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叔叔,您来了,找我有事吗?”杨志国被姚书记从医务室带回大队部办公室,他一见面就热情地向范向东打招呼。
范向东见杨志国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杨志国身边,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志国,叔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县人武部研究报市警备司令部批准,你已被应征入伍了。从今天起,你已是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我当解放军了!真的吗?”杨志国高兴地跳起来了。
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亲笔题词“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习解放军”后,文化大革命中的解放军特别吃香。无论哪个地方、哪个单位,两派斗争的怎样尖锐、激烈,只要解放军进驻,马上就会恢复秩序,井井有条。解放军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拥戴。那个时候,许多领导干部想方设法地开后门,将自己的子女弄去当兵。入伍时根本不用体检,一张条子即可。就像一张条子可以上大学一样。一些年轻人非常羡慕当兵,不能当兵的,就千方百计弄套解放军衣服穿穿。能弄到解放军的帽徽领章那是极其奢侈的事。“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插两边”,多神气呀!绝大多数青年只能买草绿色的布回家请人自做军装、军帽。所以杨志国听说自己当上解放军了,激动不已。但他只激动了半分钟马上改变了态度:“范叔叔,让别的同学先去吧,我明年、后年去都可以。”
“为什么?”
“我觉得他们比我优秀。”
“这可是大队党支部推荐的,姚书记在这里,你问他。”范向东认真地说。
“对,我们大队只有一个指标,经大队党支部研究认为你表现最好,当毛主席的战士,不推荐表现好的怎么行呀!”姚记财跟着说。
“施得贵就表现很好,应该他先去。”杨志国说。
“哈,哈,他不行。”姚书记哈哈大笑,并摇头说,“社员们通不过,因为他经常偷别人的鸡吃。”
“年轻人嘛,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他现在不是改了吗?”杨志国坚持。
范向东在旁边听着,实在忍耐不住了,但考虑他爸爸是自己的上级,不便将话说得太重,只好解围说:“志国,不要再说了,你当兵是大队推荐、县人武部研究、市警备司令部审批同意了的,不能变了。你先去,以后再有指标了让施得贵去行吗?”
杨志国不是不想去当兵,他是离不开姚琴。他已经被姚琴迷得神魂颠倒了。但又拗不过范书记。他既是长辈,又是领导。无奈之下便说:“我到医务室给姚琴她们家打个招呼再来。”他边说边往外走。
年轻人,思想活跃得很,变化也快,好不容易用“组织决定”将他唬住。范担心如让他再到医务室和姚琴见面,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枝节来,便制止道:“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上午10点还得赶到县革委会主持一个会议,你必须马上随我的车一起走。”
姚记财心领神会地说:“你先随范书记的车走,我去给你向姚琴说说,就说你有急事到县里去了。”姚记财连哄带推地将杨志国送上了车。
范向东见杨志国上了车,向司机使了一个眼神。司机迅速发动车子,脚踏油门像劫持人质似的箭一般地离去,卷起一路黄黄的尘土,随风吹向村庄,吹向树梢,吹得满天乌烟瘴气。
姚记财望着绝尘远去的吉普,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去了,心里暗暗念道:“阿弥陀佛,善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姚琴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爸爸刚被抢救活,姚琴又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自从杨志国走后,姚琴终日以泪洗面,吃饭不甜,睡觉不香,人一天一天地消瘦。她妈妈知道女儿得的什么病,但又苦于没办法劝说。白天下田的时候,她妈妈托付邻居几个小姑娘关照她,注意她的行踪,晚上她妈妈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村里很多与她相好的姑娘们都劝过她,但收效甚微。
这一天村里来了一个瞎子,说会算命。她妈偷偷地将他请到家里,请他给姚琴算命。姚琴的妈妈报了生辰八字之后,瞎子右手掰着左手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说:“这位妈妈,我说真的您不要见怪的呀!”
“您只管直说。”
“您女儿的八字命不好。”
“怎么不好,您只管说,我不会责怪您的。”
“您女儿双手的手指上,没有一个螺,十个指头全是沙撮子。”所谓“螺”和“沙撮子”是指指纹的形状。如指纹是一圈一圈的就是“螺”(纹),指纹像篾编的簸箕,便是“纱撮子”(纹)。农村老人们都信这一套,叫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开当铺,五螺六螺驾盐船……就是说“螺”越多越好。没有“螺”的就是“沙撮子”命。一辈子只能东撮西撮,成不了正果。瞎子接着说:“您女儿是白虎精转世,别看她长得很漂亮,人也很善良,但由于前世害人太多,这辈子命中注定她要受罪。”
“先生。”她妈妈称算命的为“先生”,焦急地问,“那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命中注定。”算命先生一副半神仙的样子,“我算了她父亲的命,她父亲的命虽然也不太好,但比她好。他父亲是一根甘蔗两头甜,中间虽苦一点,但苦日子不会太长,是苦尽甜来。您女儿是从头到尾的苦,苦海无边。”
这个瞎子确实有点本事,他算的命太神了。姚琴爸爸小时候一直到与她结婚,都是“甜”的,只是后来划了“右派”回农村后才开始“苦”。按算命先生的说法,她爸爸还有“甜”的日子?她半信半疑,怎么女儿的命就这么“苦”呢?她也掰着指头,思路跟算命先生走:姚琴小时候,她爸被划成“右派”,回到农村劳动改造。姚琴也由县城随自己回到农村。姚琴读高中时成绩很好,本来可以考上大学脱离苦海的,又碰上文化大革命,上大学不兴考,只能由各级党组织推荐。姚琴又因爸爸是“右派”,政审不合格被刷了下来。现在长大了谈个朋友,又受到这么大的挫折。杨志国的父母又是党的高级干部,他又已远离农村当兵去了,现在音信都没有一个,恐怕早将姚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伢的命真苦啊!
“先生,我女儿的命能否破解呢?”姚琴的妈妈焦急地问。
“有还是有的,只能说争取比原来的好一点,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先生回答。
“请您给我指点一下,我女儿到底怎么‘争取’呢?”
“我看了一下星象,你们家东边大概两里路远的地方,可能有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庭,您以后可以去察访一下,如果认为合适,应该是你女儿今后生根发展的地方。我认为宜早不宜迟。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两年之内最好,否则,机会过了悔之晚矣!”
是的,先生说得对,姑娘大了总得嫁个人。再说女儿嫁出去了,做父母的也省得一份担心。她感到算命先生解除了她心中多年的疑惑,心情轻松了许多。于是取出两毛钱送走了算命先生。两毛钱现在算什么,连一瓶矿泉都买不到,但那时的两毛钱可以过几天日子呀。那时候的鸡蛋3分钱一个,大米9分钱一斤。所以,给两毛钱是对算命先生的重谢。
部队训练新兵真有一套。新兵入伍的前2个月,是最难熬的。每天天不亮,哨子一吹,三分钟起床,穿衣打背包,扛武器到指定的地方紧急集合,然后就是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再就是背上几十斤的背包、武器急行军或跑步,一练就是几个小时,而且天越热越锻炼,即使是铁打的汉子,几天下来也被累得浑身酸软,如同棉条。晚上还要学习《毛主席语录》,听首长点名讲评。所以有些新兵硬是挺不过这一关,晚上只要熄灯号一响,躺在床上泥巴一样的瘫软,根本没精力想家或思念女友。
杨志国到部队后,开始总是惦记姚琴和她们一家,后来参加了几天军训,累得只要坐下就想睡,听见哨声就起床,让他着实体会到了“锻炼”的真正含义。由于心中有姚琴的影子,他总是熄灯前几分钟写几句话用信封封好,第二天抽午餐的一点空隙往信箱里丢。他刚开始一封信还写上十几句话,以后写几句话,再以后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一个“?”落了个款寄出去。不是他不想多写,其实他心里有好多话要向姚琴倾吐,主要是没有时间和精力。
开始是一个星期一封,以后是三天一封,再以后是一天一封,但总不见回信。越不回信,他写得越勤,越迫切。他以后又写信给得贵,托他了解姚琴的情况。施得贵回信说问过姚琴,她从未收到志国的信。
女人的心思,有时男人很难摸透,特别是像姚琴这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女孩。她说没收到,是真话还是假话呢?有时女孩害羞,即使收到了也可能对外说没收到。所以施得贵听姚琴说“没收到”,也不便多问。因为施得贵知道组织上和他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如再问多了引起姚琴的苦恼,反而不好,所以给杨志国回信时如实汇报。
施得贵的分析不无道理。姚琴确实有想法,她认为杨志国一去这么久,也不来个信,连走的时候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她怀疑他可能变心了,也可能是他父母说服他了。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认为杨志国爱她是真的,他绝不会背信弃义。她还在日夜盼望着他的来信。
姚琴的妈妈按照算命先生指的方向,来到了离她家两里路的胡潭大队。经仔细访问,确有一个这样的家庭。这家姓胡,家庭成分是中农,父亲是全公社远近有名的木匠。据说他做的房子从不歪斜,做的桌椅板凳从不用一颗钉子,做的木床几代人都睡不坏。他还会雕龙画凤,做出形态各异的飞檐。这家的人待人憨厚,热情,人缘关系比较好。听说给别人做的桌子、板凳之类的,从不用白天做,都是晚上利用休息时间挑灯夜战完成的。做好后,有的送一瓢鸡蛋,有的送瓶酒或两盒烟都可以,从不计较报酬。这家有个独生子叫胡狗娃,江阳这一带的群众称母狗为“草狗”,公狗为“伢狗”,所以小时候大家都叫狗娃为伢狗。伢狗从小就跟着父亲学木匠,是他父亲的关门弟子,所以木匠手艺也不错。
伢狗的家是三大间共计120平方米的砖瓦屋。那时候胡潭村住这么大的房子又是砖瓦屋的凤毛麟角。所以算命先生称他家为殷实户。
伢狗24岁,还单身一个,虽然有几处在谈婚事,但高不成低不就,都没谈成。伢狗的父亲听说隔壁姚塘大队姚海涛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又是高中生,知书达理,父亲过去又是教书的,想请人出来为儿子伢狗提亲,但都认为伢狗文化低,不般配,也就作罢。
姚琴的母亲将这些情况调查清楚后,回家和她父亲海涛商量,海涛认为这家不错,决定请隔壁的大妈、大婶及姚琴的相好的几个姑娘做姚琴的工作,待姚琴有个态度后再托人向胡家说媒提亲。
杨志国因为几个月给姚琴去了几十封信都不见回音,也有些心灰意冷,加上部队经常开展阶级斗争教育,他的觉悟也有了提高。既然人家不理睬你,何必自讨苦吃单相思呢?他思想斗争了多少次,觉得姚琴实在太美了,人又善良,性格又好,总是舍不得放弃。他决定春节期间向部队请探亲假时,专程去姚塘看望她。如果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正式向她求婚。他已做好一切准备,如果能和姚琴结婚,什么入党、什么提干、什么回城,他都准备放弃,哪怕和她在姚塘当一辈子社员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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