瞬后,忽然说道,然后不待出蓝发问,便转身离去了。
出蓝回身看着苏巧的背影,喃喃自语,“我想,我也知晓了。”
“殿下可想同臣妇一并往城外的寺庙里去敬香?”苏夫人得了苏巧的授意,提了裙角走到羽菲身边,浅笑着问道,声音中只闻亲切,不见恭维。
“敬香?”羽菲恍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空茫的目光落在苏夫人身上,迟缓的问道。
“是。”苏夫人仍旧含笑点头,“殿下在府中住了几日,却从未出过府门,鹿邑城中进来多有变动,想来殿下还没见过。”
“出府。”羽菲喃喃的重复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点了点头,同意了。
“下人们早就准备妥当了,咱们这就走吧。”苏夫人笑容更盛了几分,伸手挽住羽菲的手臂,将人搀起来,缓缓往假山外走去。
苏夫人没有叫人驾车,而是抬了撵轿,纱幔轻柔的垂下来,可以清晰地瞧见街上的景致。
“殿下您瞧,虽然燕州饱受战乱之苦,但是鹿邑地处灵杰,所以并未受战火荼毒,百姓们仍是安居乐业。”苏夫人展袖,示意羽菲瞧街上景致。
羽菲侧首去瞧,街上人流熙攘,想来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都与这些百姓并不十分相干,只要叫他们吃饱喝足,三代之后,又有几人还会记得燕王呢。
“百姓无知,倒也是幸事。”羽菲淡淡说道,面上不见多余神色。
“殿下怎知,百姓便是无知呢。”苏夫人笑意柔缓,总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据臣妇所知,自日前外子自称旧燕人之后,鹿邑郡内所有百姓便都开始以旧燕人自居,甚至周边许多郡县侍卫百姓也开始以旧燕人自居。”
“竟还有这样的事。”羽菲似乎有些动容,目光再次落到街上的百姓身上的时候,也带了些涟漪。
“此事与百姓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臣妇何苦编排。”苏夫人仍旧款款浅笑,目光如水的看着羽菲,“外子本是想以银燕王封号自称,只是臣妇觉得此举恐将银燕王陷于不义,故而劝止,改称旧燕人。”
“燕国已亡,只余燕州,原先的燕人,自然便是旧燕人。”羽菲叹息一声,微微颔首。
“斯国已逝,生者无力,便值得怀念。”苏夫人亦跟着叹息,看着羽菲的目光愈发怜爱,“殿下,斯人已逝生者既然不得相随,便该好生活着缅怀,若殿下只顾伤怀,这世上谁还能继承亡者遗志?”
羽菲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街上的景色,恍若神游。
苏夫人也不再强行同她讲话,接下来的一路两人具是沉默以对,登山拜佛,乘撵回府。
“出蓝,你说若人真有亡魂,会是如何的模样?”羽菲从寺庙回来,难得的没有在夜间酗酒,而是坐在窗棂上同出蓝讲话。
“属下不知。”出蓝摇摇头,脑中却出现楚豪最后力竭,被人一剑斩下头颅的模样,心想若是将军的话,恐怕是刑天那般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持干戈而舞的模样吧。
“也不晓得楚朗最后究竟是怎么去的,若是鬼怪都通临死时的模样一般,楚朗会不会就是神话本子里刑天的模样,那可真丑。”羽菲轻笑一声,顾自摇了摇头,没看到出蓝一瞬间的僵硬。
“说起来,你怎么又突然开始叫我先生了?之前总是一口一声夫人,我都听得习惯了。”羽菲侧过头,看向出蓝。
“苏大人,同我说了些话,我,不想害了先生。”出蓝垂下头,抿紧了嘴唇。
“真是让他们操劳了。”羽菲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今日出行,苏夫人便一直开导我。”
“苏大人深明大义,又通晓世事,是不可多得的益友。”出蓝点点头,附和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从回廊处转了过来,轻盈的停在两人面前,颔首行了一礼,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荡漾开来,“殿下,大人请您往湖中亭小聚。”
“苏大人好雅兴。”羽菲笑笑,扶着出蓝的肩从窗上跳下来,转头对出蓝道,“你便不要跟着了。”
“是。”苏巧的府上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出蓝便没有提出跟随,让羽菲独自去了。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压低了灯笼给羽菲照亮路面,笼在油纸中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幽幽的照亮两步之内的路面,却连躬身垂首的小侍女的脸,都没有映清。
羽菲听着小侍女略显沉重的呼吸,双手笼在袖中步履闲适的走着。
“殿下被汉王封为公主,却似乎心情不佳?”小侍女忽然出声,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丝不可察觉的低沉。
“世间功名,若我想要,可谓唾手可得,世间诸人,想要遇到对的那一个,却难于上青天。”羽菲目光落在茫远的星空上,呢喃一般说道,“我遇到了那个对的人,可他先我一步往黄泉去了,我怎能安乐?”
“既然那人对殿下来说那般重要,为何殿下不随他去了?”小侍女低垂的面庞上,双目泛起细碎的光。
“我自然想的。”羽菲仿佛更加恍惚了似的,语气飘飘荡荡的,“可我不习惯欠着旁人的,总要把身上的债还清了,才能去陪他。”
“我只有这一生去偿还那些欠下的债,可我许了生生世世给那个人。”
“我不想此后的生生世世还有那些人的影子,便只好这辈子把债还清了,此后的生生世世,便只有我与那个人了。”
羽菲轻笑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远离这俗世与那人厮守的情形了一般。
“那先生可曾想过,欠了燕国的,怎么还?!”那侍女猛然发难,回身之际从袖中抽出一柄段匕首向羽菲胸口迅速刺去。
羽菲看着咫尺之间刺来的凶器,有一瞬间的犹豫,幸而身体有最原始的反应,仿佛被人拉了一把一般,要害之处躲过了刀锋。
然而凶器还是入了皮肉的,短匕首没至手柄,羽菲伸手握住了小侍女的手腕,虽然她今日被酒肉掏空了身子,但毕竟底子还在,五指便如同铁铸一般锁死小侍女的手腕,右脚微错,站稳身形,一低头,便对上小侍女凶狠的眼神,不由心神微微一怔。
大抵是没有想到,声音清脆的女子,会有如此恨入骨髓的眼神吧。
“殿下既然求一了解,为何要躲呢。”小侍女被羽菲捏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她又比羽菲矮上许多,此时便像是靠在羽菲怀中一般,只是神色间的鄙夷嘲讽,赤裸裸显露无疑。
“我若想躲,你又岂能伤我。”羽菲轻笑一声,眸中带上些许无奈,只是那笑,却是许久没有出现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你有没有想过,银燕王如今在咸阳,不过是手无实权的闲王罢了,那般尴尬的身份住在咸阳,任是谁都能欺辱一二,汉王一个心思,便可断了南宫家的香火,若是没有我的庇护,他们该当如何?”
“或者你说我一个贰臣贼子,又怎会庇护于南宫家,可你也该清楚,即便是出于名声,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欺凌。”
“还有丞相洛家,世人皆知洛家与我虽名义上恩断义绝,但实际上是有血缘关系的,洛家不似吴家有女儿进了汉宫,若无人庇佑,早晚也会衰落式微。”
“燕国王室,肱骨之臣,哪一个不需要一个在汉国位高权重之人庇护?即便不能护得安好无俞,至少也能留有一线子嗣。”
“这一刀你便也算报了仇了,便自行离开吧。”羽菲瞧见了小侍女眼中的动摇,于是松开手,宽厚的笑笑,松开了手。
小侍女纠结挣扎亦一瞬,最后不得不承认羽菲说的实在有理,于是一咬牙,松了手中匕首,转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羽菲伸手捂住肩头的伤口,裂开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弯身捡起小侍女扔下的灯笼,自己照着小径缓缓往湖心亭走去。
苏巧早已等候在湖心亭中,远远瞧见羽菲蹒跚而来的身影,唇畔露笑。
“恭喜殿下,浴火重生。”
而缓缓出现在亭中灯火下的羽菲,面上恢复了往日淡漠却极傲然的表情。
“从今往后,便是我一人,攻伐天下!”
羽菲的头发还没有长到从前的长度,堪堪能用发带束在脑后,而此刻的羽菲,青丝披拂,随风浮动,更添狂傲。
“承大公子吉言,”羽菲颔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桃树上,不过月余,那桃树已经抽出新芽,“听闻古树移植实为不易,这桃树能在大公子庭院中短短月余便抽枝展芽,实在与是大公子的缘分深厚所知。”
“先生过奖,不过在下与这桃树,确实有几分薄缘的。”洛铭墨欣然颔首,目光中流露出欣喜的情绪。
“许是昔日朝夕相处,这桃树与大公子生出了情谊,这才愿意在大公子的府邸落根。”银燕世子微笑颔首,也是十分感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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