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华北不好再说了,“老裴,既然如此,就当我没说好了!其实,对经济工作,我也不该这么多嘴,传到安邦同志那里没准又要产生误会,还以为我手伸得太长呢!可汤教授告到我这里来了,我一推六二五也不合适,总得向你们反馈嘛!”
裴一弘笑道:“这就对了嘛,一个班子的同志,该提醒的就要提醒,我看安邦同志不会误会的!况且,安邦和省国资委对白原崴他们也保持着一份警惕呢!”
于华北一副欣慰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安邦能警惕就好!现在社会上有些议论哩,说白原崴的后台就是赵安邦,还有些人怀疑安邦同志和白原崴的关系不清不楚!我估计白原崴他们也会打着安邦同志的旗号胡说八道,一直有些担心哩!”
这种议论确实存在,最近好像还越传越凶了,裴一弘也在不同场合听说过,于是便道:“所以,我准备抽空和安邦谈谈,该做的工作要继续做,但和白原崴这种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别不小心被人家装进去!我知道,这个白原崴诡着呢!”
于华北感叹道:“是诡啊,你看这次把伟业控股炒的,简直是天昏地暗,许多基金和股民全套住了,连汤教授这种懂市场的经济学家都吃了他的大亏!证券监管部门拿他也没办法:搞要约收购,他手头就有法定的持股额;危机爆发,他从文山受让的国有股就出现了资产流失!还真是流失了,马达同志今天专门过来汇报过!”略一思索,他又感慨说,“一弘同志,你说如果我们当初把马达派到伟业国际去,哪怕做个集团党委书记,不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吗?起码是哨兵的作用嘛!”
裴一弘一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哎,老于,你老兄想翻案了是不是?”
于华北连忙摆手说:“哪里啊,一弘同志,我这也是随便一说罢了!”
裴一弘却严肃起来,“该翻的案就翻嘛!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就是为了保护安邦同志,我们也得派个马达之类的正派同志去做党委书记嘛!”
于华北叹息说:“不过,现在马达倒未必愿意去喽,那意思还想回文山呢!”
裴一弘道:“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组织做了决定,他就得服从!先不说这事了,就算把马达派到伟业国际,也得做通安邦的工作,征得他和省政府的同意!说说文山的班子吧!老于,怎么听说最近有不少同志找你和组织部门告状啊?”
于华北道:“一弘同志,这事我正要说:石亚南、钱惠人这届班子上任后,改革力度比较大,也比较激进,引起一些矛盾本在预料之中!尤其是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涉及到许多同志的个人利益,反应也就最大!有些同志发牢骚说,过去文山只有工人下岗失业,现在好了,搞得连在职干部也下岗失业了,一下就是几千人!”
裴一弘讥讽说:“是啊,改革改到他们头上来了,他们就叫了!怎么?工人下岗失业就正常,他们下岗失业就不正常?凭什么?况且这也不是失业嘛,不过是轮岗!超编这么严重,不轮岗怎么办?都呆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指导老百姓改革?”
于华北赞同道:“就是,我在这一期的《组织通讯》上做了个批示,充分肯定了文山市委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尝试!不过,我私下里也和石亚南同志,还和文山市委组织部打了个招呼,讲了两点:一,改革要循环渐进,不能以牺牲干部队伍的稳定为代价;二,要有一定的章法,要符合党和国家干部人事制度的相关规定!”
裴一弘心想,这就是你的充分肯定?有你这两条指示,只怕石亚南他们就得败下阵来!于是,故意将军说:“老于,你是老组织了,我看这个章法你就帮着拿一下吧!就以省委组织部的名义出台一个文件嘛,给文山的轮岗试点一个政策依据!”
于华北一怔,苦笑道:“一弘,我给他们政策依据,谁给我政策依据啊?”
裴一弘笑得甜蜜,“怎么没依据啊?中央一次次精简机构,压缩编制的文件不都是依据吗?好好执行嘛!不过,这恐怕更激进吧?仅文山一个市就得裁下来上万名干部!所以,安邦同志听到文山改革试点的汇报后很高兴,第一个表态支持!充分肯定了这种轮岗措施,私下还评价说,文山搞分批轮岗已经够温柔的了!”
于华北感到烫手了,“既然安邦认为温柔,那就让石亚南他们先试下去吧!”
裴一弘有些不高兴了,“老于,我看还是要出台一个文件,该担的责任,我们要担嘛,免得有人说三道四,看人挑担不吃力!你主持搞,我和安邦做参谋吧!”
于华北只得应了,“那好,我尽快和组织部门研究!”最后,又说起了钱惠人的事,“一弘,对钱惠人同志的调查情况,我得正式汇报一下:经过我们省委调查组三个多月的认真调查,钱惠人在经济上还真没什么问题!现在看来,我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个账我得认了。这个调查材料,请你看一下,如果没意见,我准备出面和钱惠人同志谈一次,老钱现在对我的情绪已经比较大了,不能再拖了!”
裴一弘接过材料根本没看,随手丢在桌上,“老于啊,老钱当真没问题?”
于华北一脸的狐疑不解,“怎么,一弘同志,你还认为老钱有问题吗?”
裴一弘话到嘴边却没说,只道:“和老钱你先不要谈,有些问题还要查!”
于华北脸上的狐疑变成了吃惊,“这么说,钱惠人在经济上真有问题?”
裴一弘看着于华北,一时间真不知该说啥才好,心想,你老于这个经济学博士也不知道是怎么读的!带着这么深的个人成见,组织了这么庞大的班子,宁川、省城、文山查了钱惠人三四个月,竟然就没查出此人任何问题,简直是无能之极!
于华北现出了些许狼狈,可却也存有一丝侥幸,“一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犯过的错误你和同志们千万别再犯了!不管是谁,不管他对钱惠人成见多深,都不能在这种事上乱怀疑啊!否则,不但是钱惠人,只怕安邦同志也不会答应的!”
裴一弘这才交底道:“老于,你放心好了,错不了!钱惠人可能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敢说,安邦同志还在让孙鲁生和王汝成查着!”
于华北像挨了一枪,一下子僵住了,“什么?安邦同志在查钱惠人?他查?”
裴一弘点点头,平淡地道:“一直在查嘛,只是还没掌握比较充分的证据!”
于华北哭也似的笑了笑,呐呐说:“这……这该不是挥泪斩马谡吧?”
裴一弘强掩着心头的蔑视,“也许吧,可安邦讲原则啊,该斩还是斩了嘛!”
于华北难得说了句心里话,“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查,他想不斩也不行了!”
裴一弘实在忍不住了,“老于,你这话好像说出格了吧?让我和同志们怎么想啊?你作为主管副书记,差点让一个严重的经济腐败分子从你眼皮底下溜掉!安邦同志发现了线索,帮你们查了一下,倒又落下了不是!老于啊,我得提醒你一下了:如今是市场经济时代,在经济上没两把刷子,只怕连案子都没法办啊!”
于华北的脸挂了下来,阴阴地说:“一弘同志,别忘了,我可是经济学博士!”
裴一弘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给于华北面子,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不谈了!老于啊,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将来文山市长的人选吧,这个事得考虑了!安邦同志的意见是充分民主,省内公开选拔,我赞成,你老兄的意见呢?!”
于华北不谈自己的意见,仍纠缠着钱惠人的问题,“一弘同志,钱惠人的问题正式立案审查了吗?你和安邦同志,还有省委就敢断定老钱一定是腐败分子吗?如果是这样,那在此之前我这个主管副书记怎么会一无所知呢?我希望听到解释!”
裴一弘压抑着心头的恼怒,严肃地说:“华北同志,那我就回答你:如你所知,钱惠人的确没有正式立案审查,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没有充分的立案证据嘛!也正因为如此,我和安邦同志才没正式向你通报!这个解释你能接受吗?”
于华北阴着脸道:“这个解释我接受!不过,一弘同志,我仍觉得赵安邦做过分了!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他应该及时和我们通气,那样也就不至于把我搞得这么被动!”
裴一弘一声长叹,“老于啊,请你给安邦同志一点理解好不好?你们历史上产生过一些工作矛盾,你在我面前也承认过,对钱惠人成见很深!那么,请设身处地替安邦同志想一下:在没有掌握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他敢把曾和自己共过命运的老部下交给你来查吗?安邦同志不是圣人嘛,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既要讲党性、讲原则,又要对自己的下属同志负责,这有什么错?哪来的什么别有用心呢?”略一停顿,又说,口气和缓,话却不无刻薄,“如果安邦也反问你两句:你这个主管书记的经济学博士是怎么读的?怎么把钱惠人查成了廉政模范?你又该怎么回答呢?所以,老于啊,你不但不要生安邦的气,还得好好感谢安邦才是啊!”
于华北无话可说了,郁郁道:“那么,钱惠人的材料什么时候移交纪委?”
裴一弘淡然道:“快了吧,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恐怕要先上常委会!”
于华北告辞走后,裴一弘越想越气,忍不住和赵安邦通了个电话,婉转地通报了和于华北的谈话情况,提醒说:“安邦啊,老于面子上下不来,有些情绪,你就要注意了,钱惠人的材料一旦落实,要马上和老于通报,让他在常委会上主谈!”
赵安邦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爽快地道:“放心吧,老裴,我省反腐倡廉的成绩全是咱华北同志的,我既不会去抢,也不会出他的洋相,一定把他想要的面子给足!我现在倒有另一个担心哩,就怕这位于副书记夸我对钱惠人大义灭亲!”
裴一弘心想,于华北若是真别有用心这么干,赵安邦就要被抹上白鼻梁了:关键时刻你不保护自己的部下,以后谁还替你卖命?!于是,劝慰说:“安邦,这你也放心,我想不会的,老于已比较被动了,现在要保面子啊,不至于这么做的!”
赵安邦说:“那就好,你大班长最好再和他打个招呼,别陷我于不义!”接着,便发起了牢骚,“老裴,你倒说说看,像我们于副书记这样平庸无能的干部到底是咋上来的啊?我们的用人机制是不是有问题?还经济学博士呢,我看连入门的水平都没有!他师从的那个汤教授我知道,学问稀松得很,只会搞证券投机!”
裴一弘打哈哈道:“行了,安邦,世上平庸之辈不是一个两个,咱们也都有平庸的时候!老于总的来说还不错嘛,毕竟盯了钱惠人这么多年,也算盯对了!”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对什么?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哦,纠正一下,钱惠人现在还不敢说就是死耗子!此人我很了解,搞经济是把好手,搞腐败的手段水平也高着呢,只怕够老于这瞎猫对付的,搞不好这耗子还会一溜烟跑了!”
裴一弘心里一惊,“不至于吧?安邦,你可别给钱惠人透露什么啊!”
赵安邦叹息道:“放心吧,老裴,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这么糊涂!就算没有这位于副书记盯着,我也不会向钱胖子通风报信的,这阵子我一直在回避他!”
五十七
放下电话,赵安邦心里好一阵郁闷:在二十多年漫长岁月中和自己共过命运的老部下钱惠人就这么完了,在自己手上完了!王汝成和宁川有关方面的调查结果表明,早在绿色田园许克明收购重组ST电机股份时,钱惠人就从自己掌握的四个政府机动账户挪用了近三亿资金,并通过自己老婆崔小柔参与炒作,其后渐渐控制了这家上市公司。这个结果和孙鲁生掌握的情况是吻合的。孙鲁生判断,崔小柔很可能早已是绿色田园的幕后董事长了,她参与炒作的不少本地股票恐怕都是事先得到内幕消息的。根据这些股票当年的成交记录分析,身为宁川市长的钱惠人有明显的泄密嫌疑。他们内外勾结,在证券市场上兴风作浪,套牢了那些把养命钱拿到股市上的老百姓,自己发了大财,这种新的腐败形式实在令人震惊!事实证明,钱惠人涉嫌挪用公款罪、泄露国家机密罪和操纵市场罪!就算后两条罪名还要进一步调查落实,但挪用巨额公款这一条已经铁板钉钉了!昨天晚上,王汝成专程赶来汇报过。
看来他该脱身了,就把有关材料和相关线索交给于华北,让他们好好查吧!
他当即打了个电话给王汝成,叹息说:“汝成啊,一弘书记已经把老钱的情况向华北同志通报了,刚才专门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华北同志很重视,催材料了!”
王汝成的口气颇为不满:“华北同志催什么催,有本事让他自己去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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