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时候,和岳父聊天,一直都是陆远头疼的事。
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也永远猜不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世不一样。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对秦文政已经非常了解,尤其是墙上那张相片里的婴儿,秦雨柔的亲哥哥,秦光英,那是老丈人心里永远的痛。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秦文政和一群同学慷慨激昂,为了民族解放事业,投入了前赴后继的战争洪流。
也是在那段可歌可泣的岁月,他认识了比他年轻十几岁的郭继芬,生下了他们的大儿子。
光英,希望他能做一个光荣的英雄人物,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连年不休的战乱,郭继芬和一群女同学在战后医院当了两年护士,把不到两岁的秦光英寄养在一户农家。
等到全国解放,和秦文政一起去寻找的时候,才发现这户农家早已搬迁,几经辗转,压根不知去了哪里。
在帝都教书的日子,他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始终没有找到儿子的下落,而在进入那段动荡年代后,甚至因此成为被攻击的理由。
身上的伤无法痊愈,心里的痛,更是永世无法磨灭。
秦文政的后辈子侄不少,走动频繁的却不多,冯树辉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密切的一个。
就是因为,按照秦雨柔的说法,秦文政在她未出阁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冯树辉的相貌和小时候的秦光英非常相似。
看到冯树辉,就像是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打心眼里透着亲切。
“大舅子秦光英,混的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上一世,我把雨柔气走之后,混到四十多亿的身家,依旧连被他正眼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后世的事,陆远现在还不能向秦文政透露。
他伸手指着墙上的旧相片,轻声道:“爸,我有种预感,我哥肯定活的好好的,心里也惦记着你和我妈呢。失散的时候,他不是年纪小吗?也许改了名字,也许出国,所以才联系不上。”
“那时候战乱都快结束了,您相信我,哥福大命大,您和我妈长命百岁,以后一定有机会团聚!”
这是来自晚辈的善意宽慰,秦文政点点头,说了一句“希望如此”。
而后他才拿起木架上的报纸,看到整个版面的“安景县城十佳青年评选”内容,在位于第三列第一排位置找到陆远的照片和文字介绍后,紧绷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欣慰,缓缓点头:
“不错。”
他把报纸叠好,压在旁边的汉语大辞典底下,这才回头看着陆远,见陆远没有离开的意思,轻声问道:“我没事了,你有别的事?”
有,就是有点儿……不敢说啊。
陆远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试探着道:“爸,还真有个事,我厂子干起来,还有陈家屯那边的辣椒示范园,整个过程里面,发生了几个小插曲。县里的领导,还有省里的杜副省长,应该是看了您的面子,所以对我特别照顾。我担心……”
秦文政慢慢闭上眼睛。
自从残疾之后,他远离帝都,回到安景县城,心里不止一次的发过毒誓,永远不再趟那些浑水,安安静静过完余生。
他拒绝县里和省里那些青年才俊的提亲,让女儿秦雨柔嫁给陆远整个普通的代课老师,拒绝任何形势的经济补贴,就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
哪怕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来看望他,都被他挥舞着枕头轰了出去,永远不准外人上门。
“眼不见,心不烦。”
教书匠闭着眼,很久之后,嗓音低沉的说了这么一句,最后无力的叹了口气:“出去吧……不要只顾着事业,多想想家庭。趁着年轻,你和雨柔商量一下,政策允许的话,尽量多要几个孩子,再添个男孩儿就更好了……”
紧闭的眼缝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湿润,像是浑浊的泪水。
陆远知道,这不是老丈人重男轻女,他又想起大儿子秦光英了……
“爸,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过阵子我们再来看您。”
陆远没再多说什么。
起身给秦文政掖了掖被角,又从旁边拿起暖水壶,给他左手边的陶瓷水缸里续上热水,而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老丈人,方才关上了门。
关门的那一瞬,房内,秦文政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把没有流出眼眶的泪水收回,又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撕碎过又重新粘好的白底红线信纸。
他仔细看着上面的十几个名字,还有后面的一串串数字,目光幽幽,无言的叹息了一声。
时过境迁,浩劫也早已结束了,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始终固执的守护那颗桀骜之心吗?
……
回到客厅,茶几上已经放了四盘菜,全都有肉。
鸡胗炖白菜,白菜猪肉炖粉条,粉皮丸子汤,还有一盘陆远曾经最爱吃的红烧肉。
旁边还放着两瓶白酒,是冯树辉带来的衡水老白干,好喝不上头。
“表叔跟你说什么了?”
三个孩子坐在板凳上,9寸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的是只有五集的黑猫警长。
冯树辉往里挪了挪屁股,腾出地方让陆远坐过来,随即有些无奈的往东屋门暼了一眼,小声道:“他不同意给我投资?应该不会吧,他自己不同意就算了,让你也不要投资?嗯……平时对我,挺好的啊!”
陆远笑着摇摇头。
等到饭菜上齐,对着递上筷子的郭继芬,满脸亲热的叫了一声,“妈。”
郭继芬瞅了他一眼,半个字都懒得跟他说,张罗着大人小孩一起吃饭,又专门备了一个大碗,从每个盘子里都挑出一些,给教书匠送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裤子口袋鼓鼓囊囊的,手里拿着六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三个孩子一人两张,这是他们的压岁钱。
随后又恶狠狠的瞪着陆远,“以后少来我这儿装好人,雨柔跟你受的那些罪,我可都记着!”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闲着,把红烧肉往陆远面前推了推,板着脸道:“看看雨柔对你好不好,你不是爱吃这个吗?她给你做的!”
陆远心里一阵热乎,抬头看看正在挤眼睛秦雨柔,又低头嗅嗅面前的红烧肉,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这可不是妻子做的那个味,是岳母郭继芬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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