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华见于清风不断表扬李思文,并一再强调要重用,连县委办副主任这么关键的位置都舍得拿出来。要知道,县委办直属于清风,这显然是要亲自栽培李思文了。这么器重,只要李思文是清白的,撑过眼下这道难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唐明华自己也偏向信任李思文,他有预感,李思文不会让他们失望!
县委办的小于开着长城越野车往野猪坪方向疾驰,车上一共四个人,县委办的三个,加李思文。
县委办三个人都比较年轻,又都不认识李思文,见李思文一脸“土”像,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不苟言笑,一直都是沉思的样子,想想还要听他的指挥,都有些不服气。
狮子县的乡镇中,绝大多数都是山区,只有靠近县城的几个镇地势稍好,山区都比较穷,其中最穷的就数石山镇,全镇都处在海拔一千五百米左右的山区,像野猪坪村、花椒岩村、狗子洞村等,都是穷山恶水,一条泥石混杂的乡村盘山公路,险恶异常,进出都不易。
因为交通不便,经济异常落后,各村的人能外出的都外出打工了,没人愿意留守务农,留在家的就是老弱病残了,耕地几乎荒了一大半。
李思文有个姨夫就是狗子洞村的,小时候每年都会去两次,对那边比较熟,他们村还能劳动的都会外出打工,只要能留在外面的都不会回来。女孩都不会嫁在当地,所以狮子县这些穷山区人口越来越少。
据说有一户留下来种地的人去年种地赚了一万三千多块,成了当地首富,切切实实的万元户。
想想现在,外出打工的可能一个月就挣到这个数了,当地政府怎么加大扶持力度都没办法,就是留不住人。
走狮子县往北川市的国道往右拐,一路向北进入山区,乡村公路又差弯道又急又陡,车子颠簸得厉害,小于一边开车一边恼着:“这破路!”
前边一个急弯,小于把车转过去,前边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差点儿被小于开的车“吻”了屁股,双方都吓了一跳。
不过小于还没闲工夫着恼,方向盘往右猛打,右侧有一个水坑,前轮一进去就听得“扑哧”一声响。
小于赶紧停下来下去检查,弯腰一看就叫了起来:“糟了,胎被扎了!”
李思文和另两个人都下车看,右前轮爬出了水坑,不过轮胎就像一张皮一样紧贴着轮毂,一点儿气都没了。
李思文问小于:“有备胎吧?”
小于哭丧着脸道:“没带来,前几天拉东西,嫌备胎占地儿,就放家里了,这……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围除了山就是山,别说修车的,连户人家都没看到,这怎么补胎?
另两个干事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直埋怨:“这路也太破了!”
李思文看了看时间,当即提了自己的小背包,对小于说:“小于,眼下这车是没办法去野猪坪了,你打电话叫人送备胎来,然后调头回去,我一个人走路去野猪坪。”
小于和两个同事对视,两个同事脸有难色,显然不想跟李思文走路去野猪坪,太折磨人了。
“那好,车坏了也没办法。”怕李思文反悔,一个人不愿去,另一个干事开口堵了李思文的退路,“你只管去野猪坪吧,领导交代的事重要,至于我们三个,就在这儿等人送备胎过来,万一修车的时候人手不够,我们也好帮一把。”
李思文点点头,哪里不明白他们几个怕吃苦的心思,不过他原本也不在乎,一个人行动,也有利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谈妥了分工,李思文发现之前那个差点儿被撞的中年男子嘀咕了几声后就要转身推车离开。
“大哥,刚才没撞到你吧?野猪坪的?”李思文脑子一转,当即快步追上去,递了一支烟才笑吟吟地问那个推自行车的人。
那人四十来岁,一副乡农打扮,瞄了一眼李思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过还是停下来接过烟,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点燃,这才问李思文:“你们是去山里打野猪的?”
李思文笑着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是镇政府的办事员,下乡去办事。”
那人“哦”了一声,瞄了瞄身后不远处那辆被扎了胎的长城越野,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悦,淡淡地道:“镇政府的啊?怎么还下乡啊?路烂,又扎胎又难走,下乡去干吗,又没好吃的。”
李思文一听苦笑起来,乡村的民众对镇政府的人有这种看法,说明镇政府工作失职,至少也是不称职。
“大哥,呵呵,不说这个了……”李思文指了指他推着的自行车,说,“我能搭你的车吗?”
那人看了看自己锈迹斑斑的老自行车,又瞧了瞧李思文高挑的个头,想了想才说道:“既然抽了你的烟,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搭车可以,但是我可没力气载你这么大个子的人,你要搭车就来骑车,你骑我坐,行不行?”
“行!”李思文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自行车,一个轻松的跨腿动作就骑上了车,然后回头对他说:“大哥,上车吧!”
那人“嘿嘿”一笑跃上车,两手抓得紧紧的,车虽然颠簸得厉害,但那人坐得很稳,显然对这样的路况早就习惯了。
李思文骑着车前行,山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相当辛苦,眼前这段路虽然是上坡路,但坡度不陡,也不算太吃力。
坐在后边的人见李思文没下车推着走坡道,而是硬踩上顶,下坡的时候就赞道:“你的体力还不错啊,不像公务员嘛,现在坐办公室的公务员还有这体力?”
李思文笑道:“我干的就是下乡的活儿,再烂的路都走过,这个不算什么,以前骑自行车下乡,前边车杆上坐一个,后面货架上坐一个,走狗子洞那边都不下车,都是硬踩上去。”
那人叹道:“哎,年轻就是好啊,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很少了,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懒懒散散的都不种地,村里头的地都荒了一大半,农村人不种地,那就是忘本呀!”
“那是!”李思文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又问:“大哥,你是野猪坪的人吧?那应该知道野猪坪有个叫王少君的名人吧,大哥认识他吗?”
“王少君?呵呵……”那人禁不住笑了起来,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得意地道,“我叫王书奎,王少君就是我侄儿,你说认识不认识?”
“哦?”李思文一怔,停下来一只脚踮着地撑着身体扭头看王书奎,“你是王少君的叔叔?”
王书奎得意地说道:“那还能有假?少君的爸是老大,我是老二,下面还有个老三。我们少君是农科大的高才生,农科院给几万的月薪请少君去,他都没答应,硬是要回老家来种地,还跟外国人签了合同,两千万元的合同。哎,老弟,你说,两千万块钱摆在面前得有多高有多重啊?”
“这个啊……”李思文笑笑道,“我也弄不清楚,我没见过那么多钱,估计很重吧。”
王书奎琢磨着:“一百块一张的,一万块就有三两重,我称过的,十万块就有三斤,一百万就是三十斤,一千万就是三百斤,两千万就得六百斤,六百斤啊,三百公斤,得两个壮劳力才担得动。”
李思文忍不住好笑,摇摇头说:“王大哥,别算钱了,你跟我说说你那能干的侄儿王少君的事情吧,现在的农村人都不愿回乡种地,更别说像王少君这样的大学生了,我想听听他的事儿。”
一提到王少君,王书奎的劲头儿又来了,索性跳下车,说道:“老弟,来来来,反正你也不赶时间,我们在路边歇一会儿。我跟你讲啊,我这个侄儿打小就聪明得很……”
李思文赶紧说道:“大哥,我真不是下乡去耍的,有事。这样吧,我骑车你来讲王少君的事,一边走一边说,两不耽误嘛……”
王书奎怔了怔,盯着李思文看了看,说:“对了,你说你是政府机关的人,我倒是忘了,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们,我侄儿少君回乡帮乡亲乡邻搞农业开发致富,还从洋人那里拉到了大生意,你们政府的人却不闻不问,好多难事也不解决,我今天就是去石山镇找镇长书记解决问题的,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去好多次了,脚都跑大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李思文点点头,指了指车后货架座:“大哥,坐,坐,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王书奎笑了笑,还是坐上了车,由李思文载着他颠簸前行。因为侄儿的话题,他对李思文的看法有所改变,也因为李思文踩车载他不叫苦不叫累增添了好感,现在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有几个吃得了这样的苦?
坐在颠簸着的自行车尾架上,王书奎觉得很舒坦,对他来说,一点颠簸算不得什么,不出力坐着才是舒服的事,一边享受一边跟李思文叽里呱啦地讲着侄子王少君的事情。
王少君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曾获得过省农科院的农研科技奖项,李思文以前也听说过,农村出一个优秀人才很不容易,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回农村发展,这一点让李思文很佩服。
回村发展也有很多问题,这段时间,王少君没少跑石山镇镇政府找乡镇领导,今天他因为种子的问题没去,去的是二叔王书奎,没想到居然和李思文碰上了。
到野猪坪花了半个小时,王书奎跳下车对李思文伸出大拇指赞道:“小伙子,牛,我踩空车回来也要一个小时,你载着我半个小时就到野猪坪了。来来来,到家里坐坐,喝口茶……”
“不了不了。”李思文笑着摆手,又抹了一把汗,在王书奎家门口放好自行车,望了望眼前一排房子。
山坳里五六户人家,都是砖瓦房,山里头没几个人愿意修新房子,有钱都到城里买商品房,没钱就继续打工,反正没人愿意回村里住。
“我还有事,王老哥,野猪坪这一带地还不少啊。”李思文瞧着山坳那边,地势略有起伏,但沿着山村公路过去,有不少好地,只是近年来种地的少了,荒了很多。
说起荒地,王书奎顿时皱起了眉头,“可不是吗,种地收入少,后生娃儿没几个愿做,一年到头种地挣的钱不如他们在外头打工一个月挣的多,我家两个儿子也一样,宁愿在外头打工也不种地。”
李思文叹了一声,摇摇头,谢过王书奎,沿着菜地边的小路走过去,把脸上的“妆”和贴的胡须扯了,贴着实在难受。
徐建国要考察最穷困的农村地区,毫无疑问,野猪坪就是他的第一站。一来,野猪坪位置比较偏僻,认识徐书记的人几乎没有,便于他在考察过程中不受打扰;二来,野猪坪的状况能真实地反映出狮子县最底层人民的生活经济状况,管中窥豹,也为徐建国日后制定出台扶贫政策,提供了最翔实、最有针对性的依据。
思路捋顺了,那么徐建国必然会在野猪坪一带停留。这是他的机会。
当然这也可能是赌,这只是李思文根据徐建国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推测的。
眼看就要见到徐建国了,李思文又开始纠结,一会儿是先举报鹰嘴镇一干人,为自己洗清冤屈呢,还是先说狮子县的发展大计,把徐书记视察这事先应付过去?
最后,李思文决定随机应变,他一路走过去,发现山边不少庄稼地里长满了草,荒芜了,只有平坦的地块儿锄得很细。
又走了一段,听到“哗哗”的水响,抬眼望去,只见一条山溪绕山蜿蜒流下来,李思文抹了抹汗,觉得渴,赶紧往山溪那边走去。
其实到王书奎家时他就已经很渴了,但他不想耽搁时间。
山溪宽不足一丈,深只有尺许,清澈见底,这是没受过任何污染的原生态水源。
李思文在河边摘了一片野地瓜叶子,圈起来当勺,蹲在溪边装水,一连喝了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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