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日斋内,汪印背靠着雕花紫檀椅,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脸上神情极淡,周身散发着寒意。
良久,他淡淡道:“崔氏如此……到底是崔氏不将小姑娘放在眼内呢?还是卢家不将本座放在眼内?”
之前赵三娘来禀,将与羡初有关的事情都一一交代了,包括叶绥下令调查、追寻到卢家等事,其中说得最详细的,当然是在芝云巷发生的一切。
直到此时,汪印才知道,叶绥曾与崔氏有过那样的争执对峙,甚至连缇事厂都抬了出来。
最后结果,当然明了。小姑娘抬回了一具尸体,还哭得那么伤心。
呵,卢家,崔氏!
侍立在他身边的封伯想了想,便回道:“主子,老奴觉着,这崔氏怕是欺夫人年纪小吧。”
崔氏卢氏大房的嫡枝长媳,或许傲慢孤高,却绝不蠢钝鲁莽。然而,崔氏与夫人在芝云巷的争执,怎么看都不像世家大族夫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封伯猜测,可能夫人去到芝云巷的时机太微妙,崔氏正气在心头,一时火遮眼,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可能刚开始,崔氏觉得,一个一个外室算不得什,还是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外室,压根就不当是一回事。
封伯微微弯腰,继续道:“然而,夫人已经说了缇事厂,最后崔氏还打杀了那妇人,老奴觉着,这殊不寻常。”
夫人,是主子的夫人,是缇事厂督主夫人,背后便是缇事厂与主子了。
崔氏是卢家的大夫人,能不知道缇事厂的威严,能不清楚清楚主子的权柄?
崔氏这么做,是一内宅妇人之举,还是代表着卢氏大族某种态度?
作为前缇事厂成员、跟随了汪印大半辈子的老仆,汪印当然会以最阴谋最险恶的心来猜测崔氏的举动。
主子既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想必也是有所断定筹谋的吧?
汪印止住了轻点的动作,神色越发冷淡,道:“是啊,先是欺她年纪小,再来不将她放在眼内……说到底,还是不将本座放在眼内。”
他将小姑娘娶回府中,不舍得她受到半丝委屈,哪想到,之前出了熙平公主欺侮之事,现在又有了崔氏压迫一事。
听赵三娘说,小姑娘对那崔氏好意请之求之,将缇事厂都搬了出来,崔氏都没有放过那妇人,最后还虚晃着,故意将那妇人置于死地。
大族夫人不容外室,刻意为难外室的人不少,像崔氏这样狠毒打杀的,却是极少。
汪印忍不住想,崔氏令护院当着小姑娘的面将人杀死,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是着实怨恨这外室呢?还是想令小姑娘不如愿?还是……对本座或缇事厂的挑战?
在汪印看来,崔氏此举,无异于撩虎须,崔氏这么做的底气来自哪里?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
这些世家大族有百年积累,自持出身高贵底蕴深厚,眼高于顶,的确可以不将小姑娘放在眼内,也的确可以不把本座放在眼内。
下一刻,汪印淡淡笑了笑,周身冷淡寒气忽而消融:“自本座执掌缇事厂以来,还不曾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行事呢……这倒有些意思。”
这些世家号称百年,荣之又荣。可是,他们忘记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世上,哪里有世家会长荣不衰?
他们还忘记了,小姑娘乃本座的夫人,本座……乃缇事厂督主!
无妨,本座会令这些世家永远都不敢忘记的!
在卢家,崔氏同样将芝云巷事情向相公卢璜说了出来,卢璜听罢,脸色瞬间暗沉下来,心情惊怒交加。
“你,你怎如此鲁莽!这事得罪的是缇事厂和汪督主,这是为家中招致祸害的事情,你……你竟然……”卢璜大声说道,目光狠狠地剜了崔氏一眼。
崔氏去芝云巷找他外室玉娘麻烦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不然先前也不会将玉娘的卖身契给了崔氏。
一个已被他厌弃的外室,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交给崔氏来处置正好,省得还有手尾麻烦。
不曾想,崔氏将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玉娘这个人,死了便死了,这完全没有什么所谓,可是怎么会牵扯到督主夫人呢?
惹到缇事厂,都会有天大的麻烦!
卢璜在礼部属下祠部司任郎中一职,虽则这官职是承家族庇荫而得到,但这却不是个虚职闲职,而是有实实在在权力和好处的。
祠部司掌享祭、庙讳、卜筮、僧尼等事,涉及朝政许多方面,与朝中各官衙都多有往来。
作为祠部郎中,卢璜当然清楚缇事厂和汪印在朝中的威势,他和朝中其他官员一样,在面对汪印的时候,会恭谨地敬称一声“汪督主”。
然而,和朝中其他官员不一样的是,他面对汪印,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无他,因为他是范阳卢氏预定的下任族长,还取了清河崔氏的嫡女为妻。
百年世家的出身,让他多了一点傲气;结合卢氏和崔氏两大世家之力,也让他多了一丝强横。
面对汪印的时候,他并不震颤,却也不愿意无端招惹,更不用说是为了区区一个外室这样的小事!
崔氏虽然善妒,却素来识大体,办事很可靠,怎么这次会如此糊涂?!
糊涂,太糊涂了!
听到卢璜的责骂,崔氏的脸色变了变,随即作出了一副贤惠的样子,说道:“先前妾身听老爷说缇事厂势重,一直压着我们这些世家望族,妾身这不是心中不忿吗?正好族中有意对付汪印,这正好有个由头……”
“住口!”卢璜脸色大变,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阻止了崔氏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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