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有了软肋。我本以为出了四哥,旁的什么人都不值得不再去牵挂了,但终究是不行呐,”羽菲有些无奈,“洛家三个儿子,两个都因我而去,就剩下这最后一个,若我还护不住,百年之后,如何还有脸面去见大帅和四哥?”
“先生,过于自责了,战场之上本就凶吉难料,谁能保证护得住谁呢,先生,已经尽力了。”朝言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劝解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不说这些伤心的。”羽菲摇摇头,闭上眼睛,极平静的说到,“我在天牢里呆了许多时日,还没问,那些舞女,如何,安排的?”
“此事不宜声张,属下将她们的遗体从乱葬岗挖了出来,另准备了棺材悄悄葬下了。”朝言目光中也流露出些许惋兮,叹息的回到。
“浅痕呢?”羽菲动了动手指,用力的摩挲扶手。
“葬在了剪月的身旁,她二人感情要好,在一处,也不至于寂寞。”朝言顿了顿,缓缓说道。
“也好。”羽菲点点头,“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浅痕那孩子。只是没想到,茑萝竟然是白渚身边的人,倒是我失策了。”
“茑萝确实隐藏太深,更何况还有合公公给她做掩护,白渚这枚棋子,布的确实高妙。”朝言点头,纵然恨死了白渚,却也不得不叹服。
“恩。”羽菲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题,“此去咸阳路途遥远,说不得这辈子便不会回来了,你,便不要跟着了。”
“先生!”朝言猛地跪下,有些惊恐,又有些侥幸。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我自认为对你还是有些了解的,你便不要推辞了。”羽菲摆摆手,他知道朝言站在这里欲言又止的为了什么,不过就是那句话罢了。
他是燕人,这里是他的国土,他的主子葬在这里,他的爱人葬在这里,而她,不过是被临终托付的一个孤魂野鬼,如何至于要他放弃这里的一切?
朝言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那是他心中向往之事,实在难以说出违心之言,何况羽菲真心待他,他又如何矫情?最终,也只能躬身扣了个头,沉沉说道,“多谢先生成全之恩,日后但有驱使,朝言必定万死不辞!先生在归德的这最后几日,便让朝言效绵薄之力吧。”
“恩,这样也好,你终究是,最得我心意之人。”羽菲点点头,然后摆摆手,示意朝言退下。
朝言颔首,脚步轻缓的离开了。
羽菲听着声音减弱的脚步声,心中叹息,如此也好,当年她赤裸裸的来,如今也要赤裸裸的走,出了这一身心伤,也没什么旁的可言说之事了。
到离开归德那日,朝言坚持要送羽菲过了弱水,羽菲也没说什么,之事颔首允了,便坐进马车,踏墨马不用人牵着,便温顺的跟在羽菲的马车旁,寸步不离,令人称奇。
弱水上的桥是临时搭建的,远不如当初宽阔结实,但木板绵密,总归是能过马车的,只是绵长的车队压上去,此处都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难免令人心惊胆战,羽菲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对那刺耳倒牙的声音置若罔顾。
等到羽菲所乘的马车上了岸,一只安静的跟在车边的踏墨突然引颈嘶鸣,高昂的马鸣声直上九霄,带着不可言说的悲哀。
羽菲伸手撩起车帘,踏墨马上前一步低下头,将马头凑到羽菲面前,羽菲伸手理了理踏墨的鬃毛,叹息一声,极目远眺,入目尽是枯木焦土,方圆百里,只余一片狼藉。
“难怪连你也倍感心伤,这番景色,却不知当日如何的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羽菲叹息一声,手指温柔怜爱的划过踏墨的脸颊,然后放下了车帘,隔着车厢冷淡的同朝言问话。
“可有寻到他的尸首?”羽菲嘶哑的声音似乎更加的粗粝了几分,掩盖了全部的情感,只余冷淡。
“回先生,属下派了数十拨人来寻,依然,没有线索。”朝言垂下头,惭愧的回到。
“就连残衣碎甲都没有么?”羽菲皱起眉头,极不甘的问道。
“昨晚,倒是寻到一物,极类楚将军之物。”朝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虽然他觉得,若是不说,或者对羽菲更好,然而,他终究还是不忍。
“是什么?”羽菲重新挑开车帘,语气虽然如常,眸色却难掩焦急期待。
“是一片护心镜的碎片。”朝言从怀中拿出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镜,那铜镜双面雕花,文理细致,唐草纹纠缠缭绕,因着浸染了血渍,有些地方泛着暗色的乌光,有些地方被精心的擦拭清洗过,露出青铜的松石的色彩。
“却是是楚朗的。”羽菲呢喃一声,将残破的护心镜捂在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应当交给先生的东西已经交给先生了,属下,不再远送。”朝言隔着车厢颔首,姿态恭敬,听到羽菲的一怔请恩后,策马离的车队远了些,却没有往回走,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羽菲的马车渐行渐远。
羽菲将那块残破的护心镜贴近心脏的地方,却觉得越是原理弱水,心中越是慌乱难安,悲伤如杂草狂涨,不能自已。
那是毫无理由与征兆的慌乱,源于心中最隐晦的思念与依赖。
那感觉太强烈,羽菲压抑不住。
若是就此离开,那么,有些东西便再也不是从前。
甚至有可能,这片土地,都不会再接纳于她。
“停车。”羽菲收敛了面上的全部神色,冷冷淡淡的说了一声,大概是声音太小无人听见,马车仍平稳的行驶着。
“停车!”羽菲加大了音量,向前倾身撩开挡住车门的青布。
“先生……”车夫茫然的看着羽菲,不知如何作为。
“我叫你停车!”羽菲带了些怒气,竟抬腿钻出车门,来到车辕。
“先生!”车夫惊叫一声,连忙扯住缰绳减缓车速,满脸惊恐的看向羽菲,可惜,已经晚了。
羽菲在马车仍旧高速行驶的时候便纵身一跃跳下了,双手握着胸口在黄沙滚滚的地面滚了几圈,玄色的衣裳沾满黄尘,静静地躺在原地许久才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楚朗……”羽菲看着弱水河畔狰狞的战场,美眸含泪,语气委屈哀伤的一声声呢喃着,提着裙摆踉跄的往弱水河畔走去,几步之后,便开始大步奔跑,玄色的衣裙在身后旖旎开来,泪珠映着苍天黄沙,滚滚长河,滴落尘间。
这几日白日汉王日日招吴青前去伴驾,吴青一届降臣之女,又如何拒绝?此时此刻,莫说区区吴青,便是王后,也不得不从,何况汉王又没有做出如此辱人之事?
“吴大人,你当知,此时你我处境,本无二致,若能尽绵薄之力,羽某自然不会推脱,可若是爱女心中所想却与大人不同,又或者那位也说不上话,羽某便也是无能为力的。”羽菲垂着眼眸,冷冷说道。
“这点老夫自然晓得,如此,有劳先生费心了。”吴钰贤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羽菲的目光里满是感激,“先生日后但有差遣,老夫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人却是客气了。”羽菲颔首,不置可否。
“请先生好生休息吧,老夫这便回去了。”吴钰贤见羽菲不欲多说,便起身告辞。
“让吴青今晚来找我吧,我总要问过她才行。”羽菲在吴钰贤就要离开车厢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是。”吴钰贤点头,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晚上,吴青在姚黄的陪伴下,挑开羽菲的帐帘,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那几个穿着汉国服饰的侍女,吴青蹙起眉头,“没想到你竟落拓到这幅境地,竟是已经变成孤家寡人了么?”
“朝言留在归德侍奉在四哥灵前,浅痕在宫宴的时候去了,如今自然只剩下我孤家寡人。”羽菲倒是分毫不在意吴青的冷嘲热讽,挥手叫几个整理帐子的侍女出去,遮好帐帘。
“我今日本是不想来的,但父亲与我说了许多,所以我来与你说说清楚。”吴青将汉国的侍女都出去了,这才缓步走到羽菲对面款款落座。
“那便说吧。”羽菲抬手给吴青满了一杯茶,随意说道。
“父亲说,当日白渚叫人拿刀子比着洛大公子的脖子,你都没有立时降了?”吴青双手笼在袖子里挑眉问道。
“早一刻与晚一刻,又有什么差别。”羽菲交叠着双腿捧着一杯茶,垂眸敛目。
“可你却愿意帮我。”吴青有些费解的看着羽菲,“你若要帮我成事,便必定要去求那个人的,可我知道,你是顶不愿意向那个人低头的。”
“也没有那般严重,什么求不求的,不过师妹向师兄撒个娇的事罢了。”羽菲仍是不动声色,仿佛世间之事,都不过如此罢了。
“纵使你这样说了,我却是不信的。”吴青摇摇头,“似我与你这般,你为什么要帮我?”
“大抵,因为你是燕人吧。”羽菲缓缓道。
茶碗里的热气氤氤氲氲蒸腾开来,像雾气一样弥漫,泛着袅袅清香。
吴青沉默了许久,直到她觉得雾气里羽菲的面容已经不甚清晰的时候,怔怔愣愣的说到,“你的面具,是他送的吧。”
“恩。”羽菲颔首,没有炫耀,也并无遮掩,只是平平淡淡的点头,轻轻地嗯一声。
“真好。”吴青转过头看着帐子昏暗的颜色,语气中满是羡慕,“他不喜欢我,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可是我依然喜欢他,能记得很多他的事情。”
“那年他从北境回来,一身银袍,骏马如火,我一眼便瞧见了他,从此深陷相思。”
“后来十里桃林里遇见他,他笑的风流倜傥,翩翩少年无可比拟,便是漫山桃花,都失了颜色。”
“还有一次我在兵部尚书家里遇见他,他在雪中舞剑,剑影比霜雪还要冰寒三分,仰头饮酒的样子潇洒肆意。”
“我知他不会是我的,可我仍想着,若是,他能看我一眼,那也是极好的。”
“我从前不是这样的,多少公子王孙一掷千金博我一笑,我也未曾在意过,可偏偏是他,如何都忘不了,他,是我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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