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洛阳城,东郊山上。
天一宗道馆,武斗场。
已近黄昏。
头顶的黑云压得很低,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了天光,从地面仰望苍穹只能见到一抹又一抹缓缓流动的墨迹,似乎有成千上万吨雨水沉淀在厚厚黑云之上,随时都有倾泄而下的可能。
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大风席卷起地上的枯枝落叶,转眼间,灰尘与枝叶在风中翻飞,简直扰得人睁不开眼睛。
楚昭阳伸手拂去在脸前纷飞的乱发,眯起眼睛往身后门外看去,只见门前几棵枯萎的槐树正在风中左右摇晃,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企图朝他扑来。
但少年没有丝毫畏惧,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门里,从拉长的眼缝里观望可怜的柳树在风中颤抖。直到其中一棵树的树枝被狂风吹断,一声尖锐的咔嚓声在呼呼风声里炸裂开来,他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一桩心事般收回了疲惫的目光。
少年背负五尺长的匣子,提一把太极长刀上前一步,偏转脑袋从左向右环顾四周,眯起的眼睛也在逐渐睁大。
他正站在天一宗的校场中央。
站在比地面高处半丈的武斗擂台上,他能清楚地望见每一张道士的脸,也能看清挑战者手中颤抖的红缨枪和他愤怒的眼神。
对方似火般恣意燃烧的愤怒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弟弟。
小弟也有这样的眼神啊,村里人欺负他的时候,他会像小狗一样汪汪大叫,但弟弟是不会在哥哥生辰这天露出那样的愤怒表情,他只会傻呵呵地笑。
想到这里楚昭阳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犀利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少年的目光向更远处看去,他看到校场四面插着七根旗杆,以银丝刺成的阴阳双剑图在所有门派旗帜中分外显目。
阴阳鱼与双剑交汇,是剑宗的徽印。
七面旗迎着呼啸的冬风肆意招展,以连绵不绝的呼呼响声迎接他十八岁的生辰。
今日恰逢道门七家相聚比武之时,每七年一次的比武是道门十分隆重的日子,各个宗派都会派出门下得意弟子在武场上一较高下,比武只展示武艺,不较法术,不比秘法,目的只在于展示本门派功夫,同时彰显门派兴旺之意,胜者将在未来七年里号令道门六宗。
如今剑宗人丁凋落,长老皆战死驱魔场,后辈当中只楚昭阳一人可出战。除去剑宗一派,另六宗皆派出三人上阵。
好在他不负师父楚问天所望,以一己之力挑战了六家十八名徒弟,且未尝败绩。
此时左将军江元作为此次比武的裁判,坐在校场的正中央,这个威震八方的男人抱着头盔正襟危坐,他的左侧坐着天一宗等三派掌门,右侧坐着四派掌门。
当楚昭阳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发觉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寒光。
当下情形过于紧急,楚昭阳并没有细细思索那皱眉之间的含义。
事实上,这场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比武消耗了他大半体力,庞大的疲惫感压在身上,盖过了伤痛,他真想躺在血迹斑斑的比武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又一片乌云罩在校场上空时,人眼的可视距离大幅度缩短,一百多名道士组成的观众开始抱怨,江元立马令人点燃校场当中的巨大桐油灯。
那盏桐油灯设在校场北面两丈高的铜柱上,一着星火,桐油灯的暖色光芒就落在四四方方的围栏上,染在玄铁栏杆上的血水因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鲜血凝结成珠后映着灯光的残影滴落到地。
若是靠近些,除了震天动地的呼喊,还能听到血滴溅落的急促脆响。
楚昭阳逆着灯火,握紧了手中残缺不整的五尺长刀,从他额上流下的血顺着眼眶掉下。
他的双腿酸痛不已,前几次比试时,左大腿不慎被对手割开一道口子,血水奔流了一会儿,最终被冬日凌冽的寒风冻结成冰。
他的手臂被对手几次挥砍震得近乎麻木,虎口也裂开了一道血缝。
从午时打擂台直到现在,少年的体力几已耗尽。
师父为他亲自缝制的短袍被切成碎片,白色的和灰色的棉絮从里面散落出来,如破烂一样可笑地披挂在他身上。
无论在谁眼中看来,他都是一条丧家之犬,。
因为预料到了这可悲的场面,他并没有带着活着的希望前来比武。
剑宗被道门六家欺压已久,如此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饶是全身都有伤痕,十八岁的少年依然绝眦裂目,用那双被愤怒包裹的纯黑色眼眸死死盯咬对面男人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他都没产生过退却的念头。
他的身体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浑身解数使尽,仅靠顽强意志在支撑微弱的梦想。
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半丈擂台的另一边,年近三十的七尺男子被楚昭阳削去长发,腹部被长刀留下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痕,鼻梁骨也被少年一拳砸碎,流血被面难以看出其原本的相貌。
与乞丐一般的楚昭阳相比,他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校场上突然响起一阵鼓声,那是继续对阵的信号。
正中央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大吼着,同时拔动双腿冲向对方。
在接近敌人的那一刹那间,楚昭阳快速挥舞宽口大刀,残缺的刀刃接连砍在枪柄上,如毒蛇从不同角度发起冲刺,迫使男子不得不连连后退。
几番快速劈砍后,男子已被楚昭阳逼到擂台边缘,不得不开始反击。
在楚昭阳抬刀准备发出致命一击时,他猛地跳起,一步跃到玄铁栏杆上,赤裸的双脚抓住栏杆,同时左右挥动枪头扰乱少年的进攻方向,察觉到少年被自己影响后,再向前用力一跳,同时刺出数枪。
黑铁制的枪头撞在铁刀上发出一阵阵钝响,火花四溅,刀身更是凹进去好几个低槽。
楚昭阳及时一刀弹开长枪冲过去,与对方擦肩而过,复又拉开距离。
两人交换位置各自大口喘息着,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对手身上散去。
在一百多道士的注视下,两人缓缓抹去脸上遮蔽视野的血水,不约而同地向前踏出一步。
北面跳动的灯火照出他们孤独的身影,连同他们肃穆的表情,在上百名观众看来也显得极其悲壮。
围在武斗场四周的男男女女屏息凝神,不顾道袍被风吹乱,生怕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
若是楚昭阳再赢此人,便算是打败了六大宗派,剑宗将成为大门第一大宗,名冠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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