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年轻人僵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坐在石凳上悠然自得的汪印,简直难以置信。
半响之后,他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仍旧见到那个人安静坐着。
的确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脚步飞快地朝汪印冲过去,直到就碰上石桌了才停下脚步。
随即,他深深弯下了腰,语气难掩激动,唤道:“先生!学生见过先生!”
先生……会这样称呼汪印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就是孙长蕴!
汪印第一个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
汪印微微点头,指着另外一张石凳,淡淡道:“无需多礼,坐。”
孙长蕴依言坐了下来,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学生不知道先生来了,这就去为先生备茶。李伯……”
他张口欲换人,这才发现宅中安静得过分,平日进出的仆从一个都没有踪影。
是先生做的?
汪印示意孙长蕴继续坐着,然后道:“本座有事与你说,故而让他们继续睡着。”
孙长蕴看了看汪印靴子沾了一些露水,心中有些懊恼:“先生等了很久吧?先生有事,可以随时唤醒弟子的。”
他特地今日休沐,就是想着去拜见先生的,不想先生却亲自来了。
“不必说这些了。本座知你休沐必定会前去汪府,才会前来。”汪印这样道。
孙长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先生,学生纵本事微弱,却是不怕麻烦的。”
他自是想明白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先生亲自前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不想为他招致麻烦。
这是先生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也是先生对他的护佑怜惜。
当年,老师也是这样做的,老师在临终之前将自己托付给先生,还强迫他在先生身边待了三年。
他何其有幸,先后遇到一心教导护佑他的老师、先生,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心中着实羞愧。
他还是太弱了,所以才会被先生尽心护佑着。——他也想为先生做些什么的。
可惜,他的力量太小太小,可以说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先生即将前往大雍,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异常凶险的事情,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却无力阻止。
既无法阻止大雍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也无法阻止皇上答应这样的交换条件。
汪印忽然笑了笑,难得赞许道:“无需想太多,本座知道你的心意。你其实做得很好了,比本座所期许的还要好。”
这并非纯是安抚话语,事实上,孙长蕴的确做得很好了。
当初孙长蕴在江南道因为“天子门生”之言一鸣惊人,皇上对其几位赞许,倒也不再计较其是谢玠的关门弟子,特命其在杭州府任职。
在杭州府任职期间,孙长蕴凭借自己卓绝的才能,再加之有楼凤仪等人的帮助,屡立奇功。
因而,只是短短一年时间,便被永昭帝从杭州府调回京兆,就任大理寺丞了,可谓是青云直上,备受朝官的瞩目。
孙长蕴是早些日子回到京兆的,却拒绝了朝廷提供的府邸,住在了先前的地方,就是现在这个宅子。
感受到汪印赞许的目光,孙长蕴一时心中激荡,只得讷讷说道:“先生,学生……学生羞愧。”
他那一点成绩,何足挂齿呢?
在老师和先生的双重教导之下,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做出来,那就真的是废物不如了。
他原想着,回到京兆之后就能侍奉先生,继续聆听先生的教诲,却没有想到先生要前去大雍了。
这次前去,可以说是十死九生的路途。
他这个学生,能为先生做些什么呢?
汪印现在来,就是告诉他要做什么。
“本座在京兆留下了一些布置安排,但本座不知道这些安排用处究竟有多大。本座希望你仕途青云直上,不得因任何事情而致仕!同时,全力辅助二十一殿下……”
坐在石凳这里的时候,汪印想了很多很多,但想得最多的,就是已经逝去的谢玠。
谢玠泉下有知,也会赞同本座的安排吧?
毕竟,那个看似油盐不进的老人,直到临终之前也惦记着国朝,也可以说是因为大雍而死。
现在,有机会从大雍手中夺回云州五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必,谢玠也会这么做的。
孙长蕴是他们共同的弟子,承继了他们的才能和志向,虽然年纪还小,所做的事情有限,但其是冉冉上升的朝阳。
朝阳会继续上升,这个国朝,最终都会属于孙长蕴这样的年轻人,乃至是郑云回这样的小孩儿。
功成非一朝一夕,他现在所坐下的这些安排,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
孙长蕴站了起来,弓着腰身,恭敬地听着汪印的话语。
虽然先生说无需这样,但这是他作为学生的尊敬和态度。
在汪印说话的过程中,孙长蕴神色几度变幻,眼神也复杂难言。
惊诧不忍彷徨……但在迎上汪印的眼神后,看到对方眼中的期许时,这些经惊诧不忍彷徨渐渐变成了坚定。
他所能为先生做的,本来就很少,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做好!
当汪印话毕,孙长蕴再次深深弯下了腰,回道:“先生,学生知道了。学生一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承诺,就这一句话已经足矣!
汪印看着孙长蕴,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有一丝动容:“本……为师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孙长蕴的眸光猛地变亮了,他惊喜地看向汪印,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只有当初在江南道的时候,先生才出言接受先生的身份。别的时候,为了避免给他带来麻烦,从来就没有流露出半点有关身份的意思。
“为师”这个称呼,就是对他最好的肯定和激励。
汪印心中也颇不平静,不禁有些想感慨世事的玄妙。
当初在京兆闺学听到阿宁第一次提及孙长蕴,他还以为能够想出屯田对策的人,当是对洞察朝局经验丰富的老年人。
为此,他还令缇事厂和运转阁到处寻找孙长蕴,到最后却发现孙长蕴只是一个少年。
世事流转,当初他极力搜寻像纳为己用的人,最终成为了他的学生。
这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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