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旅游局在市政府办公厅北面不远的地方,是一栋19层的高楼。上面11层是机关干部的住宅,下面8层办公。据说当时设计的是18层,局长施得贵坚决不同意,说18层不吉利,有18层地狱之嫌。“8”的谐音是“发”,车牌的尾号是“8”的最好,后面两个“8”更好,三个“8”是特好,这类好号一般不发,都是拍卖或给领导和关系户。商店开业,大型工程奠基典礼都选择与“8”有关的日子,如8日,18日,28日等。建房子除18外,28,38,48都可以。这是中国人的风俗,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正如外国人忌讳“5”或“13”一样。
局会议室在5楼,今天正在开全体机关干部大会,由局长施得贵传达省纪委关于“加大反腐力度,全民动员倡廉”的会议精神,局办公楼大门关着,但未上锁,大厅坐着一个人值班。大门上面贴了一张告示:“今天上午机关大会,有事下午联系。”郭三毛和胡大炮到旅游局时,正好赶上局里开大会,关门谢客。政府机关经常这样:今天“上午学习,停止办公”,明天下午“传达文件,暂停办公”,后天上午“练集体操,有事下午来”……多得很。所以,你找政府办事,得碰机会。“人民政府不是为人民吗?”这你就外行了,一点哲学头脑也没有。不学好政治,不学好政策,不学好雷锋,不练好身体,怎么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呀?“台上一分钟,台下千日功”,“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特权只有政府机关才有,商店不行,工厂不行,企业不行。为什么?天天关门,谁发工资呀?哪有“皇粮”人人发的道理呀。再说你天天停店、停厂、停交通,老百姓即使不骂娘,政府也要“整”你的“顿”。
郭三毛在市纪委机关干过,知道政府机关的行情。他推开大门,值班的马上起身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今天上午不接待,你没看见门上的‘通知’?”郭三毛客气地递了一支“中华”香烟给那个值班的,并立即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后说:“我们是施局长的亲戚,有点小事找施局长。”值班的听说是局长的亲戚,语气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忙说:“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倒茶。”郭三毛说:“不用客气了,我们见局长一面就行了,麻烦你给局长说一声,只说有个亲戚来找他。”值班的说:“现在正在开会,我不敢去,你们既然是局长的亲戚就直接上5楼去找,看他是不是正在做报告。”最后还补充说:“你们先上去看看,他在5楼中间大会议室。”
郭三毛说了声“谢谢”,便按开电梯和胡大炮一起上5楼去了。
5楼大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局长施得贵正在传达报告。会议室的门虽关着,但讲话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还是听得清楚:省纪委领导同志将目前的干部贪腐情况归纳了六大特点:一是窝案串案严重,过去贪污受贿是一个一个的,现在是一窝一窝的。像挖土豆的,挖出一个牵出一窝。我们省里不是有个市的市委书记出了问题,牵出市直机关几十人吗?这就是当前反腐的第一大特点。(我插一句,这个市委书记还真牛,他在职的时候,买官卖官,要谁上就谁上,他被“双规”后,将行贿的干部一个一个地兜出来,叫谁下谁就下。据说市直科局级的干部基本上“下”光了,市政府基本瘫痪了,没人工作。最后省委下了文件,规定科局级以上的干部,贪污行贿不超过20万元的只要退赔了,免予处分。)
二是大案要案频发。过去贪污几万、十几万就了不起了,现在一贪就是几百万、几千万,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三是作案方式隐蔽,这一点我就不展开了(因为隐蔽的方式传达给大家了,会给纪委办案增加难度)。四是行贿目的明确固定。如一个工程总造价是多少,应行贿多少,送给哪几个人都有不成文的固定模式。五是犯罪情节集中,如有审批人、财、物的部门,土地管理部门,工程招标投标等部门最为集中。六是新型犯罪增长快等。据统计,2010年一年,全国纪检监察部门受理案件3万多件,立案的就有一万七千多件,处分了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厅级以上的有78人,县处级干部10090人,判刑的有五六千人。这些案件集中在工程决策、土地出卖招标投标等部门。
郭三毛不是正准备成立“纪委”吗,他迫切需要掌握或了解这方面的信息,所以他和胡大炮站在会议室外面走廊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因为这些情况对于他今后成立“山寨纪委”太重要了。他正准备从走廊里拖个板凳坐下来听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干部,见他们俩站在外面便问:“你们找谁呀?”“我们找施局长。”“施局长在做报告,你们下午来。”这个干部边说边拉着裤子的拉链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郭三毛和胡大炮怕那个干部解手转来又碰上问七问八露馅了,便走到走廊那边电梯口回避。待那个干部进会议室后,也到卫生间去解手。
胡大炮是农村人,家住江阳市小河县李家沟镇胡潭村,离县城30多公里,祖祖辈辈木匠出身,不要说到大城市,就是县里也很少去。父亲胡狗娃苕长武大,身体健壮,胸前一窝黑毛,男性十足,村里比他小的同辈人都叫他伢狗哥。小河县一带叫公狗为伢狗,母狗为草狗,母狗发情叫发草。那里的人常说:“母狗不龇牙,伢狗不敢爬。”意思是说你女的不同意,男的怎么找上你呀?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他经常给村里邻居做个桌子板凳或盖个房子什么的,除赚点外快外,还能混个肚儿圆。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都说他资本主义思想严重而经常受到批判。母亲姚琴娘家成分不好,地主。其父亲姚海涛,原是县城公办小学教师,1957年划为“右派”后被开除回家劳动改造。姚琴是李家沟镇姚塘村人,胡潭村和姚塘村只隔两里多路远,但不是一个生产大队。姚琴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加上又是县城下来的,还是高中生,知书达理,是方圆几个村闻名的美女,好多贫下中农出身的青年不顾政治前途,想方设法地追她,但都被她拒绝了。据说她只看中了一个,但由于男方父亲是老干部,嫌她的出身成分不好,坚决不同意而告吹,为此闹得死去活来。
文化大革命期间,因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出身成分定终生,定祖辈子孙。地主的儿子、孙子、重孙、曾孙……无论第几代孙,一律“地主狗崽子”。地主的女儿、孙女、外孙女、重孙女、重外孙女,一律“地主婆子”,永世不得翻身。地主的子女像艾滋病菌,谁与他们结婚,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他们结婚后除自己的前途打句号外,生的子女不能当兵,不能当干部,更谈不上进城和入党了。太绝对,太形而上学了!姚琴的爷爷是地主,她也成了“地主婆子”。再美丽,再有知识又怎么样呢?最后经亲戚说媒,认为胡伢狗人很厚道,又会木匠活,经常夜晚帮别人做点家具,赚几个活钱,生活也比周围的人宽裕一点。经亲戚朋友一撮合,胡伢狗便同这个美丽的“地主婆子”结婚了,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胡大炮。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中国共产党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地、富、反、坏、右”的帽子一律摘掉,姚琴爸爸的“右派”平反了,狗娃的锯子斧头可以大显身手了,再也不用夜晚偷偷摸摸地干“私活”了。他在村里吆喝了几个木瓦匠成立了建筑队,到处帮别人建房子,不仅村里、镇里,有时还到县城盖三四层的楼,成了远近闻名的建筑队。胡大炮读书不行,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后不想跟爸爸学木匠,成天待在家里与村里一帮小青年鬼混。姚琴在家料理几亩地,虽辛苦一点,但心情舒畅,感到扬眉吐气了,倒也不觉得累。
20世纪80年代初期,由于旧的阶级斗争废除了,新的法律尚不完善,农村一些小青年看见过去坐牢的“反革命”也放出来了,“右派”分子也平反了,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半糙子男孩约在一起,到处游手好闲,白天睡觉、夜晚三三两两地偷别人的西瓜,抓别人的鸡子,砍别人的甘蔗,早晨拿到街上去卖,如有人说个“不”字,他们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有的还拿着刀子威胁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村里的人恨死他们了。胡大炮就是他们其中一个。由于爸爸出外搞建筑,妈妈一人在家,顾了屋里顾不了外面,放松了对大炮的教育和管理。当时大炮只有十三四岁,不够判刑。“严打”中被镇派出所抓去关了一个星期,教育后释放了。狗娃见此情景,回家带他到了建筑队,教他学木匠,以便管教他。
男孩到了十岁是德育的关键时期,俗话说“要育从小育,长大育不直”。这个时期的男孩子特别要严加管教,密切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和他所交的“朋友”的情况。常言道“跟好人学好人”。如碰上坏人一教唆,上了邪道,问题就大了。城里许多小孩就是在这个年龄段染上毒瘾贻害终生的。大炮就是这样。他到了建筑队后,仗着爸爸是木匠师傅和建筑队的技术骨干,整天不务正业,到处吊儿郎当,调戏女孩,影响极坏,被建筑队开除了,成了无业游民,最近被郭三毛看中,吸收进来,准备成立“山寨纪委”干起劫官敛财的勾当。
郭三毛和胡大炮进了卫生间后,刚准备屙尿,听到在卫生间大便池蹲着的两个干部在讲话(每个大便池是用两米高的木板隔成一格一格的,每格有门关着,两人讲话听得见,但互相隔着,彼此看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人):“我不想听了,越听越烦。”“我也是,讲那些有什么用呢!反腐、反腐,越反越腐。”“你看,河南交通厅五任厅长前腐后继,并且一个比一个更腐。”“全国厅以上的干部腐败判刑的何止78个。”“这78个是发现了的,没有后台的,还有没发现的,有后台的恐怕7800个都不止!”“我看我们市的交通局长就有问题,要不,他哪来的钱买四五套房子啊?”“据说他老婆长期带几万元在外面和一些老板打麻将。”“他老婆还要带钱?那些修路的老板巴结都巴不上,还用她带钱吗?”“我听纪委的人讲,那些贪官也没办法,只要在那个位置,不腐都不行。那些老板们为工程中标,变着法子行贿,给钱你不要,他就给美女,给古画,给美元让你儿子留学,给你老婆买首饰,天天缠着你。”“哎!也是,现在那些当权的贪的机会多,被抓的概率小,我是没得机会贪,如有机会,我也贪。”“现在有几种怪现象:都说美国不好,一些人变着法子将自己的子女往美国送,都说贪污腐败不好,一些人想方设法地往贪污腐败窝子里钻。真称得上越是艰险越向前,前腐后继往前冲。”
郭三毛和胡大炮正听得起劲的时候,外面人声嘈杂,可能是已经散会了。他们怕被人发现,赶紧乘电梯下楼了。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