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国成一边招手叫随行的下属过来拿钥匙开仓门，一边对李思文说：“小李书记，我一直负责党群，钱厂长负责生产，钱厂长喜欢事事亲力亲为，我也乐得清闲。”
都不是省油的灯，关国成的话显然内涵深刻。首先，他声明酒厂所有事都是钱克在管，没让他插过手。所以如果厂子里有什么问题，那也是钱克的问题，与他无关，他最多算是领导不力。
李思文点点头，抬脚走进仓库，迎面是一排十来个巨型粮仓，每一个至少能装几十吨，粮仓是圆形的，脚下一圈有好几个放粮出来的吞吐口，不过装粮进去的口子只有一个，在上面七八米高的地方，可以用机器往里边传送。
李思文沿着梯子爬上去，打开仓门往下看，这一仓是高粱，顶层的高粱呈深红色，颗粒饱满，在李思文看来，这绝对是优质的高粱。
关国成在下边介绍道：“我们酒厂酿造的酒原来是比较高端的产品，用优质高粱酿造，后来销量下滑后逐渐加入玉米和大米等混合谷物酿造，其中以玉米量最多，因为玉米便宜。”
李思文思忖了一会儿，爬下梯子，叫管粮仓的员工把下面的出粮口打开，他要检查一下从下面出来的高粱。
那员工顿时犹豫起来，但在李思文的命令下又不敢不开，只好慢吞吞地打开门。
门一开，出仓口就喷出了高粱，直落进下面的筐子里，放了半筐，李思文喊了声停，那人按停了开关。
李思文和关国成弯腰抓了一把高粱，筐子里的高粱跟李思文在粮仓上面看到的优质高粱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一筐高粱全是虫吃或者不饱满的次品高粱。
李思文心想，果然如此，上面那层优质高粱不过是卢洪亮等采购组为了应付检查弄的假象，马屎颗粒都是皮面光，里面却是屎。
李思文又检查了几个粮仓，两个玉米仓，一个高粱仓，结果跟第一个一模一样，都是最上层铺了薄薄一层遮掩，下面全是劣等货。
关国成皱着眉头没说话，李思文当即说道：“关书记，我看厂子里问题相当严重，我建议马上组织人手进行全厂审查，第一步就从采购和财务账目开始。”
关国成一边点头一边担忧地问道：“查是要查的，我就是担心这么大的动作，会不会闹得人心惶惶，从而影响厂子的生产。”
李思文摇摇头道：“我看不会，人心惶惶的只是有问题的人，俗话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相信酒厂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问题的，尤其是最底层的工人，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一不涉权，二不涉钱，能有什么问题？”
“再说了，他们最恨的是什么？他们最恨的就是这帮腐败分子。我们大力清查贪腐分子，行动越积极，力度越大，他们越高兴，工作也越有积极性。”
关国成沉吟着回答：“你说得对，审查的人是用我们酒厂纪检部门的人呢，还是你找别处的人？”
李思文也沉吟起来，说实话，酒厂纪检部门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酒厂的情况特殊，党委书记关国成压不住钱克，基本上对酒厂不闻不问，以至于钱克大权在握，大部分要害部门都被他安插了亲信，用酒厂纪检部门的人，恐怕查不出东西来，左手能对右手不利么？
沉吟良久，李思文才对关国成道：“关书记，这样吧，我对酒厂的情况不熟悉，审查人手我暂时从县委那边借调几个过来，等以后慢慢熟悉了再考虑用酒厂内部的人。”
关国成点点头，李思文这是摆明了不信任酒厂纪检部门的人，换了他恐怕也一样，酒厂问题太多，他一个新来的能信任哪个？
恐怕连他关国成都信不过！
李思文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四十了，当即对关国成说道：“关书记，事不宜迟，你主持大局，钱厂长配合，我去县委那边借调些专业人手过来，今天就开始进行清审。”
“行，那你赶紧去县委调人，我再组织干部开个紧急会议，召集所有人手配合审查，如有不配合的干部，无论是谁，无论职务高低，一律就地免职！”
“那就谢谢关书记的大力支持了。”李思文有些意外。他对关国成多少有些戒心，原本想着他肯定不会让自己轻易插手，没想到他居然鼎力支持，既然他这么支持自己全厂审查，是不是可以表明他自己是不怕查的，是干净的。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又清又闲的书记？
钱克肯定是不能正常工作了，就算他和女婿卢洪亮的事情没有关联，出于避嫌他也不能插手，何况李思文根本不相信他跟卢洪亮没有关系。
今天李思文忽然发难，把卢洪亮揪出来后，钱克就坐立不安，要说他没有问题，打死李思文都不信。
跟关国成商量好，李思文就准备赶往县委找于书记要人。
“小李书记，来，钥匙……”
关国成叫住他，从裤袋里取出车钥匙扔给他，说：“这是我的车子，别嫌档次低，开车方便些。”
关国成的车钥匙标志是“BYD”，国产车，确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开着关国成的比亚迪S6到县委，门卫老黄看到从车窗里探头出来的是李思文，赶紧笑呵呵地开了门。
李思文停了车，直奔于清风办公室。
王见正在整理文件，一看到李思文就笑了起来：“哟，是李主任啊……哦，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李书记了，呵呵，快进来坐……”
李思文笑着进去，瞄了瞄书记办公室。
王见笑道：“你别找了，于书记在开会，估计也差不多了，稍等一会儿。”
李思文点点头，伸手接过王见递给他的矿泉水，一只手不方便，又递给王见笑着说：“小王，不好意思，你还得帮我拧一下。”
王见呵呵一笑，接过来一边拧盖子一边说：“你看我这脑子。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思文动了动左手，感觉了一下才回答：“能动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抽空去医院复查一下，把绷带扔了，这东西太碍事了。”
“谁说把绷带扔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于清风走了进来，盯着李思文大声说：“医生没说扔你要是自个儿扔了，我关你禁闭！”
李思文笑嘻嘻地站起身，“于书记，你要关就关呗，我还就喜欢关禁闭。”
“驴！”于清风笑骂了一声，抬手在他右肩拍了一巴掌，笑着赞道，“你小子今天这一手玩得漂亮。思文，我刚刚和谢县长、张副书记、唐书记开了个书记碰头会，决定加速对全县的巡视审查，纪委老唐那边也正在突审卢洪亮，争取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一直想对酒神窖酒厂动大手术的于清风，几次出手都无功而返，明摆着的问题硬是查不出来，反而被酒神窖酒厂那边搞得缚手缚脚。酒神窖酒厂已经成了于清风的一块心病。
于清风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能解决酒神窖酒厂问题的人。
他之前也挑了几个人，都失败了。直到李思文异军突起，进入于清风的视线，于清风将他调任县委办，说是重用，不如说是进一步考验。在处理酒神窖酒厂突发群体事件时，李思文智勇双全奋不顾身的表现，彻底征服了他。
李思文没让他失望，上任酒厂纪委书记的第一天，就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李思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打蛇要打七寸，我们既然打破了他们的防线，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我来就是找于书记要人的。”
于清风哈哈一笑道：“行，狮子县内上上下下的机关单位，你要调哪个人都行，现在你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高兴过后，于清风又严肃起来，叮嘱李思文：“思文，虽然你目前打开了缺口，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酒神窖酒厂远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事情越顺利你越要小心！”
李思文笑着点头：“于书记就放心吧，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之你要多留一个心眼，酒神窖酒厂的问题盘根错节，水很深，我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李思文估计于清风是被他在酒神窖酒厂受伤的事吓到了。
于清风又说道：“思文，知道我为什么不追究把你打伤的那伙人吗？因为他们只是爪牙，动了他们也影响不到背后那些人，所以我装作视而不见，将他们放出去反而会麻痹对手。”
李思文也觉得于清风这种示敌以弱的策略不错。
于清风瞄着李思文吊着绷带的左手问道：“思文，手好得怎么样了？”
李思文动了动手笑道：“问题不大，只要不干重活就没事，老挂着绷带我也觉得不方便。”
“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一切还是要以医生的建议为主。”
李思文站起身说：“现在没有时间，于书记，我现在去县委办那边找袁丽萍商量一下方案，我要的第一个人就是县委办的小袁。”
“行，你去办吧，确定好人选后，把名单交给王见，我马上通知各单位调人。”
有于清风这句话，李思文也放心了，笑嘻嘻下楼去了县委办公室那边。
县委办公室，黄群正拿着茶杯在饮水机处接水，谢子立和袁丽萍坐在电脑前正在做事。
“哟……李……李主任来了？”黄群端着茶杯一抬头就看到了进来的李思文，吃惊地叫了起来。
李思文摆摆手笑道：“我现在不是主任，也不是你们的领导了。”
谢子立和袁丽萍都转过身来看着他，李思文见袁丽萍眼圈发黑，想来昨天晚上把她折腾够呛，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袁丽萍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了。
袁丽萍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儿问他：“你既然不是我们的领导了，跑这儿来难道又想抓我们的现形？”
李思文笑笑道：“不是抓现形，是来借你和小谢帮我办事。”
袁丽萍嘿嘿笑着说：“借人？我的李大主任，你可真把我当你家丫头了啊，二十四小时待命，哼哼，不干！”
李思文佯装转身要走，嘴里说道：“好啊，不想干也不勉强，那我去找别人了。”
“我去我去，我可没说不干啊。”谢子立跳了起来，向李思文追了过去。
袁丽萍顿时没好气地说道：“谢子立，你真没骨气，人家这是在钓鱼呢，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儿？”
谢子立笑道：“李主任是我的偶像，我只要能跟着李主任就行，哪管矜持不矜持啊？我又不是女孩子，可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袁丽萍顿时被谢子立的话噎到了，阵线不统一，这也没法和李思文较劲。她说的当然是反话，这几天累是累，但却觉得很踏实，做梦都想继续跟李思文一起做事。
李思文见袁丽萍吃瘪，哈哈一笑，指着里边他的办公室道：“新县委办主任还没来，办公室我先借用一下没问题吧？哈哈，走，我们去办公室谈谈。”
黄群有些沮丧地道：“李主任，怎么不要我啊？我也想……想跟小袁小谢一起。”
“黄姐，不是不用，是县委办公室的人我抽调了小袁和小谢后，就只剩你一个了，县委办的工作也不轻，暂时由你一个人顶着，不能再抽调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考虑黄姐的。”
听李思文这么一说，黄群心里舒服多了。一想也是，要是连她都走了，县委办公室的日常事务怎么处理？李思文调走后，县委办目前的工作暂时由秘书科科长朱少军代理，都忙不过来。
坐到茶几边，李思文招手叫袁丽萍和谢子立都坐下来，谢子立坐在他对面，袁丽萍倒了几杯水端过来，然后才坐下。
李思文心想，女人就是不同，心细。谢子立年轻勤奋，但讲到心细和经验，还是比袁丽萍逊色很多。在县委办这段时间，他也算摸透了几个下属的性格，黄群是老资格，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积极，谢子立有冲劲、没心机、性格耿直。
李思文现在要的就是这种人，信得过。
李思文沉吟片刻，喝了一口水说道：“小袁，小谢，我现在是酒神窖酒厂的纪委书记，因为马上要对酒厂的采购科和财务科进行审查，所以我需要值得信任的专业人才，我看过小谢的资料，你是学金融财会专业的吧？”
“是的，我还拿到了会计资格证，毕业后在外资企业做过两年财务，后来我妈非得让我报考公务员才进了政府机关。”
李思文点点头，又问袁丽萍：“县委办与下面机关单位接触多，县委办的资料也多，你帮我再找几个专业人才。”
袁丽萍点头道：“你说吧，大概要多少人？”
李思文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道：“最少得六个人，审查财务科的账目需要三个专业人才，目前只有小谢一个，还需要两个这样的人手。查采购科问题的人，需要胆大心细信得过的人才行。”
“懂财务的我倒是可以找两个来，要信得过的人……”袁丽萍沉吟半晌忽然抬头盯着李思文说，“你以前工作的地方……”
“哦……”李思文恍然大悟，要说信得过的人手，自然是跟他接触得久又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了，以前他在派出所工作时的几个下属，哪个他信不过？
想到这儿，李思文拿出手机给李治打电话。
电话一通，李治似笑非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头儿，这次又要我去偷拍谁啊？”
“去！”李思文没好气地笑骂一声，“我现在缺人手，要借调两个人，正式的，你那边只管报上去，这边县委于书记已经点头同意了，不用你为难。”
李治一听李思文要借调人，顿时明白他不是缺人手，而是缺信得过的人，想了想说道：“头儿，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我把胡东和小丫头张妍调过去。”
李思文笑着一口答应，胡东身手不错，在派出所就是他的得力下属，张妍别看工作年限不长，但性格刚烈，之前他停职时，这丫头连顶头上司郑长顺都敢明着叫板。
“好，你让胡东和张妍两个人马上到县委办公室跟我会合。”李思文很满意李治的配合，这次能顺利将卢洪亮掀下马，李治功不可没。要不是李治提前去桑拿中心布置好监控器材，他也没这么快拿到卢洪亮的证据。
放下手机后，李思文一边喝水一边看手表。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小袁，小谢……”李思文问他们，“你们开车从鹰嘴镇到县委办来要多长时间？”
袁丽萍想了想回答：“从鹰嘴镇到县城大约要二十分钟，前后加一点儿小耽搁，估计要二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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