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堇宥倒地的那一刻,黎夕妤只觉全身的气力被尽数抽干,她也随着跪了下去,眼眸里猩红一片。
一把剑正插在司空堇宥的腰腹,剑刃上尚且有漆黑的液体流淌,很快又被鲜血覆盖,透着触目惊心的寒。
黎夕妤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瞧着司空堇宥的脸色逐渐变得乌紫,目光中渐渐没了光彩。
可他却缓缓抬起手臂,努力地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可最终他没能如愿,便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莫大的惊恐与惧怕袭遍全身,黎夕妤眼眸大张,大脑在这一刻变得空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自体内剥离,比血肉还要深刻。
她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觉视线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似是坠入了无尽深渊,距她越来越远。
周遭似有嘈杂声,更有打斗声,可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司空堇宥的面容,渐渐忘却了呼吸。
而最终拉回她神智的,是一阵狂放的笑声。
这笑声她曾不止一次地听见过,在她惨遭铁索穿骨之刑时,在司桃与文彦惨死时,这笑声如同魔咒一般,狂野,放肆,嚣张,又掺杂着浓浓的快意。
黎夕妤忽然抬眸,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血丝,目光冰冷到令人心悸。
凶手已被墨影制服,蒙着面的黑巾也坠落在地,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记忆深处她的眉眼间本是透着几分英气,可不知从何时起,那英气却被阴邪与毒恶所取代。
闻人玥仍旧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却突有泪水流淌。
黎夕妤盯着她,缓缓握起了双拳。
“还不快派人去请辛子阑!”黎夕妤终是开了口,她嘶哑着嗓音,沉声发令。
墨影闻言,连忙向身边的侍卫吩咐,“速去宫门将此事禀报阿莫统领,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辛大夫寻来!”
侍卫领了命,不敢有半点逗留,跑出了万盛宫。
“没用的!”却在这时,闻人玥低吼出声,她已是满面的泪水,嗓音沙哑,边笑边哭,“这剑刃上淬了剧毒,他活不下去了,哈哈哈……”
“快将解药交出来!”墨影双眉一拧,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闻人玥的脖间,怒喝。
闻人玥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几分悲凉,她瞥向躺在地上的男子,喃喃道,“没有解药,这是不解之毒,天下无人能医……”
听闻此言,墨影也红了眼眶,他咬牙切齿,“闻人玥,你这个心肠歹毒、忘恩负义之人,你怎么还活着?你背叛少爷在先,如今又伤了他,你真该死!”
“哈哈哈……”听了墨影的话,闻人玥再度大笑出声,她泪流满面,看向司空堇宥,低唤了一声,“少爷……当初你没能杀死我,如今我回来了,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从没想过要伤你……可事已至此,便当做是替我的哥哥报了仇吧……司空堇宥,你就去阴曹地府,陪伴我的哥哥吧!”
闻人玥的一席话,显然令墨影怒上加怒。
他怒吼道,“闻人玥,我杀了你!”
吼罢,他举起长剑,作势便要刺进闻人玥的心口。
“住手!”电光火石间,一声厉喝阻止了他的动作。
黎夕妤依旧跪坐在司空堇宥的身边,她低垂着眸,身子一动也不动,令人看不清情绪。
“将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准许,她绝不能死。”黎夕妤的嗓音阴沉至极,令墨影心头一震。
他不敢违抗,一掌劈在闻人玥的后颈,将她打昏了过去。随后又命周身的侍卫将她关进大牢,务必要严加看守。
闻人玥不能死,便也意味着,不能有人杀她,更不准她自杀。
墨影虽不知晓黎夕妤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可他隐隐有所预感,闻人玥此后的日子,定会是生不如死。
突然,黎夕妤有了动作,她先站起身,随后又将司空堇宥自冰冷的地面扶起,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承接着他所有的重量。
她搀扶着陷入昏迷的他,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要将他带离此处。
“夕姑娘,还是由属下来吧!”墨影见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
可他的手指却连司空堇宥的衣襟也没能触碰到,便生生停留在半空。
只因黎夕妤阴冷且充满敌意的五个字,“谁也别碰他!”
说罢,她咬紧了牙关,搀扶着司空堇宥,自高台后走过,一步一颤地,去往内殿。
那把剑依旧插在他的腰腹,她不敢擅自将它拔了,更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
她每走一步,都要耗费莫大的力气,额角很快便有汗水溢出,可她目光坚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停下片刻。
辛子阑赶来时,司空堇宥的气息已经很弱了。
黎夕妤站在床榻边,浑身上下皆透着阴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锋利的剑。
辛子阑迅速替司空堇宥诊了脉,随后眉头一蹙,自袖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而后,他转眸看向站在一侧的黎夕妤,沉声道,“小妤,你先回避片刻,我这便要替他拔剑了。”
黎夕妤却赫然摇头,目光无比坚决,“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我要陪着他。”
见她如此坚决,辛子阑也不再劝说,挽起了衣袖,开始替司空堇宥拔剑。
辛子阑的动作很轻,却并不算缓慢,当利刃自血肉中抽出的那一刻,有乌黑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
那刺鼻的腥气令黎夕妤险些快要窒息,她面目苍白,紧咬下唇,紧握的指节一片白皙,指甲早已陷入皮肉,她却浑然不觉。
之后辛子阑又做了什么,她已记不太清了,只知时间漫长,视线中尽是乌黑的血色。
待辛子阑停下动作时,屋内的光线已渐渐暗了下去。
他再次转身,面对着黎夕妤。
“小妤,”他轻唤了一声,满身的血色。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颤抖着问道,“子阑,少爷他……还好吗?”
辛子阑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不是很好。”
“他伤得……很重吗?”黎夕妤又问,话语中却带着丝哭腔。
辛子阑的眉久久也未能舒展,他轻叹了一声,道,“小妤,我不想瞒你。如今司空堇宥的情势十分糟糕,我喂他服下了保命的灵药,为他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究竟能吊多久,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黎夕妤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
她一时未能站稳,猛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凝望着辛子阑,眼眶中有盈盈泪水正在打转,“子阑,你能否说得明白些?什么叫……吊着一口气?”
辛子阑垂眸瞥了眼满手的乌血,并未迟疑太久,便回道,“司空堇宥中了剧毒,这世间无人能解。哪怕是我,也仅能以灵药制压他体内的毒素。我解不了这毒,也救不了他的命,如今虽吊着他一口气,却终究无法令他转醒。况且,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辛子阑自知这样的言语十分残忍,可他无法欺骗她。
倘若此时不与她说实话,那么待到将来,她更加无法承受……
“不……这怎么可能……”黎夕妤不停地摇头,全然无法接受辛子阑的说辞,“你不是神医吗?他只不过中了个毒而已,你为何救不了呢?”
“小妤,你听我……”辛子阑伸出手,想要安抚黎夕妤的情绪。
可黎夕妤却突然瘫坐在地,她拼了命地抑制泪水,却依旧无法阻止它滑落。
辛子阑连忙俯身,欲将她扶起,“小妤,你冷静些,你不要这样……”
黎夕妤却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她一边摇头,一边哭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只想要他活着,我想要他活过来……”
辛子阑的动作蓦然僵住,目光也微微一滞。
他便是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倘若司空堇宥离开了人世,那么黎夕妤,也定然不会独活。
这个念想自心底生出后,便疯狂地滋生着,逐渐侵蚀了他的大脑。
“子阑,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你当初连我都救活了,为何救不了他呢……”黎夕妤突然抓住了辛子阑的手臂,竟已哭成了泪人。
辛子阑的眸色变得万般深邃,他心底有惊涛骇浪正翻滚不息,却未发一言。
他只是凝望着她,一颗心生生地疼着。
二人相视许久后,黎夕妤突然便停止了哭嚷,她缓缓松开手,暗自垂眸。
“你先出去吧,我守着他。”她的嗓音嘶哑至极,如同锯木般的声线。
辛子阑沉默了片刻,而后拍了拍她的肩头,便缓缓起身,离开了。
辛子阑离开后不久,黎夕妤便也起了身,她颤抖着走向床榻边,守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侧。
他的伤口已被辛子阑仔细处理过,然衣襟之上,却满是血色。
他的面色乌紫,双唇渐渐变得乌黑,显然是毒素发作,攻至肺腑。
黎夕妤缓缓伸出手,未能察觉到掌心的血液,便覆上了他的大掌。
然,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她的手臂猛地一颤,竟触及一片冰凉。
那无声的寒意令她觉得可怕极了,却又不舍得收回手。
脸上的泪水渐渐干涸,她红肿着一双眼,缓缓俯身,趴在了床边。
她紧握着他的手掌,鼻尖尚有丝丝缕缕的兰香萦绕,那气息却越来越淡。
本以为,他们已受尽了苦难,余生终能安稳地度过……
可谁曾想,老天爷竟再一次捉弄了他们。此番……却是要天人永隔……
他们曾那般努力地活着,哪怕卑微,哪怕受尽折辱,也从不曾屈服于这世间的邪恶。
可是这条路,为何……为何会如此艰难?
他们已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朋友,无一不是惨死!
这条被淋淋血肉所铺设而成的路,他们已付出了深厚的代价,为何老天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黎夕妤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底空荡极了。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半以前,在那古刹中,看不见任何光亮与希望。
莫大的绝望侵蚀了她,从前她是被黎铮剜了心头一块血肉,而此刻,仿佛有只利爪抓着她的心,正一点点向胸膛外撕扯着。
她此生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两个时辰后,墨影闯了进来。
他快步走至床边,见黎夕妤闭了眼,知晓她并未入睡,便开口道,“姑娘,您很累了,换我来守吧。”
黎夕妤未曾睁眼,却开了口,“我不会离开他,你走吧,不必理会我。”
墨影蹙眉,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做,最终只得无声退了出去。
黎夕妤便这般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守了两个日夜。
其间,墨影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前来探望一番,确保她安然无恙。
第三日辰时,黎夕妤突然便睁了眼。
她赫然起身,正欲离开内殿时,却突然双眼一黑,便再度直直坐了下去。
她头晕目眩,肺腑间似有巨浪翻涌,令她觉得十分不适。
她大口喘着气,待眩晕感减轻后,便再度起身,离开了内殿。
推开殿门的那一刻,阳光倾泻而来,逼得她连忙抬起衣袖,遮挡那强光。
片刻后,她适应了这般的光亮,便垂下手臂,抬脚跨出了殿门。
她始终垂着首,便未曾想到会被人拦了去路,她有些不悦,蹙眉抬眸,望着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
许久不见,厉莘然的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苍凉,目光比从前沉稳了些,望向她时却依旧温柔似水。
可她此刻没有心思理会这人,便自他身边绕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响彻在耳畔,“阿夕,你希望他活下去吗?”
黎夕妤身形一震,对于这样的问题,她觉得有几分可笑。
却也站住了脚步,转身回望着他,“连辛子阑都无法救他的性命,我还能期盼什么?”
她开口,嗓音竟沙哑得不像话。
厉莘然立即蹙眉,眼中尽是怜惜。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未必想要见我。”厉莘然长叹了一声,“故而,我也少说些废话。但是,这世间兴许有一个法子,能够救司空堇宥的性命!”
黎夕妤心头一动,眼眸中蓦然便有了几分光亮,可她并未开口询问,只是静默地望着他。
“这是唯有穷奇皇室才会知晓的秘密,历代相传,却不知是否属实。”厉莘然的神色一派肃穆,全然不似在玩笑,“相传,在遥远的海外有一处岛屿,名曰‘长生谷’。谷中生长着一种灵药,能够祛百毒,攻千病,医万疾,唤作‘长生草’。”
此言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她死寂了两个日夜的心,陡然便活了过来。
她蓦然瞪大了眼,下意识便问,“那长生谷在何处?”
厉莘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暂且不论长生谷的具体所在,单是这相传已久的秘密,也无人知晓它是否是真的。”
“万事皆不可能空穴来风,这既是你们皇族流传下来的,必然有一定的可信度!”不知为何,仅仅只是一个似真似假的秘密,却令黎夕妤自心底相信了。
她突然便有了力气,似是看见了希望,当即便道,“我要去寻那长生谷,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
“阿夕,你尚且不知长生谷的大致所在,此事不能鲁莽。更何况,司空堇宥他……是否能撑到那时?”厉莘然眉头紧锁,话语有些低沉。
黎夕妤闻言,心底刚生出的火焰便立即被浇灭。
她缓缓垂眸,再次心如死灰。
“我知晓它在何处!”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侧方传来,口吻中透着惯常的骄傲。
黎夕妤立即转身,便见辛子阑迎着光,一步步走了来。
在这一刻,黎夕妤只觉他全身上下都透着光亮,那光亮源自他本身,而并非因那一袭金袍。
辛子阑的手中提着药箱,如画的眉眼间含着笑意,很快便到得黎夕妤身前。
“他说的没错,在海外有一处岛屿名为‘长生谷’,谷中遍布珍稀灵药,皆是外人可念而不可得的珍宝。至于‘长生草’,也正如他所说,可祛百毒,攻千病,医万疾。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以‘长生草’医治,定能自鬼门关抽身而返。”辛子阑下巴微扬,眉宇间的傲气,浑然天成。
黎夕妤听得呆怔,半晌也未能回神。
直至辛子阑扬声呼喊了几声,墨影迅速赶来,她方才自惊愕中回神。
“子阑,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黎夕妤有些不敢相信,颤抖着问。
辛子阑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小妤,我不会骗你。”
一时间,黎夕妤欣喜到说不出话来,那颗险些被夺走的心,如今又好端端地回归了。
辛子阑将手中的药箱递给墨影,嘱咐道,“这其中有不少保命的灵药,如何服用皆写在了瓶身上,其内还有一张药方,按照方子去抓药,切记定要按时按量的喂他服下!否则他日你家皇上彻底断了气,那么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了!”
墨影认真地听着,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箱,只觉它有千斤重。
随后,辛子阑又看向黎夕妤,道,“往返长生谷最快也需两月的时间,事不宜迟,你去与司空堇宥道个别,我们立刻出发。”
黎夕妤眨了眨眼,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她一时沉浸在欣喜中,并未细思,便立即转身,小跑着回到殿中。
她站在床榻边,凝望着紧闭双眼的司空堇宥,最终缓缓俯身,于他唇间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没有多做收整,黎夕妤便跟随着辛子阑踏上了遥遥路途。
当然,此程并非仅有他二人,还有一白袍男子同行,便是厉莘然。
起初,墨影本想跟随二人一同去往长生谷,却被辛子阑一口拒绝,称他应留在皇宫,处理诸多要事。
司空堇宥刚登基便出了事,如今朝野必定是一番动荡,倘若无人能够压制,那么夕荣国的江山,必定会大乱。
虽说皇帝出了事,可他所培养的手下却各个精明无比,只要墨影、天宇、阿莫等人齐心协力,守好这个江山,并不算难事。
况且,还有季寻从旁辅佐,他如今身为护国大将军,麾下拥兵百万,全然可以用铁血的手腕去压制一切动荡。
至于关进大牢的闻人玥,黎夕妤临行前也下了死令:无论如何,在我归来后,定要看见活着的闻人玥!
而厉莘然的跟随,却并非他自己提出,而是辛子阑开的口。
彼时,辛子阑拒绝了墨影的跟随后,便看向厉莘然,“左右你也闲来无事,不如随我们走这一遭,如何?”
厉莘然自是觉得意外,可他并未拒绝。
故此,三人一路同行,黎夕妤被这二人照料得很好。
他们一路南下,穿过应州,到得临海的小镇时,已是十日后的黄昏。
“今夜便在这镇上住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出海。”辛子阑如此道。
黎夕妤与厉莘然自然没有异议,三人于镇中的农舍借了宿,简单用过晚膳后,天色便也暗了。
海边的小镇,处处皆充斥着海水的腥咸之气,令黎夕妤颇感不适。
她于床榻上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
这十日来,他们一路奔波,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她便也不会想到那些悲伤的往事。
然此刻,她终有时机好好睡一觉,脑中却不停地闪过司空堇宥的容颜,响起他倒在血泊中、紧紧闭上双眼的景象。
她越是强迫自己睡下,这些记忆便越是侵袭而来,到后来甚至掺杂了司桃、荆子安、司空文仕,以及文彦。
几人的面孔在脑中循环回放着,令她心生钝痛,难以忍受。
她终是翻身下了床,再无任何睡意,推门而出。
月光倾泻而下,她一眼望去,竟瞧见了辛子阑的身影。
他原本背对着她而立,此番听见推门声时,便蓦然转身向她望来,眸中含着几分惊异。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心,竟狠狠一颤。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便开始隐隐作痛,心底说不出的难过。
自司空堇宥出事以来,她只顾自己的悲痛,从不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而当辛子阑提出要带她去寻长生谷时,她更是只顾自己的欣喜,虽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可终究不曾细细思索。
直到这一刻,望着他萧索的身影,迎上他平静如水的目光,她才恍然惊觉!
她快步走了出去,站定在辛子阑面前。
“小妤,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睡下?”辛子阑挂上了惯有的微笑,柔声问着。
黎夕妤眉头一蹙,不曾理会他的问话,反而问道,“子阑,你告诉我,你与长生谷究竟有什么关联?”
辛子阑目光一滞,片刻后恢复如常,却回,“只要能够取得长生草,其他并无所谓。”
黎夕妤的双眉拧得更紧了,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你对那里太过熟悉,你曾说过长生谷生长着无数奇珍异草。可我却记得,你初次远行替我寻药时,也曾带回无数珍稀灵药。倘若我不曾猜错,那时你是去了长生谷吧!而后来,你家乡来人,妄图将你强行带回,自你们的谈话中我曾隐约听见了‘谷主’二字。辛子阑,你告诉我,你的家乡便在长生谷,你出身于长生谷,对不对?”
辛子阑有些愕然,目光却渐渐暗了下去。
瞧见他这副神色,黎夕妤的心,便也随之沉了下去。
她想起那夜听见的谈话,那个名唤“方茹”的女子张口闭口都是“惩罚”。
她想起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想起那令她头痛欲裂的乐声,想起辛子阑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面对未知的一切,她突生恐惧。
“小妤,你果真很聪明。”辛子阑突然轻笑出声,“没错,我的家乡,确是在长生谷。我在那里出生,最终也需回到那里。”
如今面对辛子阑的神情,黎夕妤已愈发地看不透彻了。
从前,这个性子大大咧咧的男子一片纯净,他的心思清澈无比,俨然不谙世事。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仿佛有了心事,目光中或多或少都透着几分不明的情愫。
可他又总能很快地将其掩饰,无论天大的事,仿佛他一个笑容,便能烟消云散。
正如此刻,黎夕妤已看不懂在他这笑容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旁的情愫。
她只知晓,此时她自己的心底,隐约有些慌乱。
故,她终是没能忍住,问道,“那么,回到长生谷后,你是否……会遭受惩罚?”
辛子阑的眼中闪过几分惊异,而后笑意更甚了,拍了拍黎夕妤的肩头,回道,“当初司空堇宥派人寻到我,我心中焦急万分,不曾等到老头子的首肯便偷偷离开了长生谷,他这才会派人出来寻我。至于惩罚,谷中有谷中的规矩,我自然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你放心,老头子很疼我,不舍得狠心罚我的!”
黎夕妤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明白了她口中的“老头子”便是先前所提及的“谷主”。
可她依旧有些担忧,不确信地问,“子阑,你说的都是真的?”
夜色下,辛子阑的眸光万般璀璨,他眉梢微扬,满脸的桀骜,“小妤,你不相信我了吗?”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了,自那次水刑后,我便曾暗自发过誓,日后绝不会再骗你!”辛子阑敛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立于面前,神情一派肃穆,“倘若今夜我骗了你,那么日后我所诊治的病人,全都患有花柳病!”
他再认真不过的神色终是令黎夕妤松了口气,她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子阑,你究竟是诅咒你自己呢?还是诅咒未来那些不幸的患者呢?”
辛子阑扬起下巴,不置可否。
黎夕妤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便彻底褪去了,她相信了辛子阑的话语,便又对长生谷满怀期待。
望着他盈盈含笑的眉眼,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问,“既然长生草有那般强大的功效,这世人不都得挤破了头皮去长生谷求药?”
辛子阑听后,挑眉问,“那在这之前,你可有听过‘长生谷’一名?”
黎夕妤立即摇头。
“这便是了!”辛子阑双手抱胸,神色颇有些骄傲,“长生谷作为这世上十分神秘的存在,鲜少有人知晓。即便是厉莘然那般的皇族,也不敢确信这究竟是真是假。故而,这无数年来,极少有外人造访。”
黎夕妤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即便如此,世间总有人知晓长生谷的存在。一旦有人寻得了长生草,那么长生谷总有一日不会再安宁。”
“你说的没错,一旦有人求得长生草,此事便会广泛地传播开来,长生谷也将不得安宁。可灵药之所以珍贵,便是因着它的难得。”辛子阑的话语十分柔和,传进耳中,如沐春风。
黎夕妤却自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某些要点,突然有些紧张,“你的意思是,即便寻到了长生谷,也未必能够取得长生草?”
辛子阑笑着点了点头,回以肯定的答复。
果不其然,黎夕妤的目光立时便暗了下去。
辛子阑知晓她心中所想,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目光,“放心吧,既然是我带你们去往谷中,那么这长生草,你就一定能够拿到手!”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凝望着辛子阑,诚恳地道谢,“子阑,这几年来,真的很感谢你。你于我而言,不只是救命恩人,更是挚友。可我没什么能够报答你的……”
“小妤,只要你幸福快乐,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报答。”
这一夜,月光皎洁,黎夕妤与辛子阑并肩站在农舍的院中,直至丑时方才回屋睡下。
翌日一早,三人收拾好行囊,带足了干粮,便上了路。
辛子阑向渔人买了一艘小船,三人踏上船板,做好了出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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