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重天在6.23事件上的表现,让齐全盛十分感动,在关键的时候,这位老对手没有站在一旁看他的热闹,更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顾全大局,援之以手,应该说是很有胸怀的。更让齐全盛感动的是,在陈立仁激烈反对,李士岩态度暧昧的情况下,刘重天仍找到省委书记郑秉义,让高雅菊解除了双规。这是齐全盛专程赴省城汇报6.23事件时,从郑秉义嘴里知道的。
高雅菊不了解这些情况,回家后痛哭流涕,依然大骂刘重刘重天搞政治报复。
齐全盛看着泪水满面,神情憔悴的高雅菊,心里很不是滋味,责备道:“……哭,哭,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还有脸骂人家刘重天!你知道么?不是重天找秉义同志为你说话,为你力争,你不被立案起诉,也得在专案组继续呆着!重天这次如果真搞了政治报复,镜州就乱套了,没准连我都得被省委双规,市委书记现在可能就是那个赵芬芳了!”
高雅菊大感意外,抹着泪,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
齐全盛正色道:“怎么不可能?重天的党性,人格,政治道德都是我齐全盛比不了的,都是我要学习的!所以,你一定要端正态度,不要以为解除了双规,自己就没问题了!雅菊,你不是没问题,你确实收了白可树的戒指,你是靠白可树他们的内部消息炒股赚了二百万!纪委对你实行双规,一点不冤,我齐全盛无话可说!说吧,现在给我说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
高雅菊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过了好半:“老齐,这……这真是一场噩梦啊!前年年初出国考察,到阿姆斯特丹时,白可树一帮人非要去著名的考夫曼钻石公司买钻戒,我……我买不起啊,就在下面的花园等,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连……连坐船游览都耽误了。白可树过意不去,硬送了我一个戒指,我推辞不过,挑……挑了个最小的,以为没多少钱。”
齐全盛白了高雅菊一眼:“没多少钱?将近五千人民币,快够立案起诉的了!”
高雅菊仍不服气,辩解道:“可这……这也是朋友之间的私人交往嘛……”
齐全盛敲敲桌子:“雅菊,你看看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我不做这个市委书记,白可树会成为你的朋友,和你进行这种私人交往吗?我告诉你,白可树这个人问题很严重,是要杀头的!”缓和了一下口气,“炒股又是怎么回事?小艳牵扯进去没有?你都是怎么炒的啊?”
高雅菊说:“炒股和小艳无关,是白可树在那次出国考察时向我建议的,说我既然退休了,炒炒股是政策允许的。戒指的事给我刺激挺大,我就动心了,想从股市上赚点风险利润。白可树挺热心,回国后从金字塔集团金总那里弄了一笔钱,让我做股本,我怕给你惹麻烦,坚决没要。白可树就介绍了蓝天集团下属投资公司的一位刘总给我,特别交代我,要我跟着刘总做,说刘总是行家,对股票的判断都不会错。果不其然,刘总做得都对,他让我买我就买,让我卖我就卖,就这样一来二去赚了二百万。这又错在哪里了?我这真是赚的风险利润啊!”
齐全盛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是风险利润?你们的风险全让蓝天集团担了,蓝天集团要破产了,前几天蓝天员工还闹了一出子!你说的那位投资公司的刘总和他的两个副总十天前已经被批捕了!”想了想,做出了决定,“雅菊,这二百万要主动退给国家,就到重天同志那里去退,为其他人带个头!共产党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用得完吗!”
高雅菊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好吧,老齐,我听你的!”继而,问起了女儿的事,“小艳现在情况怎么样?问题严重吗?批捕了没有?如果白可树有杀头之罪,那咱小艳……”
齐全盛这才想起了齐小艳那封信,这几天真忙糊涂了,又是上省城汇报,又是到蓝天集团开会,为下一次常委会做准备,还有国际服装节一摊子事,竟没想起来看那封要命的信!
高雅菊见齐全盛突然发起了呆,担心地问:“是不是小艳已……已经批捕了?”
齐全盛回过了神,摇摇头:“哦,没有,一直到现在还没音讯!”说着,要出门。
高雅菊惊异地问:“哎,老齐,这么晚了,你……你还要去哪里啊?”
齐全盛头都没回,闷闷道:“去趟办公室,取封信!”
高雅菊追上去说:“不能打个电话让李其昌去取吗?”
齐全盛这才回过头,轻轻说了句:“可能……可能是小艳写给我的信!”
高雅菊明白了,没再多问什么,目送着齐全盛出了门。
尽管在意料之中,小艳这封信的内容还是让齐全盛大吃一惊。
齐小艳要求齐全盛支持蓝天集团进入破产程序,支持赵芬芳按改革的思路办事,不要计较赵芬芳作为女人的那些小毛病,更不要在这种时候做赵芬芳的反对派,说赵芬芳在中央高层有路子,谁也挡不住她的上升。齐小艳还要齐全盛死死咬住老对手刘重天,让刘重天到他该去的地方去,还镜州一个永久的平静。信中透露说,刘重天目前处境非常不妙,早就渴望和他停战了,而他却不能也不应该就此停战,政治斗争不能这么善良,历史错误也只能再犯一次了。在信的结尾,齐小艳再次重申,这不但关系到镜州未来的政局,也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信纸的空白处,还有个“又及”:“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是保护我的一帮朋友们的意见。”
齐全盛陷入了深思:朋友们?保护齐小艳的这帮“朋友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只能是在信中借小艳的嘴提出要求的某个利益集团!如果刘重天分析得不错,这个利益集团只能是金字塔。只有金字塔集团的金启明最怕刘重天揪住蓝天集团的案子不放手,也正是金字塔集团的这位金启明先生最需要蓝天集团进入破产程序。怪不得他让吉向东的调查没有结果,如果齐小艳在金启明手上,被金字塔集团的“朋友们”控制着,怎么会有结果呢?吉向东和白可树、和金启明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当初提吉向东做市公安局副局长时,不是别人,正是白可树分别跑到他和赵芬芳家里做工作,是赵芬芳在市委常委会上提了吉向东的名,他才投了赞成票。
这时,高雅菊忧心忡忡地说话了:“老齐,小艳信上可是说了,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哩!”
齐全盛长长吁了口气:“这话,小艳在上封信里也说了。”
高雅菊有些吃惊:“这事你……你是不是一直没和刘重?”
齐全盛反问道:“我怎么说?说什么?小艳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高雅菊想了想:“不说也好,反正小艳落到专案组手上也没什么好结果。”
齐全盛摇摇头:“我看她在这帮所谓朋友手上更被动,她的生命没保障,我也受牵制。”
高雅菊又把那封信看了看,试探着问:“那么,老齐,小艳信上的要求可以考虑吗?”
齐全盛手一挥,勃然大怒道:“根本不能考虑!不能!我看齐小艳这帮所谓的朋友是疯了,搞政治讹诈搞到我头上来了!老子就是拼着不要这个败类女儿,也不能诬陷好人,更不能出卖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政治风波,有一点我算弄明白了,那就是:在我们中国目前这种特有的国情条件下,真要做个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国家,无愧于自己政治良知的好干部实在是太难了!重天这个同志这么公道正派,清清白白,竟也挨了许多明枪暗箭!如果真让这样的好同志倒下了,我看我们这个党,我们这个国家也要倒下了,天理不容啊!”
高雅菊一把拉住齐全盛:“老齐,你别这么冲动,还是冷静一点儿,女儿毕竟是我们的女儿,怎么能不要呢?不行的话,就……就把这封信交给刘重天,让他安排人手好好去查吧!”
齐全盛心绪十分烦躁:“别说了,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我……我会有办法的!”
次日早上,照例到军事禁区内的独秀峰爬山时,齐全盛十分感慨,在绵延崎岖的山道上和李其昌说:“……这人哪,总有局限性啊,不管他职位多高,官当得多大,我看局限性都免不了。每当矛盾出现时,往往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不大替别人着想。这一来,矛盾就势必要激化,要变质,许多事情就会闹得不可收拾。如果矛盾的双方再有私心,再有各自的利益要求,问题就更严重了,甚至会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同志之间的血战啊。”
李其昌有点莫名其妙,却也不好往深处问,随口应和道:“就是,就是!”
齐全盛在半山腰站住了,看着远方城区的高楼大厦,问李其昌:“其昌,你说说看,如果七年前重天同志不调离镜州,如果仍是我和重天同志搭班子,镜州的情况又会怎么样呢?”
李其昌笑道:“齐书记,如果是如果,现实是现实,假设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齐全盛继续向山上走,边走边说:“你这话我不大赞同,我看这种假设也有意义,假设就是一种总结和回顾嘛!人的聪明不在于犯不犯错误,而在于知道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改正错误,不在同一条沟坎上栽倒。告诉你,其昌,如果时光能倒流,这七年能重来一回,我就不会向陈百川同志要什么绝对权力了,我会和重天同志好好合作,也许镜州会搞得比现在更好,起码不会闹出这么严重的腐败问题!看来这种绝对权力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人害己啊!”
李其昌明白了,开玩笑道:“齐书记,这么说,你和刘重天真要休战了?”
齐全盛手一摆:“其昌啊,应该说这场战争本来就不该发生,是我一错再错啊!”
李其昌不无讨好地道:“刘重天也有错误嘛,七年前就做得不对,后来这么耿耿于怀!”
齐全盛宽容地道:“这就是人的局限性嘛,重天同志也是人嘛,调离镜州时又出了这么一场家破人亡的车祸,应该理解嘛!如果这种不幸的遭遇落到我身上,我的反应也许会比重天同志还强烈哩。”略一停顿,他又缓缓说道,“昨夜我吃了两次安眠药都没睡着,老想着过去的事,现在是往好处想喽!我和重天合作时,也不光是吵架嘛,也有不少温馨的时刻,后来重天搞经济的许多好思路,我都采纳了嘛,镜州改革开放,重天同志也功不可没哩!”
李其昌这才想了起来,汇报道:“哦,对了,齐书记,你急着要的那个材料,我昨天晚上按你的要求又好好改了一稿,你指示的那些新内容全加上去了,你上班后是不是马上审阅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了,请你签个字,我安排机要秘书今天专程送省委。”
齐全盛明白,李其昌说的那份材料,就是他按陈百川和郑秉义的要求,写给省委的情况汇报,李其昌写了三稿,内容很翔实。当年他的批示,蓝天股票受贿案的案发经过和查处经过,包括他和市纪委书记的谈话记录全有,最重要的法律证据是祁宇宙在一级半市场提前转让的四万股股票,受让人出据了证明材料,这些材料足以说明刘重天的清白。说良心话,当年他不是不想搞垮刘重天,为此,曾亲自提审过送股票的那位总经理,向此人询问:刘重天是不是在他面前提出过买股票的事,哪怕是暗示?事实上没有,那位总经理是实事求是的,交代得很清楚:要股票的只是刘重天的秘书祁宇宙,是祁宇宙透露其中四万股是刘重天索要的。而恰恰又是祁宇宙把这四万股股票讨要到手后在一级半市场上高价出手了,如果真是刘重天索要的,祁宇宙是不敢这样处理的。现在想想都后怕,如果当时他再向前走一步,以非正常手段对那位总经理进一步逼供诱供,刘重天可能在七年前就倒在他手下了,他的良心也将永生不得安宁。
从独秀峰下来,回到市委办公室,齐全盛把情况汇报又认真看了一遍,郑重地签了字。
李其昌拿了材料正要走,齐全盛吩咐说:“哦,对了,马上给我把吉向东叫来!”
等吉向东时,齐全盛把齐小艳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吉向东一进门,齐全盛便阴着脸将那封信交给了吉向东,说:“老吉,你看看,又来了一封信,都是怎么回事啊?就没线索?”
吉向东看了看信,很认真地问:“齐书记,这封信又是哪天收到的?”
齐全盛道:“四天前,塞到我办公室来了,我这几天事太多,刚看到。这帮朋友能把信塞到我办公室,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们能量不小,连市委都不安全了!你说怎么办吧!”
吉向东思索了一下:“齐书记,你提醒得对,问题是很严重,不行就立案公开查吧!”
齐全盛注视着吉向东:“立案公开查?吉向东,如果想立案公开查,我还一次次找你干什么?你不口口声声是我的人吗?我让你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是不想办还是不愿办?是不是以为我要下台了,想换个靠山了?我明白告诉你:就算我要下台,也会在下台前想法撤了你!”
吉向东苦起了脸:“齐书记,您……您可千万别误会啊……”
齐全盛脸上现出了无奈:“误会什么?树倒猢狲散嘛,刘重天盯着我不放,赵芬芳又在兴风作浪,都在把我往下台的路上逼嘛!老吉,你还是私下里查,抓紧时间查!我估计可能与小艳和白可树过去那些朋友有关,比如金字塔集团的金启明,小艳会不会被金启明藏起来了?”
吉向东不为所动,很认真地分析说:“齐书记,我看这不太可能。白可树出事前,金启明就往后缩了,白可树的许多活动请他他都不参加,他怎么敢在案发后把小艳藏起来呢?”
齐全盛坚持道:“金字塔那里,你最好给我去看看,如果真在金启明那里,我就放心了。可以告诉金启明:小艳信中说的那些情况,我心里都有数,该怎么做我自会怎么做,但是,不是别人要我怎么做!我齐全盛现在还是镜州市委书记,还用不着谁来指教我如何如何!”
吉向东应道:“好,好,那就这么办!”话一出口,却发现哪里不对头,马上往回缩,“可这话能和金总说么?齐书记,我们毕竟没有证据证明小艳在金总那里啊……”
齐全盛桌子一拍,发起了脾气:“老吉,你当真要我派人查抄金字塔集团吗!”
吉向东怔了一下,不敢做声了。
齐全盛口气缓和了一些,近乎亲切:“你老吉也给我策略一点,不要这么直白嘛!金总真把小艳保护起来,也是出于好意嘛!最好尽快安排个机会,让我和小艳见个面,拖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着急啊!再说,白可树问题又那么严重,小艳落到刘重天手上,麻烦就太大了!”
吉向东不愧是干公安的,齐全盛话说到这种程度,仍是不动声色:“齐书记,那我就试着和金启明谈谈看吧。不过,可能要晚两天,这几天金启明挺忙,一直在陪北京一帮客人。”
齐全盛似乎无意地问:“是老区基金会的几个同志吧?听说赵市长都跑去陪了?”
吉向东也像无意地回答:“是的,那位秘书长好像是某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赵市长哪能不陪?听说金总为那个基金会捐了不少款呢,金总这个人啊,真是手眼通天哩!”
齐全盛带着明显的讥讽问:“老吉,那你说说看,我是不是也该去陪陪那位秘书长?”
吉向东笑道:“齐书记,你又拿我开心了,陪不陪是您的事,我哪敢插嘴!”
齐全盛情绪低落下来,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很低落,那位在星岛宾馆做餐饮部经理的远房外甥女已经将录音带交给了他,肖兵和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于是,挥挥手说,“我是不陪喽,反正要下台了,没有这个必要了!”看着窗外,过了好半天,还是说了,“不过,如果一个领导人的儿子真有这么大的能量,我看党和国家也就危险喽!”
灰头土脸的北京吉普下了高速公路,往镜州老城区开时,邹月茹就迷了路,不得不一路打听,寻找自己一家当年住过的市委公仆一区。七年没到镜州,镜州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低矮的平房差不多全消失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梦幻般地耸在开阔的大道两旁,让邹月茹眼花缭乱。
市区里的街道变化也很大,单行道又多,尽管路问得八九不离十了,车走起来还是不顺。北岭县前王乡乡政府的那位小司机胆子倒大,对一个个显眼的单行道标志全装看不见,叼着烟只管往前开。成都路的单行道没警察,侥幸闯过去了。开到解放路,碰到麻烦了,一个执勤警察一个手势,将车拦下了,先是一个敬礼,而后,戴白手套的手向驾驶室一伸:“驾照!”
小司机挺牛,根本不掏驾照:“怎么了?怎么了?哥们儿,知道是谁的车吗?省纪委的!”
警察有些意外,忙去看车牌,看罢,火气上来了:“省纪委的?你这不是北岭县的车吗?省纪委什么时候搬到你们北岭穷山沟去了?是去扶贫的吧?”手再次伸了出来,“驾照!”
小司机仍是不掏驾照,牛气不减:“哥们儿,你还玩真的了?我说是省纪委还是谦虚了,知道么?我这是专程送省纪委刘书记的夫人看望刘书记,也找你们市委齐书记研究工作……”
邹月茹觉得小司机太过分,听不下去了,摇下车窗,对警察道:“同志,我们认罚!”又对坐在一旁的陈端阳交代,“快掏钱,别搞这种特殊化,被老刘知道可不好,要挨骂的!”
不料,陈端阳准备掏钱认罚,警察偏不收钱,坚持向小司机要驾照。
陈端阳脸上挂不住了,指着手臂打着石膏、下身瘫痪的邹月茹:“同志,我们车上可有残疾人啊,要上医院看病的,就算不是哪位领导同志的专车,你也得行个方便吧?当真要我们打电话给你们市委齐书记吗?如果你真要我这么做,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小司机乐了,马上递过了手机:“端阳姐,你打,你打,叫这哥们儿下岗回家吧!”
邹月茹厉声制止道:“端阳,不许打!”又对小司机命令道,“把驾照交出去!”
小司机看看邹月茹,又看看陈端阳,老老实实把驾照交了出去。
警察接过驾照往口袋里一装,指着小司机的鼻子说:“小子,我告诉你:我宁愿明天就下岗,今天也得把你收拾好了,看你狠还是我狠!有本事,你就去找市委吧!”说罢,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意外的插曲,邹月茹情绪变得有些糟:这次来镜州本来就没和刘重天打招呼,车又是陈端阳大老远从她们老家乡政府借的,出这种事真不大好。当真要齐全盛出面讨驾照,那不是活丢脸嘛!七年没到镜州,来一趟竟还要为这种小事麻烦人家,也说不过去嘛。
陈端阳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说:“大姐,这种小事你就别多想了,我处理就是。”
邹月茹又郑重交代:“态度一定要好,该交的罚款要交。”
陈端阳点点头:“我明白,大姐,你只管放心好了……”
嗣后,小司机没再惹麻烦,总算把车顺利地开到了公仆一区。
公仆一区变化不大,环境气氛是熟悉的,熟悉到像似从没离开过。进了公仆一区大门,邹月茹认识路了,指挥着小司机左拐右拐,将车开到了齐全盛一家住的8号楼门前。经过自己曾住过的14号楼时,邹月茹恋恋不舍地看着,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哀怨,对陈端阳说,当年他们一家就住这座楼,那时,儿子贝贝还活着,讨人喜欢着呢,和院内大人孩子都搭得上话。话说完,一阵心酸难忍,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
到齐家8号楼门前时,还不到六点,齐全盛还没下班,只有高雅菊一人在家。高雅菊没想到邹月茹会大老远地跑到镜州来。看到北京吉普后座上的邹月茹,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跑上前,和陈端阳、小司机一起,将邹月茹连轮椅一起抬下了车。安排邹月茹在楼下客厅坐下后,又给齐全盛打了个电话,要齐全盛放下手上的事,赶快回家,说有重要的客人。齐全盛一再追问,客人是谁?高雅菊这才声音哽咽地告诉齐全盛,是邹月茹。齐全盛那边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之后,齐全盛回来了,进门就说:“好啊,月茹,我老齐到底是感动上帝了!”
邹月茹含泪笑道:“齐书记,看你,怎么这么说?我心里从没记恨过你。”
齐全盛道:“月茹,没说真话吧?啊?没记恨我会七年不到镜州来?我那么请你你都不来!还有按摩椅的事,——怎么硬让端阳把钱退回来了?就是重天让退,你也可以阻止嘛!”
邹月茹叹了口气:“齐书记,让我怎么和你说呢?你肯定又误会我们重天了!”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想,苦笑道,“其实你已经说了,有些事情早不是你和重天能把握的了。”
齐全盛心里有数:“我知道,都知道,重天难啊!刚开始办案的时候,重天坚持原则,有人说他搞政治报复,连我都这样想过;现在又有人说他和我搞政治妥协了,反正是不落好!”
邹月茹激动了:“齐书记,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重天心里再苦再难,都从来不和我说,怕我担心。我是最近才知道实情的:事情怎么闹到了这一步啊?怎么怀疑起我们重天杀人灭口了?重天有什么大问题需要杀人灭口?齐书记,七年前的蓝天股票受贿案是你一手处理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说说看,我们重天到底是什么人?会收那四万股蓝天股票么?会么?”齐全盛郑重地道:“月茹,你说得不错。重天的为人我清楚,陈百川同志清楚,秉义、士岩同志也都清楚,好人谁也诬陷不了,真相只有一个。关于蓝天股票案的情况,我已经按陈百川和秉义同志的指示认真写了个情况汇报,今天上午专程送省委了,你只管放心好了!”
邹月茹仍疑疑惑惑地看着齐全盛:“齐书记,你……你不记恨我们重天吧?”
齐全盛含泪笑道:“月茹,你说我为什么要记恨重天呢?昨天晚上我还在和雅菊说:重天的党性,人格,政治道德都是我齐全盛比不了的,都是我要学习的!月茹,这是真心话啊!”
高雅菊接了上来,动情地说:“我家老齐还说了,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波,总算明白了:在我们中国目前这种特有的国情条件下,要做个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政治良知的好干部太难了!如果真让重天这样的好人倒下了,党和国家也要倒下了,天理不容啊!”
邹月茹失声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拉着高雅菊的手,对齐全盛倾诉道:“齐书记,你也是好人,大好人啊,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不说你对镜州的贡献了,不说镜州这些年的发展变化了,就说我自己的感受:七年了,你和我家重天闹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可对我还是那么呵护,那么关心,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能做得到吗?齐书记,说心里话,我不是没记恨过你,我记恨过,最初两年,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家贝贝,就在心里骂你祖宗八代。后来心境渐渐平静了,才客观了,觉得不能怪你,天灾人祸嘛,有什么办法呢?就是我们重天不调离镜州,我没准也会碰上车祸。这才觉得自己有愧啊……”
齐全盛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月茹,别说了,你别说了,是我有愧啊!今天我也和你交交心:七年前那场车祸也把我的心撞伤了!你是我们市委办公厅的保密局长啊!我和重天矛盾这么深,都一城两制了,你仍是那么忠于职守,没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做过一件不该做的事!所以,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我一下子蒙了,当时泪水就下来了!月茹,我齐全盛此生最对不起的一个同志就是你啊!这笔良心债我只怕永远还不清了,永远,永远啊……”
邹月茹和齐全盛、高雅菊在客厅说话时,陈端阳开始处理驾照的事,扯着小司机,和李其昌套上了近乎,一口一个“李哥”地叫着,跟前跟后,闹得李其昌有点莫名其妙。
李其昌怕影响客厅里难得的谈话气氛,走到门外问:“端阳,你怎么回事?看上我了?”
陈端阳笑道:“李哥,还真是看上你了哩!这事我想了,非你办不可!”
李其昌明白了:“我就知道有事,说吧,说吧,看我能不能办!”
陈端阳捅了捅小司机,小司机忙把关于驾照的麻烦事说了。
李其昌听罢,二话没说,马上用手机打电话,找到了市交警大队的一位大队长,让那位大队长查一下,解放路今天谁当班?北岭县一位司机的驾照是谁扣的?说到最后,李其昌挺严厉地批评说:“……你们不要以为这台车挂北岭牌照,又是吉普,就欺负人家,就敢乱扣乱罚!知道上面坐的是谁吗?是齐书记请来的重要客人,我们省纪委刘重天书记的夫人!人家七年没来过镜州了,你们这不是给齐书记添乱么?赶快给我把驾照送来,对那位交警要批评教育!”
小司机兴奋地扯了扯李其昌的衣襟,小声提醒道:“下岗,下岗……”
李其昌根本不睬小司机,挂断了电话,对陈端阳开玩笑说:“端阳,怎么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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