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望着职工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们不相信自己,讨厌郑中原却不敢表现出来。这说明酒厂管理层与职工关系并不好。
李思文吃着馒头思考着,郑中原嘴上说喜欢吃馒头喝粥,但吃的时候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至于那碗粥,更是一口都没喝。想起食堂大妈那个浸在粥里的大拇指,他就恶心,但面上还得装样子。
“郑科长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李思文吃完饭起身要走,他早瞄到郑中原那副假装喜欢却又难以下咽的表情了,保卫科郑科长给他的印象就是很“虚伪”。
郑中原马上站起来,想跟李思文走,又被李思文一把按了下去。李思文指指馒头和粥道:“郑科长,把早餐吃完再走,不能浪费哦!”
郑中原一愣,低头瞄了瞄他那几乎没动的馒头和粥,顿时一脸尴尬,讪讪地道:“是啊是啊,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这时,郑中原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郑……郑科长,你赶紧到厂门口来,出事了……有几百上千职工闹事……”
“什么?”郑中原顺势推开了馒头和粥。
李思文也是一惊,赶紧对郑中原道:“走,去厂门口看看!”
现在的酒厂风雨飘摇,就算是专职纪检的李思文也不愿意看到有群体事件发生,酒厂是要查处贪腐问题,但不等于将整个酒厂倒腾个天翻地覆。
郑中原是酒厂的保卫科科长,防盗和处理治安问题是他的职责,以前有钱大卫那个副科长瞎指挥,出了事他可以找关系摆平,现在钱大卫倒了,责任也只有他郑中原一个人担了。所以他一听出事了就开始心慌,跟着李思文跌跌撞撞地往厂大门跑。
隔得老远,李思文就看见大门那边黑压压一群人,又吵又闹,乱哄哄的。
又走近一些,就见一群人围着停在路边的车发狠,十来个人叫喊着,一排四五辆车没几下就被推翻了。
郑中原看着这个场面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簌簌地不敢过去,别看他平时威风八面,关键时刻却上不得台面,只有在以多胜少,以强凌弱的时候才能见到他出头。
李思文加快脚步,没理会掀车子的人,径直往人群扎堆的地方冲过去。人群中,几百个人围了个大圈子,李思文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大声说话,声音很杂,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关国成的。
其他人都在喊什么“要工资”“把车砸了”之类的话。
李思文使劲往人群里面挤,人虽多,却没看到一个厂里的保安,显然都溜了,谁也不敢出头。
“让一下,请让一下……”李思文一边叫着,一边往里面挤,这时谁也没顾上他这个纪委书记。
李思文好不容易挤进去,只见中间三四米宽的空地上,酒厂党委书记关国成被围在中间,关国成一张黑脸急得满是汗,叫得声嘶力竭,却没一个人听他的。
“大家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厂里没钱,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厂里一向都是钱克钱厂长管事,大家找我闹也没用,要找,你们找钱厂长去……”
关国成又急又无奈地解释,人群里有人叫道:“找钱克有什么用?钱克这时候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我们都听说钱克被查了,他儿子、女婿都被抓了,这下可好,我们的工资都没着落了。现在不找你这个党委书记找谁?”
原来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引发混乱的,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唆使的,这种时候,酒厂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几个身材壮实的男子推搡着关国成,李思文一个箭步蹿上前挡在关国成身前,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围在圈里的人都听到了李思文的喊声,静了一下。
关国成一见李思文来了,又惊又喜,赶紧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这位就是我们酒厂新来的纪检李书记,李书记是个说话算数,做得了主的人,大家……大家都听李书记说吧。李书记一定能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思文又好气又好笑,他来解关国成的急,没想到关国成把他给卖了。关国成也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不抓住才怪。
围观人群一听是新来的纪委书记,顿时就炸了窝,李思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啪啪”两声,两个鸡蛋从人群中飞出,砸在他额头上,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流了他一脸,连右眼都被糊住了。
换了别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乱了阵脚,但李思文久经沙场,他知道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越不能乱。
他不慌不忙地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鸡蛋液,大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是酒厂新任纪委书记李思文,我跟大家保证,无论酒厂的前途怎么样,最先解决的就是职工的欠薪问题,大家现在乱打乱砸既犯法也没有任何作用,请大家保持冷静!”
听到“犯法”这两个字,一部分人冷静了些。
李思文对面的中年男子问道:“李书记,你口说无凭,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当官的哪个不是只顾眼前不管后面?都说酒厂没钱,但是当官的却每天吃香喝辣的,尤其是钱厂长的儿子,刚买了一辆上百万的车。你再看看我们基层职工,哪个不是欠了半年以上的工资?我们哪家不是拖家带口,厂里连我们最基本的生活费都不发,谁受得了?我们听说钱厂长被查了,大家的工资也没人发了,你说我们谁冷静得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思文也知道职工短时间内两次聚众闹事,不那么简单,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不能保证一下子解决你们全部欠薪,但我保证三天之内我会筹集一部分钱解决大家眼前的困难,大家有没有意见?”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思文说话的态度很诚恳,不像酒厂原来的领导那样,只会给他们打白条。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在他们的印象中,酒厂这些当官的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那个问李思文话的中年男子又问道:“要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我不跟大家赌咒发誓,我就说一个事,钱厂长被查,钱大卫被抓,清查酒厂账目,这些事都是我李思文干的。我不是炫耀,而是告诉大家,对于虚报瞒骗、贪污受贿等违规违纪情况,县委和酒厂是零容忍,决不姑息。只有清查了蛀虫,才能给酒厂一个公平安定的生产环境。我李思文在这里撂下话,酒厂的蛀虫有一个没查清,我就不走,大家拖欠的薪资一天没到位,我也不会走。所以,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党组织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李思文掷地有声的话说完,现场一片安静。
好半天,就见那中年人一拍手大声道:“好,李书记,我们相信你,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再说。”
“行,不过我还有话说。”李思文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另外,刚才有人捣乱损毁了车辆,这里有监控,是哪些人干的,自己来我这里坦白承认。对是对,错是错,我保证来坦白的人只负经济赔偿责任。如果有人想蒙混过关的话,我就只能移交公安机关来处置了,那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很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刚轻松下来的人群一下子又严肃起来,很多人都在思考李思文的话。
之前参与推车的人,都有些意动。
李思文越是严肃,他们越相信李思文是个敢作敢为有担当的领导,换了厂里那些领导,他们只要能挨过眼前这个关键时刻,你让他们答应什么都可以,不过事后他们就会找你算账。
很快,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对李思文讪讪地道:“李书记,我……我刚才向你扔了鸡蛋,我向你道歉。如果你真能解决我们这些基层职工的欠薪问题,就是让我跪着给你磕几个响头也没问题!”
李思文莞尔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扔鸡蛋是小事,我不会怪你。至于欠薪的问题,就算你不给我磕头我也会帮你们解决,三。呵呵,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推翻了车来跟我坦白的呢。”
“李书记,我……我跟你坦白,我推了车……”
“李书记,我也推了车……”
在李思文的鼓励下,有十四个职工站出来坦白。李思文安排他们到办公楼登记,然后让修车公司来评估一下修车费用。
把事情处理好,李思文马上到关国成办公室去找他。
“小李书记,来坐坐坐……”关国成见李思文来了,赶紧起身热情地拉着他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今天这事全靠小李书记解围了,不过……”
关国成把倒好的茶水端给李思文,疑惑地问他:“那个……那个条件,小李书记是情急之下应付他们的吧?”
李思文一脸严肃地说道:“关书记,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应付呢?我说三天之内解决就一定在三天之内解决,如果解决不了我就算卖房卖地也得把钱拿出来。作为领导,如果不能言而有信,怎么带领数千职工?以后还有谁能拥护这个领导班子?”
关国成尴尬地笑了笑,赶紧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愁,三千多职工,基本上都拖欠了半年薪水,每个月只发极少的生活费,半年欠了一千六百多万,你三天之内去哪儿弄这么大一笔钱?”
“我来跟关书记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李思文表情严肃,沉吟着说,“关书记,你先守着厂子别再出什么乱子,我去县委找于书记想想法子,无论如何,这个承诺都要兑现才行,如果兑现不了,酒厂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那整个酒厂就彻底完了!”
“好好好!”关国成自然是一口答应。只要李思文不让他找出一千六百万就行,既然酒厂职工已经跟李思文协商好了等三天,那他就照看三天。一旦三天到期,李思文的承诺无法兑现,他也可以将责任全推到李思文身上,反正是他自己答应的。
如果办不到,李思文这个纪委书记在酒厂也就算到头了。
关国成怎么想也想不通,李思文为什么会把这个烂摊子揽到自己身上,他完全可以不理这些事,因为他只是纪委书记,只管风纪贪腐问题,酒厂的经营关他什么事?
到底还是年轻啊,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俗话说得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因为一时冲动,李思文算是把自个儿的前程毁了。
李思文没工夫关心关国成想什么,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身伸出手:“关书记,你的车借我用一用,这样快一些。”
“好,给你钥匙。”关国成毫不犹豫地把车钥匙扔给了李思文。
于清风正在主持一个会议,李思文到于清风办公室后就问秘书王见:“王秘书,于书记这个会议重不重要?”
王见见李思文表情严肃又着急,猜到他有要紧事,赶紧说:“开的是一个反腐会,我进去给你通知一下吧?”
李思文点点头:“好,你跟于书记说我有急事要见他。”
王见出去了,几分钟后,于清风跟王见一起回到办公室。
于清风一进办公室,见李思文站起身迎他,当即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面色凝重地问道:“思文,什么情况?”
李思文当即把酒厂的情况说了,重点说了他的三天承诺。
于清风沉吟着,李思文的意思他明白,这个承诺是能凝聚人心,但这个承诺也是双刃剑,办得到,李思文能得到基层职工的拥护,办不到,他在酒厂的前途就毁了。这是一着险棋,险,而且太急。
沉吟一阵,于清风才问李思文:“初步解决的话数目要多少?”
李思文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万,目前全部职工的欠薪是一千六百万,我答应解决一部分,按人均一千的临时生活费用来算,要三百万,剩下七百万是酒厂运转必需的经费。如果只解决职工三百万费用是没用的,我们的目的是要让酒厂运转起来,否则,我们还得继续四处求钱借钱支付职工的薪水。这是个无底洞。”
于清风面色越发凝重,扭头问王见:“王见,我们县财政还有多少钱?”
王见马上答道:“还有一百七十万,这是本月全县所有领财政工资的工作人员的薪水,其中四十多万是必须马上支付的教师工资。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百三十万不到。剩下的一百二十多万,也必须在十三号后支付工资。”
于清风眉头皱成了一团,好一阵子才问李思文:“思文,你跟我说说,酒厂现在要怎么改革才能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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