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女成凰
第一百七十三章: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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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未来十日内,风调雨顺,天朗气清,不适宜开战。”

观星台上,张业身着一袭素白衣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抓着一柄白羽扇,侧目望着身边的男子,向他汇报观星结果。

张业盯着他许久,也不曾等到他开口回话。

便不由再度启唇,轻声唤道,“将军,将军?”

司空堇宥这才回神,仰头望了望璀璨耀眼的星空,沉声问道,“先生,这十日内,天气当真不会再有任何转变?”

张业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另一只藏在身后的五指正飞快地掐动着,似是在暗自算着什么。

片刻后,他停下指间的动作,转身直面司空堇宥,道,“将军,天道难测,星空却亘古不变。然天气万变,风雨难料,我不过依照星辰轨迹,做出相应的猜测与判断。至于是否有所转变,这也仅能听天由命了。”

听了此言,司空堇宥垂眸,也转身望着身前的男子,道,“我相信先生,您不会错判。”

张业闻言,立即拂了拂衣袖,而后躬身向司空堇宥行了一礼,笑回,“承蒙将军厚望,属下当定不负此恩情。”

司空堇宥见状,连忙伸手将张业扶起,却道,“先生此言差矣,四月前,若不是您,我这一条命,怕是早就没了。”

张业却轻笑着摇头,“兴许,这便是我与将军之间的缘分。受厉澹所害,家破人亡后,我不愿为他卖命,便辗转几番去往夔州一代的山野深处。我在那住了数月,从未瞧见过半点人影,却遇上了坠落悬崖的将军与夕姑娘。而将军大难不死,必会有后福。”

司空堇宥眉头紧锁,眼眸中含着几分冷冽,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月前的往事。

据张业描述,那时他与黎夕妤坠落悬崖,昏迷不醒,而风雪不歇,他二人竟已被白雪覆盖。

张业本是于山底寻找食物,却突然被他的脚踝绊倒,扑倒在雪地中。

后张业认出了二人,便立即将他们带回山底的洞中,精心照料,以草药医治。

待他醒来时,已是几日之后。

与张业细细谈论后,方知自当年蛮州一别后,张业便被人暗中盯梢,厉澹甚至以他妻儿的性命相要挟,只因看中了他的才干,想要强行留他在身边。

张业乃是性情刚毅者,自然不愿受其胁迫,最终妻儿为了保护他而丧命,却为他争得逃离的机会。

后辗转多次,他便寻了夔州城郊外的一座荒山,居于山底一处洞穴。条件虽艰辛了些许,却隔绝人世,肆意快活。

得知张业的遭遇后,司空堇宥再次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够重出山林,助他一臂之力。

而张业心中仍旧念着妻儿的惨死,为了替家人报仇,他便答应了司空堇宥的请求。

日子流转不息,转眼便是半月。

司空堇宥的伤势日渐好转,可黎夕妤……却从未能醒来。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二人权衡之下,便离开了山洞,乔装后去往瀚国易宁城,寻到毓宜王子。

毓宜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替黎夕妤问诊,称她尚有气息,可究竟能否醒来,全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司空堇宥深知自己的处境,便趁着厉澹尚未知晓他还活着前,将父亲与黎夕妤二人,送去了应州。

“这几月来,将军始终心事重重,应是放心不下夕姑娘吧?”

张业的一番问话,拉回了司空堇宥的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是化不去的凝重。

“她是个可怜人,旧伤未愈,又坠下悬崖。也不知如今……是否醒来了?”司空堇宥的话语中掺杂着浓浓的哀思,掩在袖中的手掌,正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与司空堇宥相处的四月时间里,张业对他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刚硬强悍的年轻将军,他麾下率领着三十万大军,不顾一切后果向皇室宣战。此等魄量与气度,委实令人折服。

而他平日里总是沉着一张脸,很少会舒展眉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

司空堇宥每夜都会登上这观星台,要他观星辰、预风云。

司空堇宥待他有礼有度,将他当做救命恩人,看似对他信任至极。

可唯有他自己知晓,这个冷血的将军,实则不再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此刻,二人并肩站在这夜色下,相距如此之近,张业依旧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有一道宽不知尽头的鸿沟,正挡在他们之间。

兴许他穷尽一生,纵是为了这人拼尽所有的才华,甚至付诸生命,这人也不会真正对他敞开心扉。

当然,这一切的缘由,张业也是知晓的。

故而,他也从未曾放在心上,左右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合作关系,稍带了那么几分救命之恩,而司空堇宥敬他重他,便已然足够。

张业便再度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声音有些沉然,开口安抚道,“将军不必忧虑,夕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辛大夫又曾给她喂下无数灵丹妙药,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望向漫无边际的夜,不再开口。

而张业望着他,瞧他只是默然而立,却自周身透着一股孤傲与冷冽,令人不由心生忌惮。

忽然,有名小将闯上观星台,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敌方来使。”

司空堇宥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道,“本将军早便说过,不会接见任何使者!”

那小将立时垂下头去,颇有些惊惧地低声回道,“将军,敌方来使,乃是……闻人贞。”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心头猛地一震,他甚至不再有半点犹豫,立即动了身。

他快步走下观星台,去往城门处。

远远地,便瞧见两道身影正站在前方,身后是蛮州的将士,皆以刀剑指着二人,却不敢妄动。

司空堇宥走近后,先是冷笑了一声,眼底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阿贞啊,许久不见,你倒是连护卫都有了!怎么?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给杀了?”

闻人贞依旧是一袭黑袍,至于他身侧之人,与他同样的装束,却是一头白发。

白发男子目光暗沉,冷冷地盯着司空堇宥,眸中满是戒备与敌意。

“是啊,好久不见了,少爷。”闻人贞也笑出了声,只是他的笑声中未曾掺杂半点嘲讽,却满含萧索。

司空堇宥再次冷笑出声,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知在何时握成了拳,却几不可见地,轻轻颤抖着。

“少爷,此处并非谈话之地,何不请我二人进去坐坐?”闻人贞又开了口,目光深邃,仍是从前那副不可捉摸的神情。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兀自转身,向军营深处走去。

闻人贞见状,与身侧的白发男子对视了一眼,便也抬脚,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向前走。

一路上,司空堇宥的目光幽暗冷戾,步伐不急不缓,行走于夜空下,仿佛欲与暗夜融为一体。

到得帐中后,司空堇宥兀自坐在了主座之上,虽未请二人落座,可闻人贞与那白发男子却自觉得很,分别坐在了两侧的木椅上。

帐中除却他们三人,便再无任何旁的身影。

烛火幽暗摇曳,将司空堇宥的影子拉得极长,他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便问,“不知二位使者前来,有何贵干?”

他的话语异常冰冷,若是寻常人听了,必然会忍不住颤抖连连。

可座下的二人显然不是寻常人,闻人贞甚至始终面带笑意,开口道,“倘若我说,只是因着许久不曾相见,放心不下少爷,便特意回来看看,你可会信?”

“呵……”

司空堇宥陡地冷笑出声,眼中是浓浓的鄙夷,“闻人贞,时过境迁,你我二人间的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又何必如此虚假?”

他说着,扣在扶手上的双手猛地握起,指甲划过木椅,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闻人贞的目光却微微一滞,他沉吟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随后,他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面目一片清冷,张口道,“司空将军,今夜我来,是奉了皇上之命,劝你投降!”

“哦?”司空堇宥挑眉,竟不由勾起一边唇角,仿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厉澹莫不是在试探你?看你待他是否忠诚?”

对于司空堇宥这般的口吻,闻人贞似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微微蹙眉,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却仍旧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司空将军手下仅有三十万大军,而皇上却拥兵百万。况且依如今的情势来看,蛮州沦为下一个夔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将军是个聪明人,当初在夔州山巅,你选择保全万千将士的性命。而这一次,倘若事态重演,你又当如何做?”

听了闻人贞的一席话,司空堇宥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可嘴角的笑意却半点不减。

“这世上,从无完全的绝对,更无一成不变的命途。死局尚且能逢生,否极且能迎泰来,厉澹所认定的,不过是他那看似庞大的军队罢了。而这一切,本将军却从未放在眼中。”司空堇宥说着,赫然起身,冷冷地道,“二位请回,恕不远送!”

见司空堇宥如此之快便下了逐客令,闻人贞与白发男子对视了一眼,也缓缓起了身。

可二人却并未立即离开,闻人贞依旧望着司空堇宥,却道,“无论如何,我也曾承过你的恩情,尚且无法眼睁睁看着你送命。今夜便当做是好心提醒,还望你能认清局势,如今的你若想与皇上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只会败得一塌涂地!倘若你肯归降,不过是丧失点尊严,皇上十分赏识你,不会舍得杀了你的。可如若你执意与皇上对抗,最终失去的,可不只是尊严了!”

闻人贞说罢,象征性地行了一礼,便赫然拂袖,转身便要走。

“慢着!”

司空堇宥却突然开口,嗓音阴冷至极。

闻人贞果真回了头,却见司空堇宥端起桌案上盛放茶壶与茶盅的托盘,款步走来。

“使者何必如此心急,喝了这杯茶再走,不是很好?”司空堇宥双眸微眯,口吻颇有些邪魅。

闻人贞双眉一拧,却有些迟疑。

“怎么,担心这茶水有毒?”司空堇宥冷笑着,径自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至闻人贞面前。

闻人贞见状,仍旧有些迟疑。

却在这时,那白发男子接过茶盅,指缝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针,探进了茶水中。

片刻后,未见银针有何变化,白发男子方才将茶盅递回。

闻人贞这才将茶盅捧在手中,却见司空堇宥已然仰头,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

遂,闻人贞也不再犹豫,将茶盅凑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而下一刻,司空堇宥却提起那只茶壶,冷冷勾起的唇角中满含深意。

闻人贞不知他想做些什么,便定定地盯着他的动作。

却见司空堇宥将茶壶倾斜,其内的茶水便沿着壶嘴流淌而下,尽数洒落在地面。

水花四溅,溅上三人衣襟,却无人退后。

这水尚且泛着轻浅的白烟,透着浅淡的茶香,却一滴不剩地,尽数滴落。

待壶中水流尽,司空堇宥忽然松开手,那瓷制而成的茶壶,便陡然坠地。

只听“砰”地一声响,瓷器坠落,立时四分五裂。

这声响于夜间显得清脆又刺耳,令闻人贞蓦然一颤。

下一刻,司空堇宥冷峻无比的嗓音响起,却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滚!”

闻人贞似有些愕然,他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发男子抓过肩头,转身向外走去。

司空堇宥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眸中渐有星火跳跃,额角亦有青筋,隐隐地跳着。

他紧握双拳,恨得身形颤抖,恨得咬牙切齿。

倘若这二人再多待哪怕片刻,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拔出剑,与之拼杀。

只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杀了闻人贞的!

二人离开后,帐中立时便静了下来。

司空堇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瞧了许久,心绪却始终未能平缓。

他紧握双拳,却双臂颤抖,耳畔不时回响着闻人贞的话语。

“……如今的你若想与皇上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只会败得一塌涂地!”

这句话语仿若魔咒一般,久久萦绕在他耳中,挥之不去。

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帐外走去。

今夜星河满天,照亮了苍茫大地,却照不进他的心田。

他仰头凝望漫天星辰,突然冷笑了一声,道,“呵,那咱们便走着瞧,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说罢,他正欲转身回到帐中,右侧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转眸望去,便瞧见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走在前方的是经由他一手培养的暗卫天宇,而走在后方的,身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却顶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二人走近后,天宇向他行了一礼,低声道,“少爷,此人来自应州。”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连忙转身,步入帐中。

天宇与那陌生男子也紧随其后,纷纷步入帐中。

司空堇宥站定脚步后,转身看向那男子,冷冷地发问,“你是何人?”

男子并未向他行礼,却上前两步到得他身前,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呈在他面前。

“在下奉献王爷之命,特来为将军送信。”只听男子如是道。

司空堇宥的眉梢又扬了几分,狐疑地接过信件,见信封上空无一字,便当着二人的面,将其拆开。

而他取出信封中的宣纸,将其拿在手中的那一刻,心底竟突生一股异样的情愫。

当他将折叠整齐的宣纸打开,瞧见其上字迹,看过其中内容后,竟蓦然变了神色。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看向送信的男子,颇有些焦促地问道,“阿夕的身子可还好?”

然男子却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在下只负责送信,至于其他,恕在下无可奉告!”

说罢,男子竟不等司空堇宥开口,转身便走,大步离去。

天宇本想将他拦下,却被司空堇宥以眼神制止。

待男子离开后,天宇扬了扬眉,见司空堇宥的眼眸中夹杂着欣喜,又混着凝重,迟疑了片刻,仍是问道,“少爷,可是夕姑娘出了何事?”

司空堇宥并未理会,却再度垂眸,盯着手中的信件。

那宣纸上的字迹,尚有些生硬与歪曲,却已是她所能写出的极限。

她不通书法,能够一笔一划地将字写成这般规整,必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司空堇宥盯着信,目光在悄无声息间变得柔和,就连那紧锁了许久的眉头,也缓缓舒展了开。

他所欣喜的,自然是她已转醒,好生生地活着,还能给他写信。

而信上的内容,却是这般:少爷,过往之事久久不散,我心中难忘你的情意。纵是天下人皆言你抛弃了我,可只要你未开口承认,我便通通都不信。如今我已醒来,伤势迅速好转,你能否带我离开?切切情深盼相见,院中兰花且烂漫。君若不至,相思成灰,繁花尽凋落。

司空堇宥盯着这信瞧了许久,神色却自最初的喜悦,渐渐变得凝重又复杂。

良久后,他收回信件,将其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仿若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

而后,他敛了所有的情绪,转而望着依旧守在一旁的天宇,沉声道,“速去准备,我有要事,需得赶去应州。我不在的日子里,军中诸事便交由你与邹信打理。切记,下任何决定前,需得征求张业先生的意见。”

天宇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双眉一拧,张口便道,“少爷,眼下时局不容乐观,您不能在这时离开啊!”

司空堇宥却并未理会,只是扬了扬手臂,语气加重了几分,“还不快去!”

天宇本还想劝说,却终是作罢,缓缓拱手,道,“属下领命!”

随后,他无奈地转身,领命去做事了。

司空堇宥也立即步入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带了些盘缠,却并未携带任何包袱。

他正欲离开时,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便转身向帐角走去。

在那里,尚且摆放着几只灯笼,灯笼上印着字,倘若将其连串在一起,便是这样一句话:你乃天下第一。

司空堇宥思索了片刻,便伸出手去,将那只印有“一”字的灯笼,提在手中,带着一并离开了。

十日后。

永安寺。

这日天气甚好,黎夕妤起了个大早,踱步在院中,观赏着芬芳兰花。

春日的景色总是格外地美,她虽穿着一袭素衣,可行走在花丛边,却宛如花中仙子,淡雅温婉。

转眼又是一月将过,她的身子比之从前大有好转,唯有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才会生出阵阵痛意。

可这寺中粗茶淡饭终究营养不济,她却是比从前日渐消瘦了。

黎夕妤本独自一人在院中走动着,身后却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她不用回首,也听得出来者是何人。

很快,厉莘然走至她身侧,顺势便揽上了她的肩头,柔声道,“已在院中走了半个时辰,回房歇歇吧。”

对于他的触碰,黎夕妤仍旧有些不适,她下意识避开,却笑道,“难得今日精神好,王爷便容我多赏赏这兰花,可好?”

厉莘然怅然一笑,颇为窘迫地收回手臂,“你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黎夕妤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不再开口。

自厉莘然住在寺中起至今,已有二十余日。

每日里都会有侍从进进出出,手捧大大小小的折子,奉来与他。

这期间,黎夕妤曾不止一次地劝说,却从未能奏效。

而她劝说的过程,往往是这样的。

“王爷,您身为应州的统帅,肩上必定担着无数重任,每日里需要处理的事物应当也繁杂至极。而居住在寺中,诸事多有不便,还望您能够早些回到王府,莫要留恋这清贫之地。”

“住在这佛门圣地,心境多少会有些不同,处理起事物更能平心静气。更何况,有阿夕在此,我自然留恋。”

“既是如此,王爷何不将我也一并带回王府?”

“阿夕,你的心思瞒不过我,你想趁机离开永安寺。可我曾答应过司空堇宥,你便断不能离开半步。”

如此一来,黎夕妤便无奈至极。

不是未曾想过偷偷逃离,可每当她一出门,便能瞧见几名侍卫站在院中,戒备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不敢妄动。

而院中之所以会有这样几名侍卫,也全是因着几日前的一桩事。

那是几日前的一个夜晚,她托文彦找来了一身夜行衣,经一番乔装后,便趁着夜色漆黑,偷偷离开了客房。

她一路小跑至永安寺后门,途中一切顺畅,不曾撞见任何人。

可当她欲开门而出时,身后却蓦然响起一道男音。

“阿夕这是要去何处?”再熟悉不过,正是厉莘然。

黎夕妤心中大惊,本想装作未曾听见他的话,犹自开了门,抬脚便要跑。

可下一刻,身前多了两把交叠的剑,门外竟守着两名侍卫!

她终是无路可逃,便唯有悻悻地转身,望着大步走来的厉莘然。

“你便如此心急?为了见他,不惜付出一切?”厉莘然走至身前时,语气凌厉,似是有些恼怒。

黎夕妤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却有些心虚。

之后,厉莘然未再多说一言,赫然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黎夕妤踌躇了片刻,知晓自己无法再出逃时,便暗自长叹了一声,跟在厉莘然身后,回了偏院。

自此后,偏院中便多了几名侍卫,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日子,她自是不喜,却也能够理解厉莘然的心意,便只能受着。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是厉莘然伸手探来,替她打理着两鬓的发丝。

她不喜这般的触碰,想要避开时,却听厉莘然开了口,“你何时,才肯如同对待文彦与伯父那般,对待我?”

黎夕妤微微一怔,迎上了他的目光,却见其内一片深沉。

“我说过,我待你的好,皆出自心甘情愿,你不必有所回应,只需安心受着便可。”他深深地望着她,满眼深情,“在这里,没有王爷,更没有皇子,你何须事事谨慎?”

黎夕妤的心微微一颤,颇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面对感情,她所能接受的,也唯有一个司空堇宥罢了。

而面对旁人,无论是辛子阑,亦或是厉莘然,她总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与辛子阑相处时的感觉,却与厉莘然又是全然不同的。

辛子阑从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更不会时时说起这般满含深情的言论令她无措。

相反,但凡是她想要做的事,只要辛子阑在身边,便一定会不问缘由地,尽全力帮助她。

故而,与辛子阑相处,会令她觉得身心愉悦。

而与厉莘然相处,她总是小心谨慎,礼数周全,却又显得十分疏离。

厉莘然仍旧盯着她,目光灼然,似在等着她回话。

黎夕妤轻轻咬住下唇,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道,“王爷,你我二人间,如何都还隔着一笔仇怨。我已经很努力地与你相处,但这总需要时间。你能否,多给我些时间?”

她话音落下后,瞧见厉莘然的目光暗了下去,他似是很失落。

然她无可奈何,又说不出违心之言,便唯有如此。

突然,她眼眸一亮,竟多了分喜色。

厉莘然先是一怔,随后也不由勾唇,正想说些什么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自后方响起。

而再看黎夕妤的目光,似是越过了他,望向他身后。

厉莘然便也随之转身,向后看去,唇角的笑意便渐渐淡去。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很快便到得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王爷,属下已依照吩咐,将信件亲自交到了司空堇宥的手中,未曾生出半点差池!”

厉莘然眉头微蹙,心生不悦,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而就在这时,黎夕妤突然出声问道,“少爷在看过信后,可有说些什么?”

男子看了看厉莘然,又看了看黎夕妤,片刻后回道,“什么也未说。”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却仍旧有些不死心,又问,“当真什么也没说?哪怕是……一句问候?”

男子此番断然摇头,沉声回道,“他看过信后,便迅速将其烧毁,一言不发,甚至催促在下速速离开。”

听了这话,黎夕妤眼中的光亮,终是消失殆尽。

而他身侧的厉莘然,也同样面目暗沉,眉宇间尽是苦涩。

整整一日,黎夕妤再无半点兴致。

原本颇佳的心情,也因着此事而荡然无存。

她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将门反锁,一整日都再未见任何人。

就连文彦送来汤药,她也不予理会。

直至黄昏时分,一把利剑劈开了门锁,厉莘然破门而入,她也仍旧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床边,目光无神,看不出情绪。

厉莘然双眉紧锁,大步走来,瞧见她的模样时,心中激荡起万千情愫,却难抵心中的怒火。

他蓦然俯身,双手抓上黎夕妤的肩头,颇为用力,命她直视着自己。

黎夕妤吃了痛,终是有了动作,可望向厉莘然的目光仍旧有几分呆滞。

“你这般模样,究竟算做什么?”厉莘然的双眸有些泛红,却低吼出声。

黎夕妤被他吼得渐渐回了神,目光由先前的茫然呆滞逐渐变得清明。

而瞧着如此愤怒的厉莘然,黎夕妤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愕万分。

只见她开口,竟问,“王爷,您可识得闻人玥?”

厉莘然愕然,怔楞了许久,方才回神。

“……认得。”他压低了嗓音,沉声回道,“那是闻人贞的亲妹妹,曾经司空堇宥最得力的手下。”

黎夕妤神色不改,声音却有些缥缈,“可是她如今,却是将少爷害得最惨的人。”

“不!不只是少爷,”黎夕妤兀自摇了摇头,继续说着,“还有我。她曾两次对我用刑,一次是水刑,一次是穿骨之刑。以及……小桃,子安……都是被她害死的。”

厉莘然听她说着,心底蓦然一震,只觉此刻她的神情格外可怕。

“阿夕,”他晃了晃她的双肩,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黎夕妤的神色渐渐变得飘忽,时而充斥着悲痛,时而又充斥着仇恨,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更是令她显得有几分可怖。

此时屋中并未燃烛,而黎夕妤这般的状态,令厉莘然颇为不安。

他再度晃了晃她的双肩,甚至加大几分力道,掐着她,“阿夕,你究竟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黎夕妤的面目突然又有了变化,竟逐渐扭曲,显得狰狞又可怖。

“我要杀了闻人玥!我要杀了闻人玥!”她突然低吼出声,眼眶泛着腥红,双拳也紧紧握起,竟是恨极了。

厉莘然又是一惊,连忙坐在床边,努力压制着她的情绪,“阿夕,你冷静些,冷静些……”

可是显然,他这样的安抚无甚效用,反倒促使黎夕妤愈发狂躁。

她蓦然挥舞着双臂,面容愈发扭曲,张牙舞爪地嘶吼着,“我要杀了闻人玥!杀了闻人玥!”

她的神智渐渐变得浑浊,脑中不停闪过的,皆是司桃与荆子安死去的画面。

那是她在意的人,却接连倒在她眼前,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闻人玥,只知满心的愤恨逼得她渐渐癫狂,再也顾不得其他。

甚至,她的眼中一片血色,那是司桃与荆子安流下的鲜血……

“我要杀了闻人玥……要杀了闻人玥……”

仿佛是执念,又仿佛是魔咒,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厉莘然见状,心中慌乱且焦灼,便突然一把揽过她,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可是这样的动作,显然无甚效用,甚至令她愈发癫狂,挥舞着双拳,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膛。

她的力道虽不大,可每一次都拼尽了全力,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心中那滔天的恨意。

可是……

她的仇人,分明不是他啊……

厉莘然忽然便有些恼火,如同以往,黎夕妤每每以仇恨的目光看向他时,他都恼火得恨不能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

而如今,她终是永远留在了这永安寺,与他朝夕相处,已有数月。

怀中的女子仍在不安分地捶打他,厉莘然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便突然将她自怀中推开。

下一刻,他竟一手扣住她的后脑,而后迅速垂首,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他触及一片温软,又有香甜蔓延,令他骤然沦陷,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而天地,仿佛也在这一刻,陡然静了。

黎夕妤终不再挥舞手臂,却有一道惊雷,自脑中轰然炸开。

她蓦然瞪大了眼,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感受着他狂烈的激吻,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原本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的愤恨,皆因这一吻,而渐渐消沉。

可愤恨褪去后,涌上心田的,便是恼怒,是无边无尽的怒火。

她伸出手臂,奋力去推他的胸膛,企图将他推开。

可手掌刚触碰到他的衣襟时,便被他一把攥住,动弹不得。

心中的熊熊烈火燃烧着,那是不亚于方才仇恨的感觉。

她动弹不得,却厌恶他如此轻薄的举动,便张了张口,狠狠地咬在他的唇上。

霎时间,有腥咸传进口中,她听见他一声闷哼,终是放开了她。

她咬的很重,鲜血自他唇间溢出,不停地流淌。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去,黎夕妤瞧着昏暗中的厉莘然,胸膛起伏不休,难以平静。

而他仍在重重地喘息,气息萦绕在她周身,令她更加恼火。

遂,她冷冷地开口,吐出这样一番话,“王爷,莫要让你我二人间的情分,彻底消失。我虽敬你,却并不代表我能够任你摆布!而方才发生的事,倘若再有下一次,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妥协!”

说罢,她瞧见厉莘然的双唇颤了颤,有血珠滴落,显得凄厉又黯然。

片刻后,他擦去唇间的鲜血,目光逐渐变得清冷,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彻底展现。

随后,他冰冷的嗓音响起,传进黎夕妤耳中,“无论你想做什么,去寻司空堇宥也好,去杀闻人玥也罢,皆不能如你所愿。我会在寺中安布多人,时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若妄想逃脱,便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说罢,他赫然起身,再不看她一眼,拂袖便走。

而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黎夕妤却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她无力地靠坐在床边,望着厉莘然走远的背影,心中的怒火,终是一点点褪去。

而这个夜,显得漫长,又虚无。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只知再睁眼时,已到了翌日辰时。

此后接连数日,她再未见到过厉莘然。

他似是离开了永安寺,可正如他所说,寺中的侍卫非但未曾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夕妤虽觉不适,却也全然接受。

那人生来便是皇子,身份自然尊贵。如今虽离开了京城,却也依旧是一方王侯。

她曾那般对待他,他没能一把掐死她,已是开了恩了。

如此这般倒也好,总归她与他之间,尚且还隔着一笔仇怨。

这夜,黎夕妤再度于夜半时分转醒。

她心口微微颤动着,颇有些异样,便坐起了身子。

屋中一片昏暗,她探头望向窗外,有月光倾泻,朦胧且梦幻。

她心头一动,竟下了床,向屋门处走去。

她极少在夜间出门,只因院中有侍卫守着,令她颇感不适。

而今夜,也不知怎的,她竟格外想要出门看一看。

推开门的那一刻,有微风拂面,十分轻和,令她莫名舒畅。

而向外望去,在月光的洗礼下,院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然,原本该守在院中的几名侍卫,此刻竟未能瞧见半点身影。

她有些疑惑,便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转眸打量着院落。

却很快,骤然僵直在原地。

她瞧见在那片花丛前,一道身影正背对着她,默然而立。

即便是在月色下,即便他的身形有些消瘦,她也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背影。

那是藏在记忆深处,如何也不敢忘却的……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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