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稍候,小的这便去通报老爷夫人。”家丁说罢,迈着步子就向正堂跑去。
黎夕妤便站在司空堇宥身后,掩在面纱下的一双眼眸飞快地扫视着府邸周遭。企图在那三三两两的婢女之中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什么?司空堇宥来了!”黎未昕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熊熊的怒火,“还不快把这个该死的贱婢给本小姐拖下去!”
黎夕妤不由蹙眉,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个黎未昕始终都能如此嚣张。
很快,家丁折身而返,躬身做着邀请状,“少爷,请吧。”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踏入了黎府的正堂。
一眼便瞧见那静默而坐的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小侄见过伯父伯母。”司空堇宥行过礼后,便在三人对面的席位上坐下。
如同几日前在司空府一般,黎夕妤此番仍是默立在他身后。
“你来做什么?”黎未昕恶狠狠地开口,面色十分难看,眼底尽是恨意。
却见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冷笑道,“呵,怎么?今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这个当事人……不该来吗?”
“我……”黎未昕被问得一怔,却下意识辩驳,“不,我没有!我没有!是有人故意诬陷我!”
“昕儿,够了!”黎铮蓦然低喝出声,他面色铁青,却在看向司空堇宥时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堇宥贤侄,你看啊……昕儿她,她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今日之事,兴许确是有人栽赃!”
为人父者,大抵都会为自己的儿女辩驳。
可这个人,他的眼里却从来都只有黎未昕这一个女儿!
黎夕妤暗自咬唇,冷冷地望着对面的三人,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恨意。
“呵!”突然,但闻司空堇宥一声冷笑,沉声道,“那伯父的意思是,是郡主要栽赃二小姐了?”
“这……”黎铮闻言又是一怔,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笑意,沉了下去。
“二小姐与人苟且之事,如今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非但黎府没了脸面,就连我司空府,也因此蒙羞!”司空堇宥的话语暗藏冷戾,竟逼得对面的黎铮不由得轻轻一颤。
“你胡说,我没有!我……”黎未昕仍在狡辩,脸色气得发紫。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已然没有议论下去的必要了。”司空堇宥打断了黎未昕的话语,一双眼眸盯着黎铮,“伯父,小侄已考虑清楚了,答应您的退婚请求!”
“什么?退婚?”顾简沫终于沉不住气了,“堇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堇宥挑眉,“伯父伯母曾两次造访司空府,为的不正是与小侄解除婚约?”
“这……”黎铮一脸为难。
“退就退,本小姐不稀罕嫁给你!”黎未昕赫然起身。
“不行!这婚不能退!”顾简沫却大掌一挥,一口回绝。
“娘,您在说什么?”黎未昕拧眉,甚是不解,“我不要嫁给他!”
“来人,把小姐带回去!”随着黎铮一声厉喝,只见两名家丁上前,强行将黎未昕带走了。
“你们……混账!放开本小姐……”
待黎未昕走远,顾简沫复又看向司空堇宥,强自扯出一抹笑意,道,“堇宥啊,前些时日是伯父伯母未能思量周全。如今啊我们也考虑清楚了,这婚事既是你们幼时便已定下,那也是你们的缘分。况且,你不是也不愿退婚吗?”
听闻此言,黎夕妤直想笑。可她不能在此时出声,便只能于心底冷笑。
黎铮与顾简沫打得什么算盘,她可是一清二楚!
如今黎未昕名声尽毁,京中怕是无人敢再娶她。那么遵循幼时的婚约,嫁给司空堇宥,便是黎未昕最好的归宿。况且,如今司空堇宥于赛场上大展身手,拔得头筹,日后便要领兵沙场,统帅大军。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今时不同往日,小侄本是仰慕二小姐的才情,这才不愿退婚。可如今……没想二小姐琴艺拙劣不说,竟还与旁人苟且!如此行径,要我情何以堪?如今她的名声尽毁,无论如何,小侄是不能再娶她了。”司空堇宥振振有词,全然一副受害者的表象。
黎夕妤还记得几日前,那时司空堇宥如何也不肯退婚,提出的理由也同样令黎府的人哑然。
这个人,他似乎时时刻刻,都能将主导权与优势牢牢掌握在手中。
“贤侄啊,唉……”但闻黎铮一声长叹,一边摇头一边道,“今日发生这等事情,伯父也是万般忧心。兴许昕儿她当真是琴艺拙劣,但清白一定还在!我相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的!贤侄啊,伯父也请你……信昕儿一次吧……”
哼!
黎夕妤暗自握拳,她这个父亲,还真是偏心呐!
当初黎未昕诬陷她偷了玉簪,黎铮可是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啊!
“伯父,即便二小姐清白仍在,又能如何呢?”司空堇宥反问,“小侄在意的,只是司空府是否会因此事而遭受牵连!家父年岁渐长,小侄实在不愿他再受旁人冷眼。再者,小侄若当真娶了二小姐,那日后还有何颜面于京中立足?故此,这婚事……还是退了吧。”
“贤侄,你便再考……”
黎铮正要说些什么,顾简沫却猛然起身,伸手指着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就奇怪了,郡主为何会突然栽赃昕儿。眼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郡主似是很喜欢你。可你因着与昕儿有婚约,无法与郡主成婚,便设计了这一出戏!看来今日之事,就是你与郡主合谋,故意毁坏昕儿的名声!”
此言一出,正堂之中的氛围,陡然间一变。
司空堇宥的面色渐渐阴沉,黎铮更是瞪大了眼,愕然地盯着顾简沫。
而黎夕妤,她则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冷笑。
这个顾简沫,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此倒打一耙,甚至把郡主也牵扯了进来,她便不怕掉脑袋吗?
司空堇宥也随之起身,他冷冷地望着顾简沫,一言不发。
只见顾简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却仍是气势十足,“怎么?我有说错吗?你与郡主苟合,联手欺负我们黎家人,你们……”
“伯母!”司空堇宥冷冷地开口,打断了顾简沫的话,“您可知您方才所言乃是大不敬之罪?倘若此言传至郡主耳中,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我没有说错!”顾简沫咬咬牙,硬着头皮道。
“够了!”就在这时,黎铮又是一声厉喝,他猛地起身,冲着顾简沫呵斥着,“你一妇道人家,便不能少说几句!”
“哼!”司空堇宥赫然拂袖,很是恼火,他随之拱手,“这退婚一事,还望伯父好生思量!小侄明日再来拜访,告辞!”
说罢,他拂袖离去。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的身后,跨出了房门。
可瞧着司空堇宥决然离去的背影,黎夕妤心底却有些踌躇。
此刻她站在黎府之中,若是司桃尚在府中,那她理应找借口寻人。
可转念再一想,眼下她没有合适的身份,没有合适的理由,要如何去寻人?
左右明日都要再来,不如明日再想想办法……
思及此,她不得不将寻找司桃的念头压下,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出了黎府。
那马儿已等候多时,在瞧见司空堇宥的身影时眼眸蓦然一亮,轻轻晃了晃脑袋。
他似是还在生她的气,兀自上了马,踏上了归途。
马儿迈步走着,不紧不慢。
黎夕妤于心下长叹,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跟着。
她一边前行一边于心下思索,却有一事如何也想不明白。
黎未昕与季杉苟且一事,本是只有她与司桃二人知晓,而自她入住司空府后,也曾同司空堇宥提起过此事。她还记得那时,这个粗暴的男人险些掐死她。
然如今司桃下落不明,那么能将此事传递给厉绮迎的,便只有……
念及此,黎夕妤立即小跑着上前,走在马儿身侧,仰首望着马背上的男子,出声问道,“堇宥少爷,黎未昕与人苟且的消息,可是你透露给郡主的?”
回答她的,是司空堇宥赫然望来的眼。
他虽然没有出声,可那毋庸置疑的神色,却是不假的。
只这一眼,黎夕妤便已明了。
呵……
没想竟被顾简沫说对了,此事还当真是司空堇宥与厉绮迎联手,故意毁了黎未昕的名声!
可是……他不是很爱黎未昕的吗?
黎夕妤又不解了,便再度发问,“可是少爷,你对那黎未昕,究竟有没有情?”
此言一出,只见司空堇宥的面色立时冷了下去,甚是不悦。
黎夕妤不敢再追问下去,她缩了缩脖子,兀自垂首,向前走着。
“我说过,我在意的,只是玉簪。至于婚事,毁了最好。”
本以为他不会开口,不曾想他非但开了口,甚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间,黎夕妤心头一颤,不由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那段诡异非常的梦境再度浮上脑海,此时男子的目光竟也与梦境中一般无二……
时至此刻,黎夕妤终是恍然。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
不知为何,黎夕妤只觉一股燥热涌遍周身,她立即收回了目光,垂首望着地面。
既然那不是梦,那他那夜……究竟为何要去她房中?
莫不是因为白日里险些掐死她,因而心生愧疚?
不不不!
这绝不可能!
黎夕妤立即摆首,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可是司空堇宥,他向来都是高傲地俯视众生,又怎会愧疚?
那他既然不愿与黎未昕成婚,先前又为何不肯退婚?
一时间,黎夕妤又不解了。
她遂再度抬眸,又问,“少爷,你既然不在意这门婚事,当初黎府来退婚时,又为何要拒绝?”
司空堇宥淡淡地瞥过她,反问,“若是轻易便将这婚退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黎夕妤闻言,又惊又怔。
是啊!
倘若黎府当初退婚顺遂,必定会立即与季家联亲。
那么今日赛场的一出闹剧,便也不会发生了。
若是如此,黎府岂不是……也太得意了!
而此番,黎未昕声名尽毁,黎府也因此蒙羞,这于他们而言,必定是当头一棒,沉痛的打击。
至于司空堇宥,他由被退婚转为主动退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同小可的。
原来,自一开始,这个人便算好了一切。
他在打击报复了黎府的同时,也替司空府挽回不少颜面。
“那……”黎夕妤恍然间又想起什么,“你是如何知晓黎未昕她不会弹琴的?”
“常年弹琴之人,指尖必会生出老茧。”他直视前方,沉声答,“而先前去黎府探望她时,只见她十指细腻,光滑无比。”
黎夕妤闻言,不由得拢了拢衣袖。
一双手掩在袖中,十指交缠,正摸索着什么。
她不得不钦佩于司空堇宥的计谋,这样一个人,他将一切都握在掌心,悄无声息间便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声誉,到头来他却成了受害者!
此人心计太深,替自己出气的同时,也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累吗?”
就在黎夕妤暗自思索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句问话。
“累……”她下意识便道,却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又摇头,“不……不累!”
“呵……”她听见他轻轻浅浅的笑声,嘲讽中夹杂着几分……欣然?
她仰首望着他,在日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光竟那般璀璨!
突然,但见他俯身,伸出一只手臂探向她的腰肢,而后紧紧揽着她,带她上了马。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令黎夕妤全身上下一阵痉挛,不由得红了脸颊。
她坐在他的身前,感受着他的气息,还是那般淡雅清香。
“驾……”
他低呵,身下马儿便跑了起来,向着城北司空府,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畔作响,黎夕妤的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她似是有些羞怯,缓缓垂首。
可唇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日后,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擅自行动。并且,离皇家人,远些。”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嗯。”她轻轻点头,应下了。
回到司空府,府中竟是一派喜庆。
所有人的脸上皆挂着笑意,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二人更是等候多时。
“少爷,您今日夺冠,不知府中能否庆贺一番?”闻人贞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却也并未拒绝。
故此,这一夜,黎夕妤难得与众人坐在一起,于司空府花园之中吃了顿晚宴。
席间一派祥和,司空文仕始终带笑,司空堇宥虽不言不语,可那一身的冷戾却被他掩去。
闻人兄妹也难得开怀畅饮,二人与司空文仕有说有笑,皆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至于黎夕妤,她则默默地坐在席位最右侧,埋头只顾吃美食。
自那夜撞破了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的密谈后,她便时时提心吊胆,日日无甚胃口。今夜难得胃口大开,她可要多吃些。
并且……连带着司桃的那一份,一起吃回来。
“呵呵……丫头,你慢些吃,别噎着了。”司空文仕慈爱的话语自左侧响起,令黎夕妤心头一颤。
她重重点头,却仍是大口吃着饭菜,吃得不亦乐乎。
突然,有人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是闻人贞。
“姑娘,能否与在下共饮一杯?”闻人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黎夕妤。
黎夕妤这才注意到,闻人贞手中正拿着一杯酒盏。
“喝酒?”黎夕妤怔然发问,转而看向自己的桌案上,那一只盏、一壶酒。
酒……
这个东西……
认真地说来,也算是救了她性命。
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饮酒,那辛辣的味道她毕生难忘。
至于第二次……便是今早于赛场外,替司空堇宥喝下的那杯麻沸酒。当时情急,她未能细细品味,却记得那也是辛辣无比的。
“怎么?姑娘是不会喝,还是……不愿喝?”闻人贞又开了口,问着。
黎夕妤思忖片刻,而后抓过酒壶替自己斟酒。
先前她从未做过此事,故此有些许酒水洒落在桌案。
她将斟满的酒盏端起,转而望向闻人贞,轻声道,“闻人公子,请。”
“哈哈……”闻人贞蓦然笑出声,“姑娘够爽快!”
说罢,二人纷纷将酒盏凑至唇边,欲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的那一瞬,辛辣之气逼得黎夕妤几近落泪,可她仍是强迫自己,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从此后,她将要跟随司空堇宥,兴许征战四方,兴许权谋天下。而她的女儿身,兴许此生再也不能于人前展露……
那么身为“男子”,学会饮酒……便是必需的吧。
一盏酒下肚后,黎夕妤猛地放下酒盏,不停地吐着舌头,真是辣死她了!
“哈哈……”
闻人贞爽朗的笑声在耳畔回响,黎夕妤却觉全身一阵燥热,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就在这时,一道男音响起,他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替她压制着内心的火热。
“阿贞,带她来书房。”司空堇宥如是说着,兀自起身,离开了花园。
半盏茶的功夫后,黎夕妤在闻人贞的陪同下,到得司空堇宥书房。
她踏入门槛,瞧见昏暗烛光下,那一袭青衫背对着她,笔挺地立着。
她不由想起那夜,他也是如同这般,笔直地站在她床边。
“少爷,我们来了。”闻人贞轻声开口。
司空堇宥随之转身,却直直地看向黎夕妤,挑眉问,“吃饱了?”
黎夕妤闻言,却下意识摇头。
可她摇头时,却见两个男子皆愕然,遂垂首,低声道,“我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故此……是肚子饱了眼没饱。”
她说罢,只觉周遭的氛围微微一变,有些凝重。
可是很快,司空堇宥的话语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今夜,是想与二位商议对策。”
他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块玉石,那玉石上雕着一只猛虎,正是兵符,“如今兵权到手,圣旨将在几日之后下达,我们也该早做准备。”
“少爷有何打算?”闻人贞问。
司空堇宥将兵符握在手中把玩,眼底有暗芒闪过,“太子是断不会让我如此轻易便带领三十万大军离京的,但无论他如何谋划,这三十万大军,我都要定了!”
闻人贞伸手抚弄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而后道,“太子心智浅薄,多半是七皇子在他身后谋划。少爷,这个七皇子,我们不得不防!”
七皇子!
便是被闻人贞以“人面兽心”来形容的那位皇子?
黎夕妤暗自将此人记下了。
“七皇子野心蓬勃,太子只是他手中一颗棋子。而此番,他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我!”司空堇宥说着,话语中透着寒意。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紧,竟有些后怕。
她想起那夜遭人追杀,想起今早路遇埋伏,想起赛场上司空堇宥出的一桩桩意外,皆是险象环生,惊险万分。
那块玉石,当真不是这么好拿的!
而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无论是哪一位皇子,甚至是王侯将相,但凡想要谋取皇位者,皆不会坐视司空堇宥带着大军顺利抵达边关。
陡然间,黎夕妤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少爷,敢问你要如何安顿伯父?”
伯父,司空文仕。
那个淡泊名利无所求的父亲,司空堇宥会带着他长途跋涉,还是……任其留在这危险重重的皇城?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于那个已渐年迈的父亲而言,都不会安稳。
黎夕妤直直地望着司空堇宥,等着他的回答。
烛光下,她瞧见他的神色有些微变化,却良久不语。
可黎夕妤却执拗地盯着他,如论如何都要他的一个回答。
片刻后,有人回了她,却并非是司空堇宥。
“少爷自然不会令老爷置身于危难之间,更加不能带着老爷四处奔走。但为了老爷免受伤害,少爷只能将其送去一处远离世俗尘嚣的僻静之所,并放出消息,称,老爷已离世……”
闻人贞的嗓音在耳畔萦绕着,黎夕妤却觉心头一涩。
“并且……”闻人贞又开了口,“在谋取到那最高权位之前,少爷绝不能与老爷相见。”
不能……相见?
黎夕妤怔然地望着司空堇宥,心底一阵憋闷,说不出的情愫萦绕着。
想要赢得那个高位,绝非一年半载便能做到,兴许十年、二十年,他心中怕是比谁都要清楚。
而这漫长的年月中,他却不能与生父相见……
黎夕妤不知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煎熬,但她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来自于司空堇宥周身的一抹悲凉。
“为防万一,待圣旨下达,将府中诸多事宜安排妥当后,我们便启程,前往边关。”司空堇宥在这时开了口,情绪已然恢复如常。
黎夕妤与闻人贞立即点头。
无论如何,即便前路凶险万分,但这荣阳城,显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少爷,夜已深了,我二人先行告退。”闻人贞拱手,道辞。
黎夕妤便随他一同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瞬,身后响起一声呼唤。
“阿夕。”司空堇宥如是唤着。
黎夕妤心头一颤,立即回眸,“少爷,还有何事?”
她望着数步之外的男子,只觉他的面容愈发柔和,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底甚至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闻人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眼下房中便唯有他们二人。
夏夜微凉,习习夜风吹拂而来,吹起她的发丝,将她因酒后生出的眩晕,渐渐吹散。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缓缓响起,黎夕妤站定在原地,却见司空堇宥迈着步子,款款向她走来。
分明仅有数步之遥,可她却觉得,他向她走来的这一刻,时间仿佛定格。那是她穷尽一生……也不敢忘记的画面。
从此后,她将要跟随这个男子,天涯海角,永无归途。
而她与他的命数,也会紧紧绑在一起。他生,她便能好好活着;他亡,她便也会随之一同……下地狱。
“阿夕,”他又唤她,沉声问道,“你怕吗?”
黎夕妤沉吟片刻,而后点点头,道,“我怕。”
“可我别无选择,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她望着他的眉眼,认真地说着。
若非走投无路,又有谁愿意送死?
而她这条命,既然是他救回来的,那日后即便是摧身碎首,她也认了。
但见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冷笑道,“那你可要日日祈祷,盼着我此生平安顺遂。因为,只有我活着,你的余生才能安稳。”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话。
“明日去黎府,你莫要擅自行动。”他突然负手,一双眼眸似已将她看透。
“可是……”我想找到司桃。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作罢。
以她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违抗他的命令。
“我会设法帮你,给你充足的时间去寻人。”突然,他又道。
听着他的嗓音,黎夕妤一时间竟有些呆怔。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后方才开口,“当真?”
他不再回话,眼眸之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黎夕妤随之大喜,连忙拱手,欣喜地道谢,“堇宥少爷,多谢!”
短短数日,她便将男子间的礼数运用自如。
“少爷早些睡吧,我……先行告退!”她说罢,兀自转身,小跑着离去。
她步伐轻快,于夜色下穿行,回房后倒头便睡。
这一夜,却有人独坐在花园杜鹃树下,一夜未眠。
他仰头望着空中的弯月,不时声声叹息。
已渐苍老的容颜上,尽是悲凉。
日月更替,天光大亮。
巳时。
黎夕妤随同司空堇宥上了马车,向黎府而去。
一路上,她没有心思考量司空堇宥退婚一事,却始终心心念念着要寻找司桃。
直至到得黎府,她才恍然回神,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府。
有了昨日的经历,此番再回到这座府邸,她已然没了那般强烈的心悸感。
家丁仍在前方引路,司空堇宥的身形仍是那般高大,黎夕妤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地张望。
很快,他们入得黎府正堂,黎铮与顾简沫竟起身相迎,请司空堇宥入座。
二人皆是一脸的笑意,对待司空堇宥的态度与从前相差甚大。
“堇宥贤侄,恭喜你于昨日骑射大赛拔得头筹!”黎铮竟先道贺。
“伯父,关于退婚一事,不知您考虑得如何了?”司空堇宥却不理会他的贺喜,张口便问。
但见黎铮笑容一僵,窘迫地笑道,“贤侄啊,此事伯父与伯母再三思量,仍是觉得这婚退不得……”
“为何退不得?”司空堇宥反问,话语之中掺杂了几丝寒意,“先前二位两度造访司空府,那时可是你们逼着小侄退婚。而如今,二小姐名声尽毁,你们担心她嫁不出去,便想硬塞给我了?”
他此言甚是直接,一语便道破了黎铮与顾简沫的心思,丝毫不留情面。
只见对面的二人立时变了神色,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又在心底暗笑。
这个司空堇宥,干得漂亮!
“堇宥,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而当年这婚事,是伯父伯母与你的爹娘一同商议定下的。如今,即便是要退婚,也该由司空老爷出面!”黎铮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将司空文仕扯了出来。
哼!
他斗不过司空堇宥,便想打司空文仕的主意,实在令人鄙夷。
“家父不喜与人争论,这等琐事,实在无须惊动他老人家。”司空堇宥淡然回着,将退婚之事称作“琐事”。
“况且二小姐与人苟且之事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家父也因此蒙羞,不愿再出府抛头露面。”司空堇宥又道。
“你……你胡说!”顾简沫仍是那般沉不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昕儿是被人陷害的,就是你与郡主害了她!”
顾简沫仍是反咬一口,一脸横肉颤抖着。
“既然伯母固执己见,那不如派人将郡主请来,请她当众与您对峙如何?”司空堇宥话语冰冷,暗藏锋芒。
“我……”顾简沫的气势于一瞬间逝去,她默然垂首,再不敢多言。
正当此时,一人突然闯入,指着司空堇宥便道,“不就是退婚,退就退!本小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你!”
来人正是黎未昕,她气势汹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空堇宥。
“昕儿,谁准你出来的!给我回去!”黎铮蓦然厉喝,脸色气得铁青。
“爹,娘,你们不用这般低声下气,司空府有什么好?”黎未昕却大声反驳,气势十足,“那司空老爷十几年来无半点长进,始终都是那芝麻大点的官职!而这个司空堇宥,他不过是运气好,才能在昨日的大赛上赢得兵符。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即将葬身沙场的人!这样的人,女儿若是嫁了他,岂不是要白白守寡!”
黎未昕的一番话,说得是酣畅淋漓。
可她却切切实实地……得罪了司空堇宥。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阴寒之气,黎夕妤盯着黎未昕,暗自冷笑。
司空堇宥是什么人,他可是于无声无息间便毁了你的名声,如今你还敢得罪他,日后你只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昕儿!”黎铮既愤怒又无奈,“还不快给堇宥道歉!”
“给他道歉?做梦!”黎未昕的神色很是夸张,“爹,女儿心意已决,此生即便是死,也绝不要嫁给他!您若当真为女儿好,便退了这婚事!”
“你……”黎铮气得发指,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得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
“既然二小姐如此说了,那还望伯父成全。”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眼底尽是寒芒,“当年司空府送来的聘礼,小侄也不便收回。至于那一纸文书,还望伯父交还!”
“这……堇宥啊,昕儿她不懂事,你……”
“伯父此言差矣,男婚女嫁,本就图个你情我愿。莫非您希望看着二小姐去死?”
“我……”
司空堇宥三言两语,便逼得黎铮哑然。
良久之后,黎铮终是长叹,道,“既然如此,那伯父也不便再强求。只是那文书不知放在了何处,伯父尚需时间寻找。你不妨先回……”
“伯父去找便是,小侄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司空堇宥赫然开口,打断了黎铮的话语,“对了,先前两度来探望二小姐时途径贵府花园,只觉园中花草甚是艳丽,不知小侄能否于花园静候?”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黎铮面容僵硬,不情不愿地应着。
而后,但见他大掌一挥,扬声道,“来人,带堇宥少爷前往花园赏花。”
黎夕妤瞧见,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之上,竟溢出层层汗汽。
呵……看来此番,黎铮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很快,便有家丁步入正堂,“堇宥少爷,请随我来。”
离开正堂的那一刻,黎夕妤听见黎未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爹,您快些将文书找来,女儿再也不愿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唉……你啊……”
穿过三进院落,前方便是黎府花园。
若是再穿过花园,向后方走上百米,便是黎夕妤曾经居住的偏院了。
跟随司空堇宥于花园中穿行,黎夕妤的步伐愈发凌乱。
这个司空堇宥,不是说好要帮她寻人,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只见他走过石桥,穿过假山,一派悠然自得。
就在黎夕妤焦促至极时,前方的男子突然停住脚步,他伸手向腰间探去,似是想要寻找什么,最终却摸了个空。
“不好!”只听他一声轻呼,竟有些紧张。
“少爷,出了何事?”黎夕妤与那家丁齐声开口,皆紧张地问着。
司空堇宥伸手在腰间摸了一圈,最终双眉一拧,沉声道,“我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我的玉佩!”
黎夕妤挑眉,有些惊异,“少爷,玉佩怎么了?”
“玉佩……不见了!”司空堇宥神色一变,转身便要去寻他的玉佩。
就在这时,那家丁连忙开口,“堇宥少爷,不知能否将玉佩的形状告知小的,小的这便唤人帮您寻找。”
司空堇宥闻言,淡淡点头,“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玉,其上刻了一个‘宥’字。先前下马车时还在,可此番……却突然没了!”
家丁听罢,立即跑出花园,而后四下里吆喝着,“快,堇宥少爷的玉佩落在了府中,大家快帮忙一起找!”
随着家丁话落,黎府一时间变得嘈杂起来,家丁婢女皆在这时涌出。
他们分散在黎府各个角落,皆仔细地寻觅着司空堇宥口中的玉佩。
不出片刻,花园之中人来人往,有人俯身细细寻觅,有人趴在花丛中翻腾着花花草草,一时间黎府上下,似是乱了套。
“阿夕,你也去帮我找找。”司空堇宥突然转眸看向黎夕妤,出声吩咐着。
“是,少爷!”黎夕妤重重点头,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抬脚便向花园后方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婢女,皆是些熟悉的面孔,却没有一个是司桃。
她走出花园,向着曾经居住的偏院而去。
她知道,这是司空堇宥为她制造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全力以赴。
踏上那条青石小径,黎夕妤的心轻轻一颤。
这条路,是她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脚下的青石地板上,曾渗入过她的鲜血……
犹记得被父亲剜下心头肉后,是司桃背着她,一步一颤地……回了房。
倘若没有司桃,她兴许撑不下去……
一时间,酸涩涌上鼻头,黎夕妤却不敢放慢脚步,她一路张望、一路小跑,终是到得偏院。
一切都不曾改变,院中空无一人,显得空荡且孤寂。
这偏院之中只有两间房,一间曾是她的闺房,另一间便是司桃的住房。
她先走近司桃的房门,缓缓伸手,推了推。
吱吱呀呀的声响传出,黎夕妤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抬脚步入。
她的小桃,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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