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上的字迹,仍旧熟悉,单是一眼看去,她便认得出。
散着丝丝墨香,传进她鼻中。
黎夕妤的手臂终究还是颤了颤,她最终深深地看了眼双眼紧闭的男子,便将手帕攥成了一团。
这个人,是她此生第一个爱上的人,曾几何时,她也满心欢喜地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可同样,她也恨过他,恨他背信弃义,不忠不贞。
她曾以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恨不能盼着就连老天也莫要放过他……
可一切到了最终,他沦落至街头乞讨,如今就连死了,也无人替他收尸。
她本该如愿,本该感到畅快,却不知为何,心底除了浓浓的怅惘与丝丝疼痛外,竟无半点快感。
“子阑,”她突然开口,低声道,“寻一处风水好些的空旷之地,我想亲手送他下葬。”
辛子阑听后,并未感到诧异,轻轻点头。
一个时辰后,二人站在一处坟头前,站得笔直,却皆不言语。
因着季家的缘故,黎夕妤未敢替季杉立碑。
她的眼眶稍有些酸涩,手中依旧攥着那只手帕。
“子阑,你身上可有带着火折子?”她突然开口,问道。
辛子阑伸手探进袖中,摸索了一阵,便掏出了一只火折子,顺便替黎夕妤吹燃。
黎夕妤将其接过后,竟点燃了那只手帕。
手帕遇火即燃,其上精致的绣花很快变得枯萎,最终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黎夕妤熄了火折子,转而望向辛子阑,神情轻快了许多,道,“子阑,我们回吧。”
辛子阑将斗笠递给她,她戴在头上后,二人便一同离开。
有轻风拂过,带着阵阵凉意,吹起二人衣角。
黎夕妤的面容掩在黑纱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竟勾唇笑了。
在记忆深处,那些痛苦的年月里,是那人陪伴她左右,带给她温暖。若是没有他,她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挺得过那一个个的寒冬。
若是没有他,兴许早在她初次踏入城西荒庙的那一日,便早就没了性命。
事到如今,一切恩怨纠葛都随着这风散了去,而她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一路向前,不曾回头,也不曾慢下脚步。
季杉,你我之间,再不相欠……
黎夕妤本想于今日去往城郊,却因着季杉之死,不得不再次推迟。
返回司空府的途中,辛子阑走在黎夕妤的身侧,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已记不得是何时起,辛子阑渐渐收敛了那吵吵嚷嚷的性子,话语虽比从前少了许多,可带给她的安全感,却从不曾减少。
他很能审时度势,知晓在某种情势下该如何自处。
譬如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却也正是这沉默,带给黎夕妤莫名的宽慰。
倘若他当真问起了季杉的事,她倒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向他诉说。
在她心中,那个人永远地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些寒冷的冬日,成为永久的祭奠。
走着走着,辛子阑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黎夕妤心生疑惑,转眸去看他,“子阑,出了何事?”
却见辛子阑双眸微眯,周身竟透着几分凛冽之息。
瞧见他这副神情,黎夕妤的心陡地沉了下去,连忙转身向后望去。
但见身后的巷子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群身穿宫廷服饰的侍卫。
侍卫约有三、四十人,腰间皆佩着刀剑,整齐有素地排列着。
“是谁派你们来的?”辛子阑双眉一凛,冷冷地问。
无人答话。
却有一阵脚步声自后方响起。
二人再度转身,望向巷子的尽头处。
不出片刻,有三道身影自拐角处走来,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同样身着宫廷服饰,却全然不是侍卫。
且那行走在最中间的男子,他缓缓踱步,臂弯里躺着一只拂尘,正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
至于这内监身侧的两人,穿着最普通的奴仆服侍,应是伺候他的宫人。
见此,黎夕妤的眼底多了缕暗芒,已隐约猜到了什么。
很快,三人到得身前。
内监扬了扬拂尘,扯着尖细的嗓子,开了口,“二位可真是叫咱家好找!”
辛子阑松了黎夕妤的手臂,双手环抱在胸前,嗤鼻笑了一声,“我当是谁,感情是个阉人!”
此言一出,内监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眯眼瞪着辛子阑,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咬牙切齿地问,“你二人若是自报身份,肯随咱家去宫中走一趟,便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哦?”黎夕妤突然开了口,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嗓音却异常阴沉,“公公这是做什么?我兄妹二人不过于街头闲走,却不知做错了何事?”
“哼!”内监冷哼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指着二人,“近日来京中多有谣言散布,经咱家几番搜寻,终是找到了你二人!说,你们究竟是不是乱贼一党?”
“乱贼?”黎夕妤挑眉,浑身上下皆透着鄙夷与嘲讽,“你不过是昏君养的一条狗,又能嚣张多久?”
她话音一落,内监终是怒极,他愤恨地一甩拂尘,低声呵斥着,“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二人抓起来!”
随着内监一声令下,后方的侍卫们立时便有了动作。
数十人齐齐冲来,围在二人身侧,将他们紧紧包围。
至于内监与那两名宫人,则退至安全地带。
黎夕妤的目光愈发幽深,一只手已探进衣袖,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辛子阑却突然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后,笑道,“平生能够与宫中侍卫一决高下,倒也有趣!”
他说罢,自怀中掏出玉箫。
黎夕妤见状,下意识便低唤出声,“子阑,不要……”
辛子阑回眸看向她,嘴角挂着笑意,“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奏乐。”
有了这句话,黎夕妤方才松了口气。
辛子阑的绝招虽强悍,可那毕竟与常人有别。在这危机四伏、鱼龙混杂的京城里,难免会惹来诸多有心人的猜疑。
她不愿辛子阑再惹上更多的麻烦。
辛子阑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向着周遭的侍卫们勾了勾手指。
看见他挑衅的动作,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一齐冲了上来。
辛子阑一手抓着黎夕妤,另一手紧握玉箫,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当第一把利剑挥来时,辛子阑仰身向后,随之抬起一只脚,狠狠踢在这侍卫的腹部。
与此同时,一把剑自黎夕妤身侧袭来,辛子阑双眉一凛,迅速将她拉至怀中,转而举起玉箫,迎上那锋利的剑刃。
只听“铮”地一声响,剑刃撞击在萧身,竟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随后,又是“铮”地一声响,这把剑竟从中折断,直直坠落在地。
黎夕妤瞧见那侍卫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可辛子阑并未给他继续惊愕下去的机会,挥着玉箫打在他的胸膛,便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后有两人同时攻来,辛子阑抬脚向后踢去,先行解决了攻向黎夕妤的侍卫,随后迅速闪身。
一把利剑擦着他的鼻尖而过,他眸色渐深,嘴角微扬,抓着手中的玉箫挥在了此人的头顶。
这侍卫被他打得晕头转向,身形摇摇晃晃,片刻后倒地,昏了过去。
一时间,周遭的侍卫们皆有些惊愕。
辛子阑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之意,“原来皇家侍卫,也不过如此!”
“上……上!都给咱家上!”内监气得直跺脚,涨红了脸,扯着尖细的嗓音低吼着。
侍卫们互相望了眼,随后一鼓作气,向辛子阑冲去。
辛子阑的嘴角始终挂着几分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他手中的玉箫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着晶莹的光芒,看似价值连城。
黎夕妤被他紧紧地握着,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道,饶是身边皆是敌人,她却半点也不曾畏惧。
她不由转眸去看他,瞧见他经过乔装处理的侧颜,虽平凡至极,可逆着光,却显得无比耀眼。
她随着他的动作而踱步,任由他拉扯着,享受他全然的守护。
一颗心猛地颤抖起,莫名的痛楚遍袭全身,她似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故而,当辛子阑拉着她向后闪躲时,她竟一个腿软,跌在了地上。
左手自他掌心滑落,她跌跪在地,听见无数把利刃向她刺来的破空声。
她下意识俯身,眼角却瞥见那一抹熟悉的金色自她周身绕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随着辛子阑的攻势,黎夕妤瞧见一把接一把的断刃坠落在地,散发着刺眼的银光。
她惊异极了,正要抬眸去看时,却被人抓住了肩头,自地上带起。
下一刻,她站定在辛子阑的身侧,却见围在周身的七、八名侍卫手中的利剑已尽数断裂。
她连忙转眸去看辛子阑手中的玉箫,却见其精致依旧,丝毫不曾有半点损坏,就连划痕也不曾瞧见。
黎夕妤暗自惊叹,对于辛子阑,已是愈发地钦佩。
就在这时,突有几道黑影自巷子两侧的屋顶跃下,举起手中的刀剑,不由分说地便加入了战斗。
可他们所攻击的对象,却是围在黎夕妤与辛子阑周身的侍卫们。
这几人的身手十分了得,且下手毫不留情,俱是杀招。
很快,鲜血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侍卫们纷纷倒下。
一时间,局势再度逆转,辛子阑拧眉斜睨着混乱的景象,满脸不悦。
“走……快,快走……”内监慌乱的嗓音传进耳中。
黎夕妤转身望去,见那三人已迈着步子,逃命去了。
“要去追吗?”辛子阑问。
黎夕妤摇了摇头,“不必了,便让他再多活几日吧。”
待内监与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侍卫们也尽数倒下。
辛子阑一把将黎夕妤挡在了身后,冷眼望着身前的几位蒙面黑衣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然,无人理会辛子阑的问话。
那为首的黑衣人看向黎夕妤,径自揭了脸上的黑巾,张口问道,“姑娘可否以真面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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