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玥的动作立即便顿住了,她赫然瞪大了眼,双眸之中充斥着恐惧,连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而下一刻,那冗长的声音再度响起,黎夕妤直直地望去,便瞧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依旧是一袭青衫,发丝稍显凌乱,目光阴冷无比,周身散布着可怕的气息。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此情此景,司空堇宥的周身本该萦绕着重重黑雾,仿若自无间地狱走出的可怕死神。
可在黎夕妤看来,却觉有万丈光芒笼罩他身,如同天神降临般,在她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出现。
自她被闻人玥动刑折磨至此刻,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
一个时辰,于整个光阴而言,兴许并不长,可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所遭受的,却是生不如死的可怕磨折。
“闻人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究竟还想对我姐姐做什么?”一道凌厉尖锐的女音响起,来自于司空堇宥的身侧,那是刚逃出不久的厉绮迎。
而闻人玥的身形又颤了颤,她的双眸快速转动着,片刻后缓缓转身,与司空堇宥相对而立。
“少爷……”闻人羽轻声唤道,犹自扯出一抹笑意,竟如此开口,“我方才得了消息,知晓阿夕被困在此处,这便迅速赶来,正欲搭救……”
“你……你胡说!”厉绮迎气得跺脚,伸手指着闻人玥,恶狠狠地道,“你这个狠毒的人,分明是你将我们姐妹二人抓来了此处,我们这满身的伤痕,都是拜你所赐!”
对于厉绮迎的话语,闻人玥却仿若未闻。
她只是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的男子,目光殷切,希望他能够相信她所说的话。
可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抬脚,一步步走向黎夕妤。
随着他越走越近,闻人玥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直至他与她擦肩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少爷……”
这一声“少爷”,蕴含了无尽的情意,以及那隐隐的委屈之意。
可仍旧无人理会她,司空堇宥已到得黎夕妤的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少爷……”
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来自于黎夕妤。
她用尽全身仅有的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看向他,努力地开口,去唤他。
多日来的积郁,多日来的思念,多日来的愁绪与悲伤,皆在这一声呼唤中,毫不掩饰地展现而出。
已有多久,她不曾距他这般近,这般近地……凝望他。
“别说话,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我来了,你不会再有事。”面前的男子轻声开口,嗓音有些颤抖。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下一刻,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流至司空堇宥的指腹,令他的手臂,蓦地一颤。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了,唯有眼前之人,是心尖上的独居者。
司空堇宥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黎夕妤的胸膛间。
他的情绪并无变化,唯有那一双眸子,愈发地冷戾。
“少爷,不要看……不要看……”
黎夕妤低低地说着,哀求一般的语气,泪水也愈发汹涌,仿若决堤了一般。
“好……”司空堇宥却难得的应下了,抬眸望着她的眉眼,“既然不好看,那我不看了便是……”
如此温柔的语气,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只觉恍惚。
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回应他,便唯有努力睁着眼,虚弱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轮廓深深的眉眼,看着他刚毅俊肖的容颜,只盼时光就此停歇,将他永远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突然,司空堇宥的容颜加倍放大,他的脸庞凑了来,距她越来越近。
最终,他的前额抵在她的额间,两额相贴,不紧不松,却皆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别怕,我来了,不会再让你出事了。”司空堇宥低声开口,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味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嘴角缓缓勾起,“少爷,我想离开这里……”
“好。”他毫不迟疑地应着,“我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回家。”
说罢,他自腰间拔出佩剑,目光瞥向后方的厉绮迎,冷冷地吩咐,“郡主,烦请你上前,我需要你的帮助。”
厉绮迎闻言,连忙小跑了来,站定在黎夕妤身侧,紧张地望着她。
司空堇宥心中虽焦促,动作却十分小心,将束缚着黎夕妤四肢的绳索一一斩断。
厉绮迎连忙上前,将黎夕妤搀扶着,也十分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她的伤口。
司空堇宥收了剑,正欲自厉绮迎手中接过黎夕妤,她却突然开了口。
她全身无力,虽倚靠在木桩上,可若不是厉绮迎扶着,她怕是早就跌倒在地了。
“少爷,”她开口,竟道,“这个,我不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抬起手,指着那穿透了皮肉的铁锁。
司空堇宥蓦然蹙眉,低声回,“眼下辛子阑不知去向,待我们回去后,由他为你摘除。”
说着,他便走近,伸出了手臂。
“不!”黎夕妤却倔强地摇头,“我不要再带着它……少爷,你将它取出来,取出来……”
仍旧是苦苦哀求的语气,令司空堇宥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终是握起双拳,衣袖颤抖着。
他自然明白黎夕妤的心思,这样一条铁链穿骨而过,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屈辱与折磨。
故而,他沉默了片刻后,便看向厉绮迎,出声道,“将匕首拿来。”
厉绮迎闻言,连忙自怀中摸出了“羽晖”,递给司空堇宥。
他将刀柄牢牢攥在掌心,走至黎夕妤面前,深深地凝望着她,开口时嗓音却柔和无比,“可能会有些痛,你若是忍不下,便唤我的名字。”
说罢,他伸出颤抖的手臂,缓缓将那铁链,抓在了手中。
沉重且冰凉,其上鲜血淋漓,刺得他眉眼生疼,心底更是宛若被一刀刀凌迟着,痛到无以复加。
他只是盯着铁链,不敢再去看黎夕妤的伤口,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火光的映照下,刀刃泛起了阵阵寒芒,它缓缓靠近那可怕的铁链,即将吞噬其所有的嚣张与高傲。
黎夕妤的额角又有汗汽溢出,当司空堇宥抓起铁链的那一刻,便有疼痛蔓延,皆被她咬紧牙关努力忍下了。
而当“羽晖”与铁链相交,那锋利的刀刃摩擦在铁壁上时,那因震动而带给伤口的刺激,却是越来越猛烈。
尽管黎夕妤知晓,司空堇宥已十分小心,他已用尽全力,拼命地将对她的伤害降至最低。
可那种强过钻心刺骨千百倍的疼痛,仍旧毫不留情地,彻袭她全身。
“呃……”她忍不住低吼出声,嘴角的鲜血原本止住,此番却再度溢出。
她听见厉绮迎在身边低声抽泣,同时也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
“唤我的名字。”他如此吩咐。
黎夕妤的心颤了颤,回想过往之事,她唤出他全名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司……司空……堇宥……”她低低地唤着,有些迟疑,又有些不适。
“恩,再唤。”他又道。
汗水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黎夕妤抿了抿唇,面容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却又开了口,“司空……堇宥……”
如此这般唤着他的名字,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继续唤。”
“司空堇宥……”她终不再迟疑,原有的不适感也渐渐消散。
只觉他的名字分外好听,能够在无形中带给她力量。
“呃……”铁链被“羽晖”斩断的那一刻,更加强烈的痛感传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便低吼出声,“司空堇宥!”
“我在,别怕!”司空堇宥也出声回道,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溢出,他却顾不得擦拭。
铁链斩断后,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才会是最可怕的……
司空堇宥抬眸,深深地凝望着黎夕妤,似是在等待她做抉择。
黎夕妤深深呼吸着,冲他点头,“我,可以……”
随后,司空堇宥便再度垂首。
他方才所斩断的部位,距离黎夕妤的伤口不远,便是为了稍后取链时,能够减少给她带去的疼痛与伤害。
额间的汗水滴落而下,滴在那可恨的铁链上,滴在他的双手上。
他的手臂仍在颤抖,双眉紧锁,缓缓拉扯了开。
鲜血汩汩而流,黎夕妤伤口处的血肉愈发模糊,司空堇宥只觉眼前一片腥红,那腥红快要将他吞噬。
而黎夕妤也实在忍受不住这般的痛意,便一遍遍地唤着,“司空堇宥……司空堇宥……司空堇宥……”
听着她绝望又无力的呼唤,司空堇宥的心也愈发地疼了,可他不能停手,便也只能同她一般,忍受着煎熬与绝望。
到了这时,他才恍然明了:何谓伤在她身,痛在己心。
“司空……堇宥……”黎夕妤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她的目光趋于迷离,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夕妤,继续唤我的名字!”司空堇宥的语气有些焦灼,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啊……”黎夕妤痛得吼叫出声,迷离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便努力地开口唤道,“司空堇宥……司空堇宥……少爷……”
厉绮迎始终站在黎夕妤的身侧,紧紧地搀扶着她,一双眼眸却哭得红肿不堪。
她自幼养尊处优,在昨日前,她从未遭受过任何磨折。
而昨日被人鞭挞,她便以为那就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
可今夜,当她瞧见闻人玥抓着粗重的铁链生生刺进黎夕妤的身躯时,她终于明白:原来世间诸多磨折,她所经历的,不过是皮毛。
她瞧着自己一心喜欢的男子此刻的模样,心痛的同时,也心颤不已。
她从未见过这般无助的堇宥哥哥,他分明能够在顷刻间抽出那条铁链,可他却不敢那么做。
原来堇宥哥哥,也会有这般温柔的姿态。
只不过,他的温柔,终此一生只会给这一人。
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愤怒的心境,此刻却意外地平静。
厉绮迎除了痛心,便唯有满腹担忧。
从未有哪一刻,她会似眼下这般,如此迫切地希望黎夕妤能够活下去。
纵然是与堇宥哥哥成双入对,纵然是享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也无妨。
厉绮迎突然就发觉,自己仿佛在一瞬之间,便长大了。
当铁链脱离身子的那一刻,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露出了笑容。
而她的伤口血流不止,司空堇宥缠了厚厚的一层衣襟,便将她打横抱起。
他面目阴沉,再无半点柔光,英俊的侧颜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刚厉,令人心颤。
黎夕妤将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间,缓缓闭上了眼,放心地睡去了。
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听见司空堇宥阴冷的嗓音响起,“阿玥,你随我回军营。一切恩仇,我们还需细细讨还!”
日夜更替,天光破晓。
冷风吹了一夜,并无停歇的趋势。
辛子阑匆匆赶回军营,得到黎夕妤已被救回的消息后,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便又被人告知,黎夕妤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陡然间,他的心便再度悬起,连忙动身,先是回到自己的帐中,提上医药箱,便匆匆赶去了主帅营帐。
迈入帐子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辛子阑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不祥的预感油然生出。
直至他到得床边,瞧见了黎夕妤的情势后,竟险些因腿软而跌坐在地。
她双眼紧闭,额角满是汗水,上身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肚兜,胸膛上方却是一片腥红,瞧着那模糊的血肉,他甚至隐约能够瞧见那根白骨。
司空堇宥便守在床榻边,见辛子阑终于回归,也并未多加过问,立即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若是换做从前,司空堇宥是断然不会让旁人瞧见如此模样的黎夕妤,然眼下情势不同,便也顾不得那所谓的礼数。
“小妤这是出了何事?”
良久后,辛子阑方才开口出了声,可话语中的颤抖,却未经掩饰。
“被铁链穿透了皮肉,缠绕在锁骨两侧。”司空堇宥沉声回,双手却紧握成拳。
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不敢相信,却立即红了眼眶。
可他知晓眼下当务之急,故此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专心地为黎夕妤诊治。
而他这一诊,便是整整一个白日。
司空堇宥始终默立在一旁,不曾出声干扰,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挪动半分。
直至夜幕降临,帐中不得不燃烛,他方才有了动作。
当残烛燃起,辛子阑也终于停了手。
“小妤性命无虞,但这伤势过重,绝非一年半载便能痊愈。”辛子阑并未回眸,只是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的女子,对司空堇宥道。
司空堇宥闻言,暗自垂眸,不言亦不语。
“是何人做的?”辛子阑阴沉地发问,一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大怒。
司空堇宥仍旧不曾回话,却转而走至帐门处,伸手便要将其掀开。
却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辛子阑的声音,“是闻人玥,对吗?”
司空堇宥身形一滞,缓缓转身,便迎上了辛子阑腥红的眸子。
“你怎会知晓?”司空堇宥眉头微蹙,有些狐疑,“莫非你早就……”
“哼!”辛子阑的冷哼打断了司空堇宥的话语,他大步走来,边走边道,“我知晓的,可不仅只有这个!”
“我还知道,在那片城东墓园里,根本就没有葬下司寇瑕的棺椁!在那里,机关密布,危险重重,你究竟想引谁前往!”辛子阑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前,目光犀利,却微微眯眼。
司空堇宥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他瞥了眼辛子阑,沉声道,“怎么?还是不慎触动了机关?可你却能全身而退,我倒是对于你的身手与身份,愈发地好奇了!”
“我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于你而言丝毫不重要!”辛子阑冷冷地回话,“只是在小妤的伤势稳定后,我便会带她离开!她应当远离有关于你的一切纷争,否则总有一日,她会因你而丧命!”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也蓦然眯起了双眼,阴冷地道,“想要带走夕妤,还得看她的心意!”
“曾经,我或许会征求她的心意,可往后,我不会再令她陷入半点危难!”辛子阑语气强硬,即便眼前人是司空堇宥,他也自是半点不退让,“我一定要带她走!”
“你敢!”司空堇宥赫然低吼,阴冷的神色中透着渐长的怒火。
辛子阑却丝毫不予理会,兀自绕过司空堇宥,率先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司空堇宥却折身回到床榻边,凝望着沉睡中的女子,神色十分复杂。
正如他绝不准许她跟随楚风祁离开一般,辛子阑也休想带走她。
即便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出:倘若有一日他无法再保全她,便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可只要想到她会随旁人离去,他这心中便总也不是滋味。
无论那人是谁,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纵是碧落黄泉、上天入地,他都会拼尽一切,去守护她。
黎夕妤醒来,已是三日后的午时。
床榻边守着一人,她转眸去看,瞧见了那熟悉入骨的青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直直地望着她,什么也没做。
“醒了。”瞧见她睁眼的那一刻,他嗓音柔和,轻声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感受得到来自于他的喜悦,不由勾唇,轻声呼唤,“少爷……”
司空堇宥突然俯身,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却笑道,“阿夕,唤我的名字。”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便蓦然红了脸,有些羞怯。
她的眼神闪躲,不敢去看他,却又发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藏在棉被下的双手便轻轻攥起了床单。
片刻后,司空堇宥的脸凑了来,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看见他的眼睑下,深深的一圈乌黑。
心口隐隐作痛,她忍不住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日。”他轻描淡写地回道。
黎夕妤还想再问些什么,眼前的男子却又凑近了几分,随后她便觉额间一片温软。
那感觉颇为熟悉,她清楚地知晓他做了什么,双手攥得更紧了。
却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轻轻浅浅,有几分熟悉。
额间的触感骤然消失,司空堇宥也起了身,二人纷纷转眸,向帐门处望去。
很快,帐帘被人掀开,下一刻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是司桃。
“小姐,你醒了!”与黎夕妤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司桃欣喜极了,轻呼出声!
黎夕妤冲她一笑,语气仍有些虚弱,“小桃,害你担忧了。”
熟悉的药香传进鼻中,黎夕妤这才注意到,司桃的手中正端着一个瓷碗。
司桃快步走来,到得床榻边时,本想亲自服侍黎夕妤用药,然手中的瓷碗却被人夺了去。
“你先下去吧,交给我来便是。”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司桃反驳回绝。
司桃只得万般不舍地望着黎夕妤,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黎夕妤觉得有些好笑,便当真笑出了声。
但是很快,身子上传出的疼痛与不适感,令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伤得很重,短期内不能动弹,只能躺着。”司空堇宥轻声开口,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却舀起一勺汤药,吞进了自己口中。
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不解地望着他,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忙紧张地问道,“少爷,莫不是你也受了伤……唔……”
黎夕妤正说着,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唇,紧接着那苦涩的液体灌进嘴中,令她一时惊诧极了,险些被那汤药所呛。
待一口汤药下肚,司空堇宥便又舀了一勺,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喂黎夕妤喝下。
直至那一碗汤药尽数饮尽,司空堇宥方才停下动作。
黎夕妤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少爷,你……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堇宥挑眉,回得十分轻快,“你不能动弹,若是躺着服药,难免会出差错。如此这般的方式,倒是极好的。”
黎夕妤的嘴角轻轻抽了抽,可心底却欢喜极了,仿若吃了蜜一般,很甜。
却忍不住问道,“这方式,你是……同谁学来的?”
司空堇宥将瓷碗放至一旁的桌案上,便又坐在了床边,笑回,“自学成才,次数虽不多,可每一次都用在了你身上。”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呵呵……”他便轻笑了一声,开口解释着,“还记得上次,将你自湖底救出后,你曾昏迷了两日的事吗?”
他特意不去提那次的水刑,却终究免不了会令黎夕妤想起。
黎夕妤的目光先是一滞,却很快勾唇一笑,有些嗔怪地道,“可那时,少爷你不愿让我知晓真相,便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辛子阑。但是那样的感觉,永远也无法欺骗我。”
提及辛子阑,司空堇宥的目光微微一滞,却并未被黎夕妤察觉。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少爷,这药……很苦吧?”
“不会。”他却笑着否认,“只要喝多了,便也习惯了。况且,佳人唇畔溢香气,又怎会觉得苦?”
听了此言,黎夕妤既羞怯又愧疚。
司空堇宥怕苦,比任何人都要怕苦。
可为了照顾她,他不知尝过了多少辛辣与苦涩,如今竟能做到淡然处之。
黎夕妤本有许多的话想要与他说,却突觉困意来袭,头脑也有些发涨发疼。
只一眼,司空堇宥便明了,“辛子阑说过,这药有很强的效用,服下后会觉得身子乏累,头脑不适。你若是困了,那便睡下,我会守在你身边,不离开。”
黎夕妤轻轻点头,却努力睁着眼,想要多看看他。
望着他的眉眼轮廓,望着他宽阔的双肩与胸膛,心中便觉安然无比。
可她看着看着,终是敌不过那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视线逐渐模糊,直至眼前的人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又到了黑夜。
床边仍旧守着那人,在昏暗的烛光下,静静地坐着,手中抓着一卷书册,细细研读。
他并未发觉她已醒来,她便如此默默地望着他,只觉世间最安详的事,也莫过于此。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帐外似是刮起了风,耳畔隐隐响彻着呼呼风声。
司空堇宥也被这风声所惊,下意识便转眸向床榻望来。
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竟蓦然相视一笑。
“何时醒的?”他柔声问,却将手中书册放置一旁,伸手探向她的脸庞。
黎夕妤轻轻摇头,道,“刚醒来不久,打扰了少爷看书。”
“没有。”他连忙摇头,目光温润似水,令她深溺其中,不愿离开。
“有你在身边,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事。只要你能早些痊愈,我便再开怀不过。”他如此说着动人的情话,目光之中仅有她一人。
黎夕妤的心轻轻抽动着,心底有些酸涩,竟转瞬热泪盈眶。
可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司寇瑕,想起了那个……为了司空堇宥,付诸生命的女子。
便蓦然间,黯了神色。
却又偏偏,眼前人似是能够看透她的心事般,开口道,“如今在你面前摆放着两束花,一束是你偏爱至极、万般呵护着的。而另一束,你并不喜欢,却不慎令它枯萎,致你心生歉疚。那么在这两束花之间,你只能带走一束,你会选择哪一束?”
黎夕妤眨了眨眼,细细思索了片刻,回道,“选择,我喜欢的。”
“我也一样。”司空堇宥笑着回道,目光深邃,凝望着她,“因歉疚而生出的情感,对任何人都有害无益。我会好生安顿司寇瑕的后事,会永远记得她的恩情,却无法以男女之情,对她回应哪怕半分。”
“可是这样……对她来说,很不公平。况且在你的心中,已经永远留了一个位置,那是属于司寇瑕的。”黎夕妤垂下眼睑,沉声道。
司空堇宥突然轻叹了一声,继续向她诉说,“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与对错,尤其面对感情。我只愿遵循自己的内心,选择我最爱的女子,守护她一生。至于你所说的位置,也是你理解错了,我的心很小,容不下太多人,你一人,足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纵然心中有愧,也宁愿歉疚终生。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听了司空堇宥的解释,黎夕妤虽有些懵懂,却是清楚地明白了他的心意。
原来前两月的一切心痛,都不过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将自己心中对于司寇瑕的所有歉疚,都强行加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上,认为他理当为了那份割舍生死的情意,而放弃原有的感情。
可这么些时日里,她本有许多机会向他问明。
却因着自己心中一味的想法,而躲避他,甚至想过要离开他……
且她曾经向他承诺过的一切,便就这般,被她轻易地抛之脑后。
不得不承认,在对待司寇瑕一事上,她太过主观,也太过一厢情愿。
“如今你明白了吗?”司空堇宥俯身,凑向她,直直地盯着她,“从始至终,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无论生死。”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狠狠地一颤,她想要起身,去亲吻这近在咫尺的人,却有心而无力,动弹不得。
“少爷!”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音,那是荆子安的声音,“闻人贞求见。”
听见闻人贞一名时,黎夕妤的心又是一颤,立即脱口而出,“少爷,闻人贞他心怀不轨,曾在你的香炉中下了毒!”
司空堇宥的神色无甚变化,显然早已料到一切,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先好好歇息,我去将司桃唤来,由她守着你。待我将要事处理完毕,就立即赶回来。你不必替我担忧。”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双唇紧抿,心中却有些怅惘。
司空堇宥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便起身,欲离开。
可他刚迈出步子,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再回眸,便迎上了黎夕妤盈盈若水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中,掺杂着想念与深情,以及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怨念。
陡然间,司空堇宥的心颤了颤,竟有些不忍。
“少爷……”只听她开口,可怜巴巴地向他说着,“可以……不要走吗?”
很显然,她不愿他离开。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她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轻,“你有要事尚未处理,却已在我身边守了许久。我不该再要求你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你能否,什么也不要去做?”
这样的一番话,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怕是唯有黎夕妤自己知晓。
她从未向他提出过类似于这般的要求,在感情上,她甚至只是一味地听从他的安排与吩咐。
如此被动的她,今夜却真真切切地,希望他能留下,不要离开。
哪怕仅是片刻,也不要。
司空堇宥本是疑惑地望着她,一双眸子却渐渐变得柔和,变得愈发柔和。
他终是坐回在床榻边,笑道,“夕妤,我其实很开心,你会如此要求我。”
黎夕妤咬了咬下唇,却问,“那你……还会离开吗?”
但见司空堇宥挑眉,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若肯唤我的名字,我便不走。”
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努了努嘴,双眸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有些窘迫,又有些紧张,抓着他衣袖的手掌也越攥越紧。
“司……司空,堇……堇宥……”
分明是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姓,可她如此唤出,却觉生疏极了。
“再唤一声。”
“司空……堇宥……”
“再唤。”
“司空堇宥……”
“恩,去掉前面的姓氏。”
“这……堇……堇堇……堇宥……”
“很好,再来一次。”
“堇宥……”
黎夕妤便如此唤了很多遍,直至能够十分顺畅地喊出“堇宥”二字,直至能够将它喊得十分好听,直至眼前的男子终于满意。
他转而握上她的手掌,十指交缠,紧紧地握着。
“荆子安!”他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黎夕妤,却开口唤着帐外的人,“告诉闻人贞,今夜我谁也不见。”
“是!”荆子安很快便应声,而后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黎夕妤的心中愈发欢喜,眼中盈着波光,含了几丝魅惑人心的力道。
“闻人……唔……”
她正想开口询问有关于闻人玥的事,却突然被他堵住了双唇,将所有的话语都吞噬。
他俯下身,一只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手,另一只手则撑在她枕边,覆唇而上,细细亲吻。
这久违的一吻,令黎夕妤既紧张又无措。
不知为何,许是长久不曾亲吻的缘故,她变得十分生疏,只得笨拙地回应。
他却不慌不忙,轻轻浅浅地吻着,那独有的淡雅兰香,令黎夕妤觉得舒畅极了。
直至她渐渐熟稔,二人间的情意越来越浓,司空堇宥方才加深了这一吻,颇有些疯狂地向她索取。
黎夕妤本努力地回应着他,可随着他的愈发狂烈,她终是渐渐承受不住,呼吸越来越急促,直至后来有些窒息。
而窒息的后果,便是牵动了伤势。
锁骨处的伤口不知被辛子阑做了怎样的处理,本只是隐隐地疼。
可此时却因着呼吸不畅,硬生生地抽痛了起来。
而司空堇宥显然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仍旧狂野地亲吻着她,将这些时日来的所有的思念,都融进了这深长的一吻中。
“呃……”
终究,黎夕妤忍不住低吟出声,双眉也紧锁着,那是因疼痛而发出的声响。
司空堇宥这才察觉到异样,连忙移开了双唇,紧张地望着她,“可是伤口又痛了?”
黎夕妤咬住下唇,本想否认,可额角溢出的汗水,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下一刻,司空堇宥竟是不由分说地,便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
黎夕妤心头一惊,却很快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便唯有撇开目光,不去看自己的身子。
“又溢血了,需得唤辛子阑前来一诊。”司空堇宥眉头紧锁,话语中透着紧张与自责。
说罢,他立即起身,开口便欲唤荆子安。
“少爷,不必如此!”黎夕妤却连忙出声,企图制止他,“眼下夜已深了,辛子阑兴许早已入睡,便莫要再劳烦他了。”
“这并不是劳烦,自你醒后,他都还未亲自前来诊查。如今伤口发作,无论如何也要他来看过才是。”司空堇宥却坚持己见。
他立即便向帐外的荆子安吩咐,“荆子安,去将辛子阑寻来,速度要快!”
“是!”荆子安又领了命,再度远去。
黎夕妤仰望着身侧的男子,总觉还是唤他“少爷”比较顺口。
“少爷,你当真无须太过担忧,如今我这性命自是无忧了。而这伤口发作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倘若次次都要找来辛子阑,那待他离开后,我又当如何?”
司空堇宥再度俯身,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汗水,“辛子阑总要离开,但在那之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他的承诺,每一句都宛若誓言,令她为之心颤,为之沉沦。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绮迎呢?她可也平安回来了?她伤得重不重?”
司空堇宥再度握上她的手,沉稳且有力,“你放心,她所受的皆是皮外伤,如今有凤伯父守在她身边,我又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不会再有事了。”
黎夕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脑中却闪过了闻人玥的面容。
那夜在闻人玥无情的折磨下,她当真万念俱灭,生了赴死之心。
闻人玥狰狞可怖的面孔一旦浮现在脑海,便时时萦绕着,挥之不去。
她面露恐惧,双眉紧锁着,一颗心却“扑通”乱颤。
“夕妤,你怎么了?”司空堇宥紧张又慌乱,将她的双手皆紧紧攥着,不敢松开半分。
黎夕妤也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掌,甚至连指甲都渐渐陷入他的皮肉,颤声问道,“闻人玥……她现在何处?”
“暗室。”他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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