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松阳落到客栈附近最高的一座阁楼顶上,迎着暴雨,脚尖踩住房檐斑驳的琉璃瓦,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站在屋顶上,那双黑亮的眼睛转动着,倒映出近处的稀疏灯火。
男人暗红的长袍与浓稠的夜色融合在一起,整个人成为阁楼的一部分。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又脏又乱的街道。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堆满了乞丐住的木棚子,废弃的木板、树枝和不明物在雨水里流淌,甚至有枯瘦的野狗尸体暴露在泥水之中。
一股浓重的臭味在街上回荡,让人不由觉得这是家畜栖息之处。
街道两边高楼林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座座精致的楼阁依次在街边展开,楼阁皆三层高,木料做成,门上横挂一块金字牌匾,或名“翠云阁”,或唤“满香院”,都是青楼的名号,不少楼前屋檐下有灯笼在亮,楼里亦灯火通明,间或有说话声传来。
看来即便生逢乱世,也有人要在天塌之前喝一壶好酒,逛一回窑子。
无支祁在这里?项松阳这么想着,沿着花街一旁的屋顶漫步,朝身下四处张望。
越往花街深处走,越热闹。
步行两百步,已见不到乞丐搭建的棚子。
地上虽仍有污水流动,看起来莫名整洁许多,两边青楼灯火亮起,火红的灯笼照得街道一片亮堂堂,楼里有男人女人的说笑声,有丝竹管弦之声,酒香四溢,女人的脂粉也随酒香传到项松阳鼻子里。
举目望去,除花街外,城中各处一片黑暗,独城主宫殿灯火通明。
花街尽头,光线昏暗,似无人住。
项松阳凝眸看去,望见黑暗之中藏有一座巍峨的高楼。
那楼有五层,高数丈,宽十余丈,门前有四根朱红木柱,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做工极其精细,还有三十三级台阶,石阶用汉白玉彻成,宛若宫殿。
大门之上悬挂一块方形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项松阳立马回忆起掌柜的话,心想这醉仙楼果真不俗,仅外观就比其他青楼壮观许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只可惜高楼里一片寂静,应无人住,不然他倒是很想进去喝一杯。
他又跳到翠云阁楼顶上,在雨中寻找许久,始终找不到目标,正要转身回客栈之时,对面楼里传来的一阵怒吼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座同样颇具规模的青楼,名唤凤鸣院,门前有两个短衣壮汉把守,门里火光跳动,有男女嬉戏声传来,一片欢腾。
忽有一刻,门里有一粗浑的男声叫喊着:“别让他跑了!”
话音方才落地,楼里紧跟着传来一阵阵女人的惊叫和男人的叫骂,期间夹杂着瓷器摔碎的响声。
只听“哐当”一声,项松阳看到那扇木门被人从里面踢飞,木板在半空中翻滚之际,一个猴子般的黑影从里面窜过来。
在他身后,一群手持木棍、扫帚甚至是盘碟的杂役气势汹汹地追来。
早在门口埋伏着的两个壮汉闻声扑上去。
二人身形魁梧,左右包抄,很难避开。
黑影也发现了门口的守卫,他的动作十分灵活,先是左右摇晃,避开投过来的木棍和盘子,接着一个凌空跳跃,纵身从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怀里穿过去,轻轻落到地上再顺势打了一个滚,向前爬行两步后跳起来,身体保持前倾,头也不回地奔进雨水里。
杂役们被倒地壮汉拦住,一时没能跟上,黑影很快就与身后人拉开五六步的距离。
他几步跑到街道中间,回头看着门里叫骂的杂役们大笑:“哈哈哈,明儿爷再来。”
“抓住他!”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提着灯笼,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壮汉,歇斯底里地叫着。
黑影很不屑地转过身去,撅起屁股对着老头左右摇晃屁股。
项松阳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孩,不过十三岁的样子,穿着粗布短衣,赤脚站在雨水里。
他灰白的短发被一匹灰布绑在头顶,脸颊上只剩一层薄皮,模样甚是清秀,可诡异的是他的双眼近乎全黑,没有眼白。
全黑的眼珠子看得直叫人心里发寒。
无支祁!
事实上,他只在十六年前见过无支祁一族。
眼前男孩与记忆里的妖灵相去甚远,但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妖气,证实了项松阳的判断。
凤鸣院的杂役们一边叫喊着“抓小偷啊”,一边朝男孩追上去。
这一声声叫喊惊得花街雀声四起,沉睡的人们醒过来,纷纷加入抓小偷的行列里。
很快,附近青楼里的男男女女跑出来,前前后后堵住了男孩的去路。
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头形成一道严严实实的包围圈,让原本宽敞的街道显得有些逼窘。
男孩傻眼了,这种情况下纵使他本领再强,也插翅难逃。
四周高举的火把照亮了男孩的脸,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的焦灼和无奈。
趁他神情恍惚,凤鸣院的杂役扑上去抓住他,把他按在泥水里,人群之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自古以来,为娼者最为低贱,饱受欺凌,毫无尊严可言,而这小偷连青楼都不放过,怎能不激起花街众人的义愤?
“放开我,有本事就放开我。”即便手脚都被压住,男孩还不服输,伸长了脖子叫嚣。
“给我往死里打。”四个杂役棍打脚踢,在极度愤怒中,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男孩很快就没了声,他蜷缩在石板上,双手抱头,咬紧牙关,任由人头棍棒落在自己身上。
估摸着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凤鸣院的那个老头子走过来叫停杂役,对围观的众人高声说道:“这小子偷吃我凤鸣院半只鸡腿,还打坏了两壶好酒,今天非叫他吃够苦头不可。”
“哎呦!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小乞丐偷吃了半只鸡腿而已啊。”一个清亮的女声接过话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老头面露不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问话:“十一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群分开一条路,一个身穿黑色薄衫、披着斗篷的女人款款走过去,面朝老头掩嘴轻笑:“徐老爷子兴师动众叫醒咱们,就因为一只鸡腿?哦!还是半只鸡腿,呵呵,这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呵!”老头斜眼冷笑一声,“那依十一姑娘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黑衫女子抬起手,在她身后撑伞的丫鬟递过一只金丝袋子。她捏着一块银钿递到老头手里,面色不改,笑道:“我且替这小家伙收拾烂摊子,大家劳累了一天,也都回去休息吧!”
“到底是十一姑娘心善啊!”老头收下钱,脸上挤满笑容,叫上杂役回去了。
人群很快散去,只留下地上的男孩、十一和丫鬟三人。
丫鬟走过去,望一眼趴在地上的男孩,用手指捅了捅男孩的肩膀,对方没有反应,她回头担忧地问道:“姐姐,看样子伤势不浅,要把他带回去吗?”
“不了,不要再生事端。”十一冷冷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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