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丘从后宅刚回到前院,传诏的寺人就到了。
陈玄丘一听就知道,殷受必有要事相商,所以马上通知玉少祝等人,陪同他赶往王宫。
府里头有一只傲娇无比的紫凤凰,坦白讲,能冲得进来、带得走人的,这世上还真不多。
况且,姬侯既然来了中京,显然也是个狠人,他这是明知山有虎,可为了他的篡国大业,还是宁愿冒险以身为质,争取时间。
所以,除非他有把握现在就反,否则你让他走他也是不会走的,因此陈玄丘放心的很。
陈玄丘乘马上了长街,这才发现不对。
大街小巷,难民成群。
一些平素连个婆娘也找不上的男人,此时兴高采烈地在人堆儿里找老婆。
夷人所在地区不是山就是海,山水灵秀,蕴养出来的女儿家大多俊俏,而且因为战乱而逃难至中京的,原本有不少还是东夷地区的富有人家。
这些富有人家的子女都是受过教育的,富有诗书,气质优雅。纵然身在难中,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透着不同一般人的气质。
为了自己和家人能活命,其中很多女子自然不能再计较男方条件,倒是便宜了很多老光棍。
也有些普通百姓眼馋的很,可是他们的媳妇儿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有公婆长辈、有娘家亲人撑腰,提着菜刀擀面杖上街抓自己男人,也是闹得鸡飞狗跳,
真正降得住自己老婆,能讨一房美貌小妾回去的,微乎其微。
陈玄丘这一路走,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这几天只顾在府上处理选后之事,虽也听说街上有难民,却没想到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好多的难民啊,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更加吊诡的事,平时最热衷于在这个时候,不花几文钱就能收买大批廉价奴隶的士族人家,居然没有一个出现在街头收买人口。
路过的几个路口,除了官赈粥棚,也不见一个大户人家行善施粥。
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陈玄丘已经隐隐明白,今天的紧急朝会,殷受想找他们商议何事了。
玉衡默默地走在陈玄丘身边,将近宫门处时,玉少祝突然一提马缰,与陈玄丘靠近了些,貌似无意地道:“方才玉某粗略估计了一下,若城中其他各处难民,也如我们所经道路一样多,城中难民至少五六十万了。”
陈玄丘默默点了点头。
玉少祝又道:“据说还有难民源源涌入,这么多人,每天都有冻饿而死者,眼下,他们还期盼着大雍能够赈济他们,所以虽然受苦,还忍得住。
一旦官府无力照应,不能及时予以照应,他们走投无路,那时只要有人煽风点火,这些绝望的难民只怕就……”
陈玄丘下意识地看了玉少祝一眼,在玉衡脸上,他没看到一丝威胁或是兴灾乐祸的意味,倒是有些关切。
陈玄丘点了点头,道:“玉少祝所言甚是。不过,只要有心,总有办法的!”
陈玄丘有宫中走马的权力,是以一拨马,就向高大巍峨的宫门走去。
宫门甚是宏伟,任何人走在其下,都如蝼蚁般渺小。
但陈玄丘一人一马,与那高大的宫门相比虽然显得极小,走过去时,却有一种不可撼动的感觉。
玉少祝伫马宫前,静静地凝视着陈玄丘的背影。
曾经,他也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不怕把天捅破的少年。
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年届中年,但他的血没有冷,只是深深地埋了起来,就像岩浆一样,在地底默默地流动,等待着一个喷发的机会。
他一直以为,这个机会,可能会应在那个传说已经死亡的男子—――陈道韵的身上。
那个男人,是奉常寺四百多年来天赋第一的少年神官,是奉常寺的第一少祝。那个人不在了,他玉衡才成了第一。
所有人都说陈道韵已经死了,但是玉衡知道,那个人一定还活着的,因为他的命牌还没有碎。
那副命牌就是由玉衡收藏着的,现在已经成了玉衡和他同志的信仰。
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当年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聚集在陈道韵的身边,并且建立了一个秘密的组织――“涅盘”!
十八年了,他一天天数着日子过活,马上就要迎来第十九个年头。
那个希望,会应在陈玄丘的身上么?
玉衡还在等,他在观察。
哪怕已经确定了陈玄丘就是陈道韵的儿子,他也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底牌。
他忠于的不是陈道韵,而是陈道韵给他们指明的道。
如果,陈玄丘没有能力成为引领他们寻找大道之光的那个人,那么即便他是陈道韵的儿子,他也不配接手“涅盘”,让无数志士同仁,在他的命令下,去抛头颅,洒热血。
这一回的难民潮,算是对他的第一个考验吧。
玉衡仔细想过了,除非发动所有公卿大夫,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去解决这场难民大潮。
可是要让众公卿大夫配合天子,那天子就得让步。天子一旦让步,则一切重归旧轨,陈玄丘这个新贵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寻个罪名放逐天涯,再被公卿追杀至死。
陈玄丘有办法别僻蹊径,解决这个难题么?
玉衡瞪大了眼睛,他在看。
……
陈玄丘在外间脱了靴,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中地龙烧得热乎乎的,温暖如春。
陈玄丘脱了靴,一踏进书房,温热就从脚心传来,很熨贴。
他扫了一眼室内,首相沐衍、亚相简登隆、太师谈琰,上大夫江湛、费仲、尤浑等人都在。
看到陈玄丘,费仲和尤浑向陈玄丘讨好地一笑,只是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众人中,倒是谈太师看着陈玄丘的目光,透着一丝担忧。
显然,情况之严峻,他们都知道了。
谈太师虽然一向不喜陈玄丘,不过大劫临头,还是有些担心陈玄丘的下场。
因为,天子一旦向公卿们让步,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主不主动,陈玄丘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做为天子与公卿媾和的牺牲品。
陈玄丘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到江湛时,忽然启齿一笑。
很标准的笑,露出六颗小白牙,笑得灿烂而阳光。
江湛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陈玄丘这是想向我示好求饶了么?呵呵,晚了!
江湛板起了面孔,不想给他一点好脸色。
陈玄丘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江湛今天居然占了他上首的蒲团,便毫不客气地拿起江湛下首空着的蒲团,往江湛上首一丢,走过去跪坐下来。
江湛侧目,冷哼一声,看来刚才想错了,这厮死到临头,还是如此嚣张!
陈玄丘跪坐下来,探头绕过江湛,向他下首的费仲问道:“大王还没到么?”
费仲也探身向他答道:“内侍已经去禀报了,想来片刻即到。”
这时就听御书房后门处砰地一声门响,接着有脚步声响起。
隔着一道屏风,众人看不见后边情形,却能听清后边的声音。
就听一个朗朗的声音道:“王弟自登基以来,一味宠信奸佞陈玄丘,陷杀忠良,天怒人怨,诸侯公卿,为之心寒。
此番难民如潮,而公卿袖手,致使中京糜烂,大王如坐火山之上,随时有焚身之祸。
臣以为,大王应该立即炮烙陈玄丘,下罪己诏,以收天下人心,解此大难。只要大王点头,臣愿担任行刑官,立即处死陈玄丘,以安天下!”
他们应该正在后边换鞋,所以一时没有出现。
但是听那声音,在场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人是王子衍。
陈玄丘长长地叹了口气。
江湛冷笑,阴阳怪气地问道:“陈大夫为何叹气呀?”
陈玄丘道:“我在后悔,忘了把我那侄儿娜扎带过来。”
江湛一奇,问道:“此乃商议军国大事之要地,带你侄儿来做甚?”
陈玄丘悠答道:“他对如何胖揍衍王子,颇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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