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果然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么。
她该感谢她的父亲给她的名字么,果然是孤凄如羽。
虽然,她如今的名字,是鬼。
但鬼影飘渺,又岂是能得善了的存在?
一场受降宴会变成了刺杀,大汉作为战胜国自然怒不可遏。当天晚上,羽菲连同洛家上下全部打入天牢,燕国当天参与宴会的官员全部囚禁宫中,包括原燕国帝后,而参与组织筹办宴会的人员,无论官职大小,即刻处死。
那是血色的一天。
就在汉国诸人为三王爷的死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羽菲垂着手站在昏暗的天牢里,仰头看着那个窄小的窗口,月光清清冷冷的投下来,落在她的金玉面具上,折射出冰寒的光。
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栏杆另一侧关着洛铭墨,既是落入这般境地,那一身白衣亦未有凌乱,整个人温雅和善一如当初,偏偏如谪仙。
她的对面,隔着一条走廊关着洛继楠和他的妻子,汪氏坐在铺着稻草的石床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垂头不语,洛继楠并肩坐在她身旁,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汪氏的手腕。
还有其余的妾室庶女,关在洛继楠的旁边,几个女子抱作一团,戚戚哀哀的哭。
洛六小姐目光忽然转向羽菲,恨意如滔滔江水,“都是你这贱人!你不时改名换姓了么,你不是不认洛家了么,你那么有本事,如今便不要来连累我们啊!你自己想死,做什么扯上我们陪你一起?!”
羽菲金色的广袖空荡荡的垂着,长裙曳地,声音嘶哑的说到,“是汉国的人抓的你们,与我何干?”
“你还敢狡辩!”洛六一步窜到栏杆边,伸出一只手直指羽菲,“若不是你这贱人公然刺杀,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大王都递了降书了,要你逞什么英雄?!现在好了,倒要我们陪着你一起去死!凭什么?!你果然就是个扫把星,出生时便克死了亲娘,一去北境便又克死了我二哥四哥,现在全家都要被你连累死了,你该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声声泣血,字字含恨,洛六瞪着羽菲目眦欲裂。
洛铭墨微微蹙起眉头,折扇轻轻瞧了下掌心,羽菲却轻笑一声,“我劝你对我客气些,因为你日后的生死,少不得要指望我。”
“哈,事到如今你还说大话,却不知是谁将我们连累到如今这步境地!你就是个扫把精丧门星,二哥和四哥都是被你连累的!”洛六声嘶力竭,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一般直直扎进羽菲的胸口。
若说羽菲这辈子心中的愧疚,便该是洛铭桑和洛铭戈了,洛六的话扎进心中,羽菲果然只是面色越加惨白,却不再言语。
“六儿,够了,你闭嘴。”洛继楠终于出声,嗓音沉沉的制止了洛六。
“可是父亲……”洛六心中尤有怨气,一脸不忿的看向了洛继楠。
“六妹,你要违逆父亲么?”洛铭墨悠悠开口,寻常温和的声音,此时听来,却带了丝丝威严。
“小妹不敢。”果然,洛六低了眉眼,不再说话。
“羽儿,我们洛家却是欠你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的,你不要将六儿的话放在心上,你此举乃是忠心之举,必能流芳百世,母亲是理解你的。”汪氏终于抬起头,看向羽菲的目光带了些柔和之意。
“洛夫人,你可是忘了,我姓羽。”羽菲抬起双手笼在袖中,阴森嘶哑的说到,还欲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天牢昏暗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并着浅淡带笑的温和男声。
“师妹却要明白,即便改名换姓,骨子里的血,却是换不掉的。”白渚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衫缓步而来,眉眼带笑。
“那不如请师兄替鬼清理一番门户,也省的徒惹许多是非。”羽菲转头,眉目无波的看向来人。
“师妹从来慈悲,怎的今日竟要开杀戒了?洛家之人无甚伤风败德之举,如何便至于抄杀满门了?”白渚摇摇头,语气尽是无奈宠溺。
“师兄莫不是忘了,我是地下爬上来的鬼,何来的慈悲?这身骨血,也早在那场火中烧得分毫不剩了。”羽菲仍旧一动不动,只是目光空茫的看着白渚,没有给听到那场大火后身躯一僵的洛六一分余光。
“师妹何必故作无情。”白渚摇摇头,抬手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
狱卒躬身上前,拿出钥匙叮叮当当的将锁打开,推开了木门恭敬地请白渚进去。
白渚仍是那般翩翩公子的模样,姿态优雅的走进牢房。
明明是最肮脏灰暗的地方,然而对面而立的两个人,一个一身金玉昂然而立,傲骨铮铮自有俾睨天下的气势,一个青衫浅淡眉目疏朗,漫惹尘俗又不似世间。
“师妹,别来无恙。”白渚一如当初无名山下初离别的模样,细细端详羽菲的容貌,轻声说道。
“我早该猜到你的目的,不过,如今也不晚,白渚,这一局,是我赢了。”羽菲一身囚服,脸上还是献舞时戴的金玉面具,映着这地牢里石墙铁栏,好不讽刺然而面上忽然的绽开笑意,极傲然的模样。
看着她一脸的傲然,白渚忽然就觉得怒火中烧,猛地就抬起手扇了过去,然而那只手只扇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离开羽菲的脸不过两分的距离,但是他似乎是没力气了一般,怔怔然放下了手。
“羽菲,你好狠的心,用整个燕国来填你心里的恨!”白渚看着她,语气平缓的仿佛刚刚怒气冲天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又何尝不狠呢,你用我二哥四哥的命,换我怒屠宁邑城,白渚,三屠宁邑,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羽菲微扬着下颚,唇角轻弯。羽菲应该是个很美的人,峨眉螓首,朱唇琼鼻,露在面具外的下颚精巧白皙,若没有当初那场火,她该是名动一时的美人吧,可是,那场火,那场灾,都是消不掉的疤,改不了的过去,可也正是那场火,成就如今的羽菲。
“羽菲,如今,你还恨么。”白渚看着她,这是他如今最亲近的人,他宠了三年的师妹,他和她其实是一样的凉薄,莫说一个燕国,若是能让她消了心中的恨,这个天下,乱了又如何?!他只是气,世态炎凉,她为何如此认真?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羽菲无所谓的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月光照亮的的方寸之地,上半身隐于昏暗,下半身暄于光明,“真真假假生生死死,不过一场虚梦,恨亦如是爱亦如是,我如今,但求一死。”
“去陪楚豪么?”白渚叹一口气,轻声问道。
“是啊,黄泉寂寥,总不能叫他等得久了。”羽菲欣然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白渚颇歉意的说到。
“怎么,我杀了汉国的三王爷,汉王也能忍么?”羽菲嗤笑,蔑视之意明显。
“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我不能说服的人。”白渚耸耸肩,自信到近乎自负的态度与他疏朗的气质极其不符。
“那,我呢。”羽菲忽然露出个调皮的笑来,得意洋洋的问道。
“你,来日方长。”白渚摇着扇子,神神秘秘的说道。
“无所谓。”羽菲耸耸肩,“你今天来,不会便是来与我说这些吧。”
“不过是许久没有见到你,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罢了。”白渚摇摇头,继续说道,“后日汉王便要道归德了,届时是生是死,便有分晓了。”
“燕王呢?”羽菲背对着白渚说道。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燕王?”白渚摇摇头,“大王当会给先燕王封个王爷当当罢,银燕王,如何?”
“你起名字的水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羽菲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的嫌弃,继续问道,“那文武大臣呢?”
“自然也是不能在留在此处,必定是随着银燕王一同到咸阳去,汉国自会给他们养老。”白渚缓缓说道。
“我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羽菲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他们的未来,实在再清晰不过,在汉王的供养下做一辈子的闲散贵人,然后逐渐没落,变成平民,一代代不得重用。
语罢抬步,全不给汉王白渚回话的机会。
此事终是告一段落,汉王着人选定了黄道吉日,将银燕王并原燕国一众臣子迁往汉都咸阳。
吴钰贤作为中书令,自是不可豁免,于山中清修思过的吴青,也被请了回来。
吴青回归德那日,汉王正微服私访游览风景,吴钰贤并吴家夫人都是许久未见吴青面容,思女心切加上亡国伤情,便都在城门相侯。
那日风和景丽,云漾闲愁,吴青乘着一辆青篷马车,悠悠停在城门之内,丫鬟挑起门帘,吴青垂首而出,扑进吴夫人怀中抽泣。
白瓷做肌,湖光潋眸,美人眼角带愁,唇畔有哀,端的是惹人怜爱。
至此一眼,惊为天人。
此后日日夜夜,眼前心头,具是那日初见,素裙荆钗的西子昭君,夜不能寐。
等到车马悠悠开始了前往咸阳的路途,汉王竟直接叫吴青坐进他的马车,日日相伴,丝毫不在意美人面容冷淡,眉目憔悴。
羽菲自那日被迫献降后,便被允许住回羽府了,连带洛家一家也被释放,回到雍容华贵的相府。
而躺在院中美人榻上的羽菲,面无表情的看着琼花树一树郁郁葱葱的绿叶,怔怔出神,分毫未察朝言已走到她身后。
“先生。”朝言声音低沉的开口,声音里依然有往日尊敬的语气。
“很失望罢。”羽菲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当日情形,属下亦有听闻,实在,怨不得先生。”朝言时刻都有一丝理智在胸口,以至于自己不会失态,说出伤人之举,羽菲降与汉国,是她自己不可抗拒的事,怨不得她。
“我本来想着一死了之,什么都干净了,还可以陪着楚朗一同去投胎。”羽菲神色恍惚,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聚焦在遥远的天空,“谁知道这世间还有死都不成的事呢?”
“白渚本意便是要先生效力汉国,先生自然无法左右自己生死。”朝言那顿了顿,又道,“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何他要大费周章的先攻打燕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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