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阴暗且潮湿,不时有水滴滴落在地的声响,空气中皆透着刺鼻的恶臭与阵阵血腥气。
这是黎夕妤一生中头一次置身于牢狱中,心中万般抵触,却也唯有硬着头皮将身形站得笔直。
待她迈入牢房后,墨影对守在周遭的侍卫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
不过片刻的功夫,侍卫们尽数离去,牢房中便仅有三人。
黎夕妤转眸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牢房中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刑罚工具,有皮鞭,有烙铁……
昏暗的火光下,她瞧见皮鞭上有血迹残留,不难想象在这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闻人玥被捆绑在十字木桩上,身上仅有一件单薄的衣衫,浑身血迹,脑袋低垂着,杂乱的发自面前垂落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面容,凌乱狼狈至极。
黎夕妤的目光一片清冷,她凝望着闻人玥,缓缓向前走去。
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闻人玥突然有了动作。
那一头杂乱的发轻轻晃了晃,随后闻人玥缓缓抬首。
发丝分散至脸颊两侧,黎夕妤瞧见了那张容颜,熟悉至极,铭心刻骨。
闻人玥消瘦了许多,脸颊上颧骨凸现,一双眼眸溃散无神,想必已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在她的口中,尚且塞着一团破布,应是为了避免她咬舌自尽。
此时此刻,见到如此景象,倒也算是遂了黎夕妤出海前的心意。
二人对视了片刻后,闻人玥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原本空洞溃散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明,其内透着惊奇与无边无尽的恨。
“唔……唔唔……”她突然开始挣扎,晃动着脑袋,支支吾吾半晌,似是想要开口说话。
黎夕妤见状,瞥了眼守在一旁的墨影,示意他将闻人玥口中的破布取出。
墨影立即照做。
待口中的异物消失后,闻人玥先是大口呼吸了片刻,而后看向黎夕妤,微微挑了挑眉,开口,“算算时间,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过去了,少……司空堇宥的后事,也已办妥了吧?”
闻人玥的嗓音嘶哑粗糙至极,已不再似从前那般清冽,甚至已令人听不出那是女子的声线。
黎夕妤听她说罢,目光变得更加清冷,不由冷笑出声,回道,“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已寻得灵药,少爷他已然转醒,性命无虞!”
她如此回应,却不知究竟是为了带给闻人玥更加深厚的打击,还是为了安慰她自己那颗冰冷的心。
她话音落下后,便见闻人玥的目光微微一滞,先是不敢置信,可很快便释然,甚至……隐隐含着几分喜色。
黎夕妤心头一滞,蓦然蹙眉,不愿再与闻人玥提及有关司空堇宥的事。
“闻人玥,这牢狱之苦,你可还受得住?”黎夕妤沉声问道,冰冷的嗓音回荡在牢房中,竟显得有几分诡怖。
“呵……”闻人玥嘲讽一笑,嘴角尚有血迹残留,却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吧!”
黎夕妤挑眉,转而瞥向墙角边的桌案,转身走去。
在烙铁的一旁,一把匕首静静地躺着,刀刃上干干净净,于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寒芒,竟从未动用过。
黎夕妤将匕首握在手中,复又踱步回闻人玥的面前,抓着匕首于她面前晃了晃,“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对待我的吗?”
二人相距甚近,闻人玥身上的血腥之气传进黎夕妤鼻中,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闻人玥却蓦然嗤鼻一笑,眼中尽是嘲讽,“怎么?当初的事态,你想重演一遍?你以为,我会……”
闻人玥话未说完,黎夕妤已然动起了手。
她紧紧握着刀柄,指节白皙一片,却将利刃刺向了闻人玥的脸颊!
她用了很大的力道,刀刃缓慢地划过,鲜血立时涌出,自闻人玥的眼角一路蔓延至耳根下方。
闻人玥痛得龇牙咧嘴,却咬紧了牙关,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黎夕妤下手毫不留情,目光逐渐变得阴寒,转而在闻人玥的另一侧脸颊上又划了一刀。
鲜血染红了闻人玥的面容,沾染在她的发丝上,显得诡异非常。
闻人玥的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溢出,她却强忍着痛楚,冷笑道,“如此迫切地想要毁了我的脸,我倒是不曾想到,你竟也会嫉妒我的美貌!”
听闻此言,黎夕妤觉得好笑极了,便当真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来,若说嫉妒的心思,她确是也曾生过。只不过,她曾经所嫉妒的对象,是那早已死去的司寇瑕……
至于闻人玥,呵,还不够格。
“墨影,将那铁套为我取来!”突然,她压低了嗓音,吩咐道。
墨影闻言,立即自桌案上取过一只铁套,向黎夕妤递了来。
黎夕妤将匕首交至墨影手中后,慢条斯理地,将那铁套套在了右手上。
她手掌轻轻握起,铁拳赫然而现,虽有几分沉重,可她却努力展现得轻而易举。
下一刻,她握紧了拳头,毫不犹豫地便向闻人玥的心口捶去!
她虽拼了全身的力道,可终究没有半点功底,故而毫不担心会将闻人玥一击捶死。
铁拳捶下的那一刻,脑中闪过一副景象,黎夕妤的眼眸蓦然间变得腥红!
恨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逐渐侵蚀了她的内心。
她不做不休,接连在闻人玥的心口重重捶了六拳!
第六拳落下时,闻人玥的嘴角终是有鲜血溢出,伴随着脸颊上的伤口,流淌而下。
“黎夕妤,即便戴了铁拳又如何?你终究打不死我!”闻人玥恶狠狠地开口,似是挑衅般。
黎夕妤闻言,缓缓眯起双眼,咬紧了牙关,低吼,“闻人玥,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既然如此,那我便打到你想起来为止!”吼罢,她再度挥起铁拳,拼上全身的力道,重重捶下。
脑中却有越来越多的画面闪过,黎夕妤眼眶酸涩,嗓音似是自牙缝中挤出,“你脸上的两道血痕,以及这一十七拳,是为了文彦!他还那么小,可你这个恶毒的人,竟然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闻人玥,你便不怕下了地狱后,要遭受十八层炼狱的折磨吗?”
近日来,文彦时时进入她的梦中。可脸上却挂着两道血痕,刺得她眉眼生疼,却无法醒来。
那么干净纯粹的一个孩子,却惨遭闻人玥的毒手,她心中的恨,难平难休。
“哈哈哈……”闻人玥却突然大笑出声,竟有些癫狂,“我闻人玥这一生杀的人还少吗?这九年来,我为了司空堇宥,做过太多残忍恶毒之事!你以为我这满手的鲜血都是为了谁?外界传言只道司空堇宥冷血暴戾,可谁又曾知晓,那诸多残酷的恶行,都是我替他做的!我这一双手,比他脏了何止是千百倍!而我之所以会变成这般,也都是拜他所赐!我做了那么多恶事,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闻人玥低声咆哮着,眼眸中有愤恨,更有不甘。
“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却从不曾将我放在眼中,他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都在你的身上!”闻人玥沉重地喘着粗气,气息喷薄在黎夕妤的脸上,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倾身。
“我们兄妹二人为他卖命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诸多苦劳!可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他的剑下,他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便要赶尽杀绝!呵……世人皆道是我们忘恩负义,可他又何曾顾念过这些年的情分?”
听着闻人玥的说辞,黎夕妤觉得更加好笑了。
她握紧铁拳,继续捶击,“是你们背叛少爷在先,而少爷也曾给过闻人贞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故而,他那是死有余辜!”
一拳又一拳,不停地落下,黎夕妤的双眸,也愈发红润。
“至于你,你的心肠太过恶毒,暂且不论你背叛了少爷,单是你害死那么多人,便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垂怜!而即便再过几生几世,少爷他也不会为了你回眸,更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黎夕妤以最残忍的话语攻击着闻人玥,可眸中的恨意,却丝毫不曾减退。
她已不记得捶下了多少拳,只是将所有的恨,都寄托在了这只铁拳上。
“史华容,小桃,子安,伯父,文彦……”黎夕妤的嗓音突然变得颤抖,眼角竟有两行清泪滑落,“甚至还有辛子阑,他们无不是因你而死!”
“闻人玥,这一条条的人命,你即便是入了十八层地狱,也无法还清!”黎夕妤怒吼着,泪水滑落脸庞,一颗心却痛得无以复加。
加之尚且昏睡在床榻上的司空堇宥,闻人玥所害之人,竟全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她不知捶打了多久,耳畔边突然响起墨影的声音,“夕姑娘,若再这般打下去,她怕是就要没命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猛地收了手。
她看着闻人玥,后者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似是有些撑不住了。
可即便如此,闻人玥依旧不曾松口,低声道,“打啊……怎么不继续打了?你以为……就凭你这气力,便能够……打死我吗?”
黎夕妤闻言,缓缓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若是就此打死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呵……”闻人玥冷笑着,竟也缓缓勾唇,邪魅又得意,“真是想不到呢,就连辛子阑那家伙也死了……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黎夕妤,你如今知道了吗,你就是个灾星,谁与你亲近……谁便不得好死……”
赶在黎夕妤再度发狂前,闻人玥又道,“奥,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兴许并不知晓……”
黎夕妤一边摘下铁套,一边听闻人玥低语。
“还记得……司寇瑕是怎么……死的吗?”闻人玥压低了嗓音,似在与人诉说某个秘密般,神秘的口吻中却偏生透着浓浓的得意与快感,“你以为当初……那一箭,是谁射的……哈哈哈……”
陡地,黎夕妤瞪大了眼,目光中充满了惊愕。
下一刻,她自墨影手中夺过匕首,迅速抬手,将刀刃刺进了闻人玥的肩窝。
而如此这般,显然还不够,她握着刀柄,手臂缓缓向下移动,利刃便顺势向下倾斜,以凌厉又强势的速度,斩断了闻人玥的锁骨。
“呃……”终究,闻人玥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
黎夕妤瞪着她,眼底依旧是滔天的恨意,“你当初曾对我施以酷刑,如今,我也还给你!”
说罢,她未曾拔出匕首,却看向闻人玥的一头乱发,缓缓眯眼,转而对墨影吩咐道,“扒光她的发,不准留下哪怕一丝一缕!”
墨影显然被黎夕妤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他有片刻的呆怔,却很快回神,而后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得令!”
黎夕妤向后退了几步,瞧着闻人玥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又道,“寻御医为她看诊,无论如何,要她暂且活着。”
“半月后,带去刑场,”她紧握双拳,周身散布着浓浓的戾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凌迟!”
说罢,她蓦然转身,不愿再多做停留,抬脚便走。
而就在她即将迈出牢房的那一刻,闻人玥突然出声唤道,“等等!”
黎夕妤不曾转身,却停下了步子。
片刻后,一道虚弱的声音传了来,“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能否……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黎夕妤自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是为何人,却嗤鼻冷笑了一声。
“你做梦!”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后,黎夕妤再不做停留,拂袖便走。
墨影将手中的破布塞回闻人玥的嘴中,便立即追上了黎夕妤的步伐。
二人沿路而返,抵达中途时,那几名侍卫正候着。
墨影对他们低声吩咐了几句,他们便立即向地牢深处走去,回到闻人玥的牢房。
一路穿行,黎夕妤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可她的脸色却阴冷至极。
她咬紧了牙关,努力不令身子颤抖。
还未踏出牢房大门时,突闻一阵沉闷的声响自深处传来,是闻人玥的声音。
那闷哼声虽极为隐忍,却透着难掩的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黎夕妤突觉头皮发麻,仿佛有人正在肆意拔她的发。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随墨影一同离开了地牢。
踏出地牢大门的那一刻,清新的空气灌入鼻中,黎夕妤忍不住大口呼吸着。
她的身子终究开始颤抖起来,夜色下,有冷风吹拂,她紧了紧披风,却站定在原处,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忍不住抬首,望向天边的明月。
而就在这时,墨影突然开口,低声道,“夕姑娘,辛大夫他……”
听得出他话中的迟疑与疑惑,黎夕妤转而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墨影赫然怔住,他想起初见辛子阑的那一日,曾与之发生过口角之争,惹得众人皆不愉快。
在那时,他对辛子阑尚怀有敌意,可随着时日的推进,他对辛子阑已渐渐有所改观。
却不曾想,不过出海一趟再归来时,那个如玉般的男子……竟永远地离开了。
“此事,除却我与厉公子外,便再无任何人知晓。我希望你也能够永远地保守秘密。”黎夕妤的面上闪过几分悲痛,“尤其待少爷醒来后,断不能让他知晓,明白吗?”
墨影重重点头,神情中竟也夹杂了几分悲凉。
片刻后,墨影再次开了口,“姑娘,夜里风寒,我们早些回去吧!”
黎夕妤轻轻点头,便迈开步子,向着宫闱深处而去。
在这皇宫中,宫墙有一丈六尺之高,看似巍峨庄严,实则却处处透着冷漠。
黎夕妤一边向前行,一边问道,“这两月来,朝中情势可还稳固?”
“季大将军日夜操劳,不时以强权压制,倒是不曾出什么乱子。”墨影答。
“季寻?”黎夕妤倒是有些惊讶。
她印象中的季寻,仍是那个心思透彻的,整日里唤她“夕妤姐姐”的少年。
想不到时间变了,人……也都跟着变了。
“姑娘您看,这宫闱深重,人一旦踏入,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离开。可您并不属于这深宫,然此后的年年岁岁,若永远禁足于此,您可甘愿?”
虽不知墨影为何要如此问,可黎夕妤仍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
而后,她勾唇轻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缥缈至极,“我深爱的人,他在这里。那么余生,我哪也不去。况且,我的身边,也只有他了。”
墨影的目光突然沉了几分,嗓音也变得低沉,又问,“这便是少爷拼了数年才得来的一切,可其间艰辛与苦难,却令人唏嘘。姑娘身边的人,也因此而遭受牵累,纷纷离去。姑娘,您认为,这是否值得?”
黎夕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墨影,与其目光相对。
她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便问,“墨影,你是否认为,我与少爷历经多年磨折,终是走到这一步,一路上却失去了太多,如此这般……并不划算?”
墨影轻轻点头,回道,“这一生,我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可似姑娘与少爷这般的,却是头一遭。心生悲凉的同时,不免觉得有几分不值得……”
黎夕妤无声轻笑,“当我们踏上一条路,明知这将是不归路,却也依旧披荆斩棘,倔强前行。因着我们不甘屈于命运,不甘屈于邪恶,故而……我们别无选择,亦没有退路。”
她说着,突然再次抬眸,望着夜空中皎洁的圆月。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倘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一切还是会发生……”
可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辛子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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