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黎夕妤感到一阵剧痛自脖间蔓延至周身,令她无法自如地呼吸,就连转头的动作也变得十分艰难。
“放开她!”司空堇宥厉喝出声,眼眸之中渐渐充斥了血色,握着剑柄的指节一片白皙,却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黎夕妤想要扭头去看他,却发觉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于此刻的她而言竟难如登天。
她微微张开嘴,企图以此来呼吸,却也同样难如登天。
她的脸色涨得愈发通红,面容也有几分扭曲,却下意识抬起双手,抓着厉澹的手掌,企图以此来减缓他的力道。
可这个心狠手辣的一国之君,他半点也不怜香惜玉,阴冷地望着司空堇宥,开口道,“放下武器,朕尚且能考虑放过她。”
司空堇宥闻言,眼眶内的腥红渐甚,他的目光越过厉澹,移至黎夕妤的脸上。
瞧见她十分痛苦的模样,竟无半点犹豫,蓦然松了掌。
长剑坠落,在积雪之上印出一道痕迹,却又很快被新雪所倾盖。
而见他丢了武器后,厉澹嗤鼻冷哼了一声,眉梢微扬,便松了几分力道。
黎夕妤终能得以呼吸,立即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转眸望向司空堇宥。
她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距她并不遥远,却孤身一人,将身形挺得笔直。
她与他目光交汇,瞧见他阴暗的双眸深处,是对她全部的担忧与爱护,充斥了整个眼眶。
原本的那几分责怪,也早不知在何时散尽。
二人对视了片刻,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正以眼神向她传话:别怕,我会救你。
读懂他心思的那一刻,心底涌起一阵酸涩,令她本就有些红润的眼眶,变得愈发红润。
却在这时,一道低低的闷哼声自另一侧响起,黎夕妤立即转眸,却见荆子安正单膝跪地,而这条腿上,则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有鲜血自他腿间流淌,渗进雪地中,染红了大片大片的白雪。
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则抵在他的脖间,闻人玥阴沉着脸,却转而望向厉澹,似是在等命令。
黎夕妤的一颗心早已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她凝望着荆子安,瞧着他刚毅不屈的眉眼,突有浓浓的悔意涌遍心田。
倘若她先前将荆子安拦下,那么此时此刻……事态是否会有所不同?
忽然,厉澹转眸向她望来,一边嘴角勾起,挂着阴邪地笑,“你们既是一伙的,倒不如由你来抉择,如何?”
黎夕妤不免有些愕然,然厉澹此刻的神情,却令她骤然心惊不已。
她咽了咽口水,颤声问道,“不知皇上此言……何意?”
“呵……”厉澹冷笑了一声,掐着她脖子的力道又减轻了几分,却转而看向荆子安,片刻后又望向另一侧的司空堇宥。
随后,他便开了口,道,“很简单,今日这二人,本是都该死的!可眼下朕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由你来选择……究竟谁生谁死?”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耳畔嗡嗡作响,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厉澹那高傲又满含玩味的神色却始终提醒着她,她并未听错。
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张口便道,“我要他二人都活着!”
可话语脱口而出后,她便生了悔意。
倒是她忘记了,此刻站在身边正掐着她脖子的男子,可是个人面兽心之辈。
从前,她兴许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人面兽心”一词的意味,而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透彻了。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因着她的一番话,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果不其然,厉澹很快挑了挑眉,却转而抬起另一只手臂,抚上了黎夕妤的脸颊。
“女人,朕给你的机会,可不是叫你乱用的……”他的嗓音阴邪至极,指尖触碰着她的肌肤,令她再一次头皮发麻,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准碰她!”
“不准碰她!”
两道凌厉的男音齐齐响起,分别来自于荆子安与司空堇宥。
黎夕妤也紧锁双眉,不安分地扭动着脑袋,企图以此来避开魔爪的触碰。
“听着,你可以再选一次,但务必要小心谨慎,否则违背了朕的意愿,朕定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那恶魔般的嗓音再度回想在耳畔,手指仍旧抚摸着她的脸颊。
黎夕妤再不伪装,将满心的厌恶与痛恨尽数展现在了面目之上。
她咬牙切齿地开口,“即便我做了选择,你也仍旧不会放过他们二人,又何必如此虚伪!”
此言一出,厉澹嘴角的笑意僵住,片刻后荡然无存。
他落下那只手臂,而掐着黎夕妤脖子的手掌却再度用力,“不要利用朕对你的心思,而一再挑战朕的忍耐……”
“夕姑娘,您不必再与他多言!”突然,一阵清冽的嗓音响起,是荆子安扬声开了口。
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荆子安面色惨白,双目却猩红无比。
他正凝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却道,“生前,我无法与她相守。而此后的年年岁岁,我终于……能随她去了。”
“不……不要……”听着这番话语,瞧着荆子安决然的神色,黎夕妤慌乱地摇着头,“子安,你不准做傻事。”
可即便如此,荆子安也未曾更改心意。
但见他抬眼,望向身前的闻人玥,却缓缓勾唇,阴冷地开口,“闻人玥,总有一日,你会遭受报应,你会为从前犯下的所有罪过,付出代价!”
说罢,他突然抬掌,迅速夺过那抵在脖间的长剑。
围在他周身的闻人玥、庄暠、以及白发男子三人见状,下意识便伸掌,要去夺剑。
却终究,晚了一步。
荆子安已然起身,将剑刃抵在喉头,而后用力一划,便有鲜血喷溅。
下一刻,手中的剑直直坠落,他的身子也一点点地,倒了下去……
黎夕妤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却惊骇到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荆子安最终,竟选择了与司桃同样的死法,倒在这严寒的雪地之中。
而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决然赴死,看着他倒下,却无能为力。
她始终都记得,初次见到荆子安时,他尚且是敌国士兵,仅凭一双坚毅刚硬的眉眼,便被司空堇宥看中。
第二次相见,这个少年以那从未饮过血的利剑划破二人的掌心,便奉了她为主子,从此忠心耿耿,誓死守护。
荆子安跟在她身边的时日虽仅有一年,可这一年来,每一次遇上危险,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
甚至,在她与心上人之间,也无半点迟疑,便选择了她……
若是认真地说来,她黎夕妤亏欠了荆子安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子安……”她终于能够发声,低声呢喃着,却一遍遍地唤着那躺在鲜血与白雪混融之中的少年,“子安……子安……荆子安……”
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厉澹的手上。
她察觉到他的手掌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松了几分力道。
他如此循环往复,发怒时便狠狠地掐她,稍有缓和时便减轻力道,仿佛她便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布偶,任他处置玩弄。
可事实上,事到如今,她的命运兴许还比不过一只布偶。
荆子安割喉自尽的一幕,带给她太过强烈的冲击,她无法再压制内心的仇恨,无法再强装镇定。
故而,她恶狠狠地瞪着厉澹,瞧见他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你们厉家人的心,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她面容扭曲,竟显得有几分狰狞,“可你要永远记得,所谓善恶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从那高位上摔落,你会失去所有!”
她低沉阴冷的一番话终是彻底惹怒了厉澹,他不出意外地狠狠掐她,眼眸竟染上了几分腥红。
他沙哑着嗓音,似是正强行克制着什么,一字一句地问,“朕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愿意随朕离开?”
黎夕妤仍旧瞪着他,不语。
“你若是愿意,此后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你想要多少朕便给你多少!甚至,你想做皇后,朕也如你所愿,给你……”
“呵!”厉澹的言辞最终被黎夕妤的一声冷笑打断,她目光暗沉,其内却满是鄙夷与嘲讽,启唇道,“荣华富贵?金银珠宝?皇后之位?可惜,这些我都不想要!我想要的……是你的命!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命!”
她几乎是咆哮着出声,双手紧握成拳,不自量力地挥向身侧的人。
她的每一拳,都分毫不差地砸在他的心口,却因隔着那厚重的铠甲,故而并不能伤到他分毫。
可这般的言行,倘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找死”!
而惹怒了厉澹的下场,自然是惨烈无疑的!
他更加大力地掐着她,却猛地一拂衣袖,将她提了起来。
随后,他转而面向司空堇宥,将她高高举起,“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么今日……你们就通通都去下地狱吧!”
说着,他竟抬起脚,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黎夕妤被他死死地掐着,隐约能够听见骨骼发出的“咯咯”声响。
她伸手抓着他的手掌,双脚则不停地踢动着,心中既恐慌又愤怒。
她瞧见司空堇宥紧紧握起了双拳,瞧见他隐隐跳动着的眉梢,同样瞧得见他努力压制的愤怒与仇恨。
厉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庄暠等人立即便跟随其后,而司空堇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带着黎夕妤,继续向前走。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黎夕妤甚至清楚地听见司空堇宥将牙床咬得咯咯作响的音。
厉澹自司空堇宥身侧走过,面目冷峻到足以震慑所有人。
对面的季寻等人见状,纷纷拔出刀剑,以利刃指着厉澹。
却终究,还是在司空堇宥的目光下,缓缓垂下了手臂。
司空堇宥便跟在厉澹身后五步远的位置,他不知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魔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却深知自己在这一刻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这般的无力感,令他几近崩溃。
终于,厉澹停下了脚步,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黎夕妤望着眼前的景象,瞧着漫天飞雪向下落,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只见此刻,厉澹已到得山崖边缘,他站定在山巅,眼前便是万丈深渊。
而随着厉澹手臂的动作,黎夕妤的身子也随之向后,整个人便彻底悬空在崖边,脚下无任何支撑之物。
“你莫要胡来!放了她!”司空堇宥低吼着,站在不远处,腥红的眼,狰狞的颜,令人心颤。
黎夕妤的眼角始终盈着泪水,她已无法呼吸,脸色逐渐由红转紫,却再也不敢妄动,更不敢挣扎。
“放了她?”厉澹开了口,也同样低吼着,“朕曾给过她无数次的机会,是她自己不够珍惜!如今……朕也是不能再留她了!”
听着厉澹如此坚决的语气,黎夕妤努力地垂眸,望着那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他深刻的眉眼虽已扭曲到变了形状,却仍旧是脑海中的模样,分毫未改。
“少……少爷……”她奋力地张口,艰难地说着,“莫要理会我,用你的剑……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魔……”
她说着,却见司空堇宥的眸子正颤抖着,那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悲痛欲绝,他愤恨交加,他几近癫狂,同样……他无能为力。
可他却开口,如此问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了她?”
“哈哈哈……”厉澹却仰天长笑,笑得张狂且放肆,“司空堇宥,可惜你这一世英名,可惜你素来运筹帷幄的心智与头脑,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一切。”
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再次怒吼,“究竟要我如何做?”
厉澹的手臂又向后方移了几分,冷笑道,“司空堇宥,你要知道,但凡我稍稍松手,这个女人……可就要坠下悬崖,尸骨无存了!”
在长久窒息的折磨下,黎夕妤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自眼角滑落,她的视线模糊,却始终都有着司空堇宥的影子。
“少爷……”她又开了口,气若游丝,“不要管我……我,不值得的……”
可纵是她如此言语,司空堇宥也断不会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能够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但见他又上前了两步,站定在厉澹身前三步远的位置,沉声道,“你若想要我的性命,拿走便是。但无论如何,都请你,放过阿夕。她是无辜的,她不应承担这一切。”
他的嗓音低沉,却微微垂首,竟是向厉澹低头了!
这一幕发生时,黎夕妤原本安分的四肢,便蓦然再次挣扎起。
她踢动着双脚,努力地令自己的声音扬起几分,撕心裂肺,“司空堇宥,你忘了伯母的死了吗?你忘了你拼尽一切都想要达成的心愿了吗?不过是坠崖而已,又有何惧!”
饶是她撕心裂肺地怒吼,也仍旧无法撼动司空堇宥的神色。
但见他颤抖着双臂,再一次向厉澹开口,“请你,放了她!”
司空堇宥话音落后,厉澹挑眉,眼中的玩味之意更甚了,竟道,“放了她,可以。只不过,司空堇宥,你需得……给朕跪下!”
再一次地,黎夕妤的大脑嗡嗡响着。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今日所做的决定,当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倘若她不曾赶来,那么司空堇宥即便是投降,也断不会似此刻这般,受制于人。
更不会,令自己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全然被这个人面兽心之徒,攥在掌心把玩!
而她也终于明白,比起一剑杀了司空堇宥,如此这般看他低声下气求饶的场面,显然更令厉澹觉得快意。
黎夕妤已渐渐承受不住,脸色深紫,大脑渐渐趋于混沌。
可她却瞧见,司空堇宥勾起一边唇角,不知在笑些什么。
可自他的眼眸之中,她分明看出,他不再挣扎,全然妥协。
刹那间,黎夕妤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再也无知无觉,察觉不到疼痛,亦察觉不到悲凉。
她瞧着司空堇宥向她望来,只见他的目光清明无比,同样也沉稳如斯。
而他的身子,却一点点地……向下沉去。
在他屈膝的那一刻,黎夕妤拼尽了全力,不顾一切地挣扎着。
她低吼着,有些癫狂。
却突然,眼角瞥见了一样物体,正散着森寒的光。
她立即望去,只见在厉澹的腰间,正挂着一把冰冷的剑。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垂下手臂,努力地向他腰间探去。
此刻厉澹已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上,自然无心理会她的动作。
直至她将那把剑拔出,直至前方有人高呼“皇上小心”时,厉澹方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却也终究,晚了。
黎夕妤已举起剑,拼尽了全身上下最后的气力,向他的手臂狠狠斩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厉澹察觉到疼痛时,下意识便松开手掌。
遂,黎夕妤的身子便再无支撑,直直向下坠去。
坠落的那一瞬,她瞧见司空堇宥尚未完全跪下的双腿猛地直起,便缓缓勾唇,露出了一抹安然的笑。
终于,她为他保全了,那至高无上的骄傲。
身子飞速下坠,耳畔尽是风声,可黎夕妤的心,却无比地平静。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般死去,却在下一刻蓦然瞪大了眼,震惊无比,不敢置信。
但见悬崖之上,又有一道身影向下坠落,那容貌再熟悉不过,竟是司空堇宥。
他的双眸漆黑又深沉,却以比她还要快的速度,向下坠着。
此情此景,她只觉……似是在何时见过……
她的心,终是抑制不住地,狂烈颤抖着。
直至她的掌心被人紧紧攥着,直至那熟悉且宽厚的大掌传来阵阵暖意,她终是怒骂出声,“混蛋,谁准你跳下来的!我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何干系!自你决意将我推向辛子阑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便恨了你!”
黎夕妤一边怒吼,一边挣扎着,企图抽出自己的手。
可司空堇宥始终将她攥得很紧,丝毫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
然下一刻,耳畔的风声骤然停歇,身子下坠的趋势,也陡然间止住。
黎夕妤怔忡了片刻,随后抬眸,却见司空堇宥的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根铁丝线。
那是她曾经见过的抓钩,几只凌厉的爪正攀在身侧的石岩上,这才止住了二人下坠的动作。
黎夕妤本是被司空堇宥攥着手掌,却忽而他一个用力,将她向上拉去。
她正心惊时,腰间便多了一只坚硬的手臂,是司空堇宥揽着她,紧紧地揽着。
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只觉灼热,且深邃。
她的心仍在狂乱地跳动着,泪水则如同这漫天的风雪般,止也止不住。
“少……唔……”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双唇,他的吻疯狂地落下,却带着惩罚性的啃咬,深沉又激烈。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竟是谁也不愿闭眼。
她的泪水肆虐地流了满面,却缓缓伸开双臂,将他紧紧环抱。
他的吻持续了许久,直至她的面色有些惨白,他方才离开她的唇瓣。
“我说过,绝不容你先我一步离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刚硬中透着温柔,倾世温柔。
听了此言,黎夕妤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着,她紧紧抿唇,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的容颜,他的眉眼,他的双眸,她只想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
这是她此生此世,所拥有的,最为铭心刻骨的,真情。
纵是此刻便身坠崖底,纵是摔得粉身碎骨,她也再无半点遗憾。
只觉这一生,能够拥有这样一个人,他将她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他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
这样的幸福,无以匹敌,超越一切。
“少爷……”黎夕妤突然开了口,哽咽着唤他,“我这一次,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
他并未回话,只是凝望着她,见她满面的泪水,竟蓦然覆唇而来,亲吻着她的脸颊。
他的吻轻柔无比,落了她满脸,密密麻麻。
可她的泪水仍旧止不住,他倒也十分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亲吻着。
“嚓!”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响,黎夕妤立即抬眸,尚未看清发生了何事,便听见更大的一道声响。
随后,她与司空堇宥的身子,再度下沉!
她瞧见司空堇宥于顷刻间变了神色,瞧见他挥舞着手臂,然那根铁丝线的端头处,却再也瞧不见那只利爪。
她渐渐意识到,这根铁丝线无法承受她二人的重量,便这般……断裂了。
而这一次下坠,司空堇宥再也无法变出一根抓钩来,竟伸开另一只手臂,不顾一切地向身侧的山石抓去。
如今时值深冬,山壁上多是枯草,丝毫不能支撑二人的重量,可司空堇宥却半点也不曾放弃。
这般做法,虽能减缓他们坠落的趋势,却终究无法稳固他们的身形。
甚至,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的手掌,渐渐溢出了鲜血。
她心如刀绞,想要出声制止,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一只手渐渐变得血肉模糊,也仍旧没能抓到能够阻止他们坠落的物体。
终于,他没了力气,却垂首向下张望着。
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却收回那只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黎夕妤感受得到他的力度,那是几近要将她揉进骨中的力量,温暖缱绻。
他们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却缓缓闭上双眼,埋首在他胸膛。
时至此刻,她仿佛突然明白了,司桃留在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的意味。
终于……不再惧怕死亡。
在这不断下坠的途中,黎夕妤的意识逐渐消退,大脑愈发混沌,一双手臂却紧紧地抱着身边人的腰肢,纵是彻底昏厥,也不曾松开半分。
她昏厥后不知多久,突觉一阵剧痛遍袭全身,那疼痛似是即将要拆下她的每一根骨头。
随后,她察觉到似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嘴角流淌而出,散着阵阵腥气,那是她最厌恶的气味。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仅能张开一条缝隙,隐约瞧见了白茫茫一片,许是天空,许是飞雪。
终于,她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双眼沉沉合上,再度陷入黑暗之中,意识彻底消失。
三月后。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中纷乱无比,有许多人的身影。
而黎夕妤清楚地记得的,却仅有三人。
分别是,司桃、荆子安,与司空堇宥。
在这一段冗长又杂乱的梦境中,黎夕妤曾费尽心力想要挣扎摆脱,却始终未能如愿。
直至这一日,许是老天也认为她应当醒来了,便终是准她摆脱梦境。
而她睁眼时,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明,大脑一片空白,只觉浑身上下处处皆是痛感,仿佛被人拆了骨架一般。
有一股轻轻浅浅的香气传进鼻中,那是檀香。
她望着眼前的屋顶,望着那深暗的瓦片,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开始回归。
她记得,在做那场梦之前,她曾与司空堇宥紧紧相拥……
她记得,她自高处摔落,摔得透心彻骨……
她正回想着,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圆嘟嘟的,脸颊红润粉嫩,一时竟令她辨别不出男女,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遂,她微微转眸,去看这人的发。
却谁料,她只瞧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没有半根头发!
黎夕妤又眨了眨眼,心底有些疑惑,正微蹙眉头时,这人开口了。
“女施主,您终于醒了!”这人开口时,声音有些清脆,却切切实实是个男儿。
黎夕妤并未留心这少年的称呼,只是动了动唇,虚弱地开口,“请问……可有见到一位公子……他,他长得十分高大,面容很好看……”
她话音落后,只见少年咧嘴一笑,看似十分欢愉,“女施主请稍候,小僧这便将那位施主替您寻来!”
说罢,少年不待她出声道谢,便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黎夕妤这才留意到他的身影,只见他身披浅黄色粗布麻衣,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便跑出了房门。
黎夕妤又眨了眨眼,总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索性,她很快便能见到司空堇宥,见到她最为牵挂的人。
思及此,她心中颇有些欢愉,便缓缓露出了笑容。
半晌后,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令她更为欣喜,连忙向门口望去。
起初,除了那道空冷的门,她什么也没瞧见。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的视线之中,也终于有了人影。
她最先瞧见的,是一只跨过门槛的腿,修长有力,却被那一袭白色裙角所掩盖。
白色……
心中有微微异样的情愫升起,黎夕妤立即抬眸,目光向上移动。
她依次瞧见的,是笔挺的腰肢,随后是宽阔的胸膛,接着是好看的脖颈……
最终,落在她眼里的,是一张好看的面容。
他面带笑意,目光温柔,无不透着喜悦。
可黎夕妤原本勾起的唇角,却渐渐垂下。
她的脸上,再无笑意。
来人快步踱至床边,随后在她身侧坐下,轻声问道,“阿夕,你终于醒了!可有觉得那里不舒服?”
此人对她的称呼是那般的熟悉,他殷切又欣喜的神色也是那般熟悉,却唯独……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不是她所念想着的那般。
“九……”黎夕妤张了张口,某个称呼正欲脱口而出时,却又忽然顿住。
她想到了什么,便立即改口,“献……献王爷。”
厉莘然的目光微微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笑问道,“阿夕,身子可有觉得不适?”
黎夕妤本想说全身上下哪里都痛,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回道,“并无不适,却有些口渴……”
听闻此言,厉莘然立即起身,踱步至桌案边,倒了一杯温水而归。
他伸出一只手臂,将黎夕妤扶起,靠坐在床边,后方将温水递上。
黎夕妤接过那瓷杯,将其内温水一口饮尽,忍受着身子的痛感,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她喝过水后,便抬眸凝望着厉莘然,出声问道,“献王爷,如今……我在何处?”
“永安寺。”厉莘然的唇角仍旧挂着笑意,如同当年那般,温润如玉。
可黎夕妤听后却蓦然蹙眉,有些不敢置信,“永安……寺?应州城的……永安寺?”
厉莘然轻轻点头,“正是。”
黎夕妤忽觉有些恍惚,她转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屋中,除却陈设简朴外,便再无任何异样。
可她很快又想起了先前睁眼时瞧见的那个少年,少年光着头,又身披浅黄色布衣。
不正是……寻常僧人的装扮。
且,那少年张口便是“女施主”,又自称“小僧”……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再度望向厉莘然。
确是没错,自厉澹继位后,厉莘然便被遣至应州一代,虽赐了个“献王”的封号,手下却无一兵一卒。
可是,她为何……会来到应州,又进了这永安寺?司空堇宥呢?
心中有太多疑惑,黎夕妤便一一发问,“敢问献王爷,我昏迷了多久?”
“三月。”厉莘然仍旧带着浅笑,如实回答。
三月!
黎夕妤却蓦然一惊,这才发觉厉莘然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冬日里所穿的厚实棉袄。
而屋外,隐有花香传来,屋中温度也适中,不冷亦不热。
可她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竟昏迷了三月的事实,便又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为何会昏迷如此之久?”
厉莘然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仍是如实回答,“三月前,你自山崖摔落,身受重伤。在这永安寺里修养了足足两月,直至今日方才转醒。”
坠崖……
受伤……
她记忆中的事态,也确是如此。
“当初与我一同坠落山崖的,还有我家少爷!”黎夕妤抿了抿唇,目光中透着几分殷切之意,颤声问道,“如今……他人在何处?”
只见厉莘然的目光又是一滞,似是有些迟疑。
见他这副模样,黎夕妤的心猛地揪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抓上了他的手臂,焦急地问,“我家少爷出了何事?还请王爷如实相告!”
厉莘然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嘴角却仍旧含着笑,终是开口道,“两月前,司空堇宥带着昏迷不醒的你来到应州。他去王府寻我,称要送你入永安寺,又将你托付给我,请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留在这寺中。”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抓着厉莘然手臂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几分,“那少爷现在何处?他为何不肯等我醒来?”
厉莘然也不由微微蹙眉,回道,“关于司空堇宥的心思,我自然不能知晓。但他托付给我的不只是你一人,还有他的父亲,司空文仕。”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她陡然间变得有些失神,缓缓松开手臂,目光有些呆滞。
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该喜,还是忧。
喜的自然是司空堇宥还活着,可忧的……却是他安顿好了她与伯父后,必然要再度去寻厉澹报仇。
三月前坠崖的景象历历在目,黎夕妤只要稍一想到,便觉一阵后怕。
厉澹那个人,太过可怕,也太过狡猾……
黎夕妤不敢再想下去,却心急如焚,作势便要起身,离开这永安寺,去寻司空堇宥。
却因着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势,痛得她龇牙咧嘴。
“阿夕,你如今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切不可如此乱动。”厉莘然握上她的双肩,将她按回在床榻边。
“王爷,请你告诉我,少爷他去了何处?他去做了何事?如今是否还平安?”黎夕妤一连抛出三个疑问,满心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
厉莘然似是有些无奈,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轻笑着,一一回道,“司空堇宥现身处蛮州,率领着麾下三十万大军,意图谋反作乱,与皇室对抗。至于他如今是否平安,我想应当还活着。”
听了厉莘然的回话,黎夕妤眼中的担忧更甚了,当即便道,“我即刻便启程,去往蛮州。还请王爷莫要阻拦!”
许是早便料到黎夕妤会有如此心思,厉莘然并未觉得惊讶,却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自然知晓你的性子,至于你想要回到司空堇宥的身边,我也没有半点权利干涉。可倘若,司空堇宥他……并不想见你呢?”
黎夕妤的眉头拧作一团,心底却“咯噔”一颤,轻声问,“王爷,您此言……何意?”
厉莘然的双手仍旧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此番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可自他口中说出的话,却那般刺耳,那般……令人痛心。
只听他道,“司空堇宥将你托付给我后,曾与我说,他此生……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样的一番话,传进耳中时,宛如一道惊天巨雷,在黎夕妤的脑中轰然炸开。
她的身子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厉莘然。
片刻后,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摇头道,“不,我不信!少爷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自然不信,她如何能信?
“无论你信或不信,这都是他亲口告知与我的,绝对属实。”厉莘然渐渐敛了笑意,眸色又暗了几分。
“不!这绝不可能!”黎夕妤笃定地摇头,语气也万般坚定,“我与少爷之间的情分,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为了我,宁肯放弃自己的生命,又怎会如此无情?”
厉莘然忽而不再接话,却缓缓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封信件。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信笺递来,黎夕妤却盯着那枯黄的纸张良久,竟有些犯怵。
片刻后,她终是接过信笺,颤抖着将其拆开,取出其内的宣纸。
当她瞧见其上字迹的那一刻,一颗心,迅速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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