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月光皎皎,照彻漫漫长夜。
黎夕妤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跳慢了半拍,竟有些莫名的胆怯。
她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能够瞧见他身着一袭青衫,双手却并未似往常那般负在身后,而是放在了身前。
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出现。
“少……”黎夕妤张了张口,正欲唤他时,他却突然动了。
话语生生止住,黎夕妤不敢眨眼,却瞧见了一阵光亮,越来越浓烈。
在司空堇宥的手中,竟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
陡地,黎夕妤的心狠狠一颤,她的目光尽数被那灯笼引了去,只见其上印着,一个“一”字!
脑中有某些画面一闪而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暂且将心中的恐慌压下。
随后,她目光上移,望向前方男子的容颜。
在月光与灯光的映衬下,他刚毅的面孔显得柔和了些许,可那一双眉眼,却阴沉冰冷,无半点温度。
心中的胆怯逐渐转变为不安,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他,本该欣喜若狂的情绪,却在瞧见他的神色时……荡然无存。
“少……少爷……”黎夕妤颤抖着开了口,终是抵不过相思之苦,鼻尖蓦然一酸,眼眶中盈了泪水。
前方的男子未有动作,可一双眼眸,却轻轻颤了颤。
便是这极其细微的动作,令黎夕妤心头一动,下意识便将方才的不安抛却,抬脚便向前走。
她越走越快,步伐仓促却不失稳重,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嘴角却缓缓勾起,难掩心中的喜悦。
她最终到得他身前,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气息,心中竟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中。
而他手中提着灯笼,便生生止住了她的念想。
“少爷……”她又开了口,瓮声瓮气地唤他,嗓音中含着几分苦涩,似要将这几月来所受的一切委屈,尽数说与他听。
且在等待他的这些时日里,她早已在心底设想了无数个重逢的景象,将心中所有想要与他说的话,都重复演练了无数遍。
可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百般委屈,千百苦楚,万般相思,竟皆化作了一句,“少爷,你终于来了。”
司空堇宥却只是盯着她,神色有些复杂,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令她的心又是一沉,却努力扬起微笑,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黎夕妤说着,嗓音愈发颤抖,眼眶中的泪水即将涌出,她却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不停地眨着眼,企图以此来阻止泪水的滑落。
朦胧的视线中,她隐约瞧见他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几分,眉梢微微颤了颤。
随后,那再熟悉不过的声线,终于传进了耳中。
只听他问道,“身子可还好?”
短短的五个字,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话语虽仍旧有些僵硬,可她却听得出,他心中的关切。
黎夕妤重重点头,伸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快,随时都能与你一同离开!”
她说此话时,泪盈盈的眉眼中满是光亮,十分期冀地望着他,双手轻轻抬起,最终落在他提灯的腕上,颇有些用力地抓着他。
“阿夕,”他出声唤她,嗓音低沉,听不出半点情绪,“我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带你离开。”
此话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心头又是一震,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猛地用力,眼眶中的泪水犹在打转,却始终未曾滑落。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话语中满是哭腔,却道,“早在许久以前,我便与少爷承诺过,此生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知道少爷将我送来永安寺,是想要更好地保护我。可是这样的保护,我无法接受!”
她倔强地说着,目光坚定无比,“我不怕危险,更不怕死。这一生我已遭受过太多磨难,我有勇气迎接一切未知的危难。只要少爷肯让我陪在你身边……”
她这小半生,过得凄楚又波折,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生所爱,那是她渴求且无法失去的温暖。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哪怕即将面对的会是噩梦连连,她也无惧无悔,更不会回头。
她说罢,紧抿双唇,始终保持着紧盯着他的姿态,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颤抖了起来。
而他,却迟迟不曾回话。
偶有轻风拂过,吹起二人衣发,交缠在一起,缠绵飞舞。
黎夕妤闻着自他身上传来的淡雅清香,一颗心紧紧地提起,期盼却又胆怯。
而他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阴冷,方才那隐隐的关切,也消失不复。
内心一阵阵地抽痛着,黎夕妤却努力强忍着,她等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不愿就此错过。
良久之后,他忽然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她,反而望向无尽的深夜。
自她的角度望去,能够瞧见他刚毅的侧颜,竟是空前的冷戾。
而后,他的唇张了张,出声道,“纵然你不怕死,可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拖累我。”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绝情至极,又道,“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性,此生此世,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阻挡我报仇的脚步,纵然登上那个高位如同攀天,纵然牺牲一切,我也绝不会回头!”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道利刃,无情地肆虐在她心口。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手臂僵硬,甚至有些发麻,却不知该不该松开。
而他,仍旧不改阴冷凉薄的口吻,继续道,“我承认,我从前对你确是有情,又曾与你行过欢爱之事,甚至也有想过,日后娶你为妻。可是这一切,都在数月前的山巅上,随着你我二人的坠崖,一并消散,成为过往。”
黎夕妤愣愣地盯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有些茫然,颤声问道,“少爷此言究竟是何意?倘若你不再对我用情,那日山巅之上,又何必跳下来救我?”
“救你,那是出于内心的亏欠!”他突然垂眸,冷冷地凝望着她,话语又阴又沉,“毕竟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曾多次遇险遇难。而你又将身子献给了我,倘若最终因我而死,那我岂不是要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他冷冷地反问,说得理直气壮,说得义正言辞,说得……咬牙切齿。
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是黎夕妤从未曾瞧见过的。
哪怕是最初相识时,那般暴戾冷血的他,也抵不过此刻冰冷无情的他。
他的一言一语,如当头棍棒,如惊天霹雷,如无情利刃,比之她从前所遭受过的任何刑罚,都要令她更痛苦千百倍。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松开手,甚至频频摇头,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你知道吗?”司空堇宥突然垂首,相距她十分近,阴冷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利刃,欲一刀刀将她凌迟。
“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便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你给我带来的麻烦,何止是一星半点!”他突然眯眼,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浓了。
黎夕妤的心绞痛不已,泪水早已肆虐,却咬了咬牙,仍旧不死心地回道,“几月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擅作主张,不该贸然闯进敌营。可是少爷,我之所以会那么做,也全是因为,我担心你啊!”
“哼!”却听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竟是万般不屑。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又咬了咬牙,将平生所有的尊严,都抛却了……
“只要少爷肯带我离开此处,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擅作主张,绝不会拖累你。”她的口吻有些焦急,似是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可以如同从前在蛮州那般,做你的谋士,为你出谋划策,助你打赢胜仗!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已是恳求般的语气,放下了尊严与骄傲,却唯独不敢松开紧紧抓着他的双手。
而他,却嗤鼻一笑,笑声中的鄙夷与嘲讽,毫不掩饰。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不拖累我?倘若遇上危险,总是我拼了一切去救你,而你呢……你只会躲在人后,给敌人可乘之机!倘若你能像司寇瑕那般上阵杀敌,危急时刻救我性命,我倒是乐意得很!”
他此番话,起初本是嘲讽的口吻,可到了后半段,竟又有些咬牙切齿,仿佛恨她,恨到无法抑制。
而听他提及司寇瑕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腿,突然便有些发软。
若不是始终紧紧地抓着他,她怕是已无力再稳稳地站着。
“呵,对了!”他似是想起什么,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悲痛。
而他接下来所说出的话语,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便令她再也无法承受,心中那最后的一丁点倔强与坚持,在听完他的话后,彻底崩塌溃烂。
只听他如此道,“说起司寇瑕,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今夜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你可知道,在与阿瑕倾心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我曾真真切切地,为她动心过。后来她为了救我而命丧黄泉,我心中甚至有过念想:倒不如随她一同去了。可我最终活了下来,便也永远地亏欠了她。可这一生,只欠她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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