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灼君不敢去看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他们说,师伯钟爱的女子是妖,是受到妖物的蛊惑,师伯才卸下河洛祭司的担子,想与她远走天涯。”
“灼君觉得,这些话里有多少真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假的呢?”
“弟子不知,但我相信师伯亲口说的。”
男人笑了笑:“这些话,既真又假。”
“那已经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河洛一族刚迁到望仙谷,既要警惕中土的官兵,又要防止这里的妖物伤人,大家惶惶不可终日,都过得不好,可是很快就出现了好转,天墟宗门人设下结界,把望仙谷从地上抹去,便再无人能找到望仙谷,也是在天墟宗门人的调解下,谷里修炼得道的妖跟河洛族长达成协议,双方约定互不侵犯,彼此相助。便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她。”
“师伯口中的她,可是孟槐。”
男人点头承认。
孟槐是一种吉利的妖兽,状如貆而赤毫,音如榴榴,可以御凶。它们曾是望仙谷最强的妖灵,生于斯、长于斯的妖物无不听从孟槐一族,直至河洛到来,这一局面才有所变化。
男人说:“她是孟槐一族首领,孟槐族中可有修炼成人的不下十人,整个望仙谷在她的带领下和谐有序,一切都井井有条的,便是我河洛初到望仙谷之时,她也在尽力维持整个望仙谷的秩序,令谷中妖物不得伤人。”
“她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也颇有领导魄力,我作为当时河洛的祭司,代表河洛与她商议。初次见面,两人便一见钟情。灼君……”男人回头看一眼商灼君,“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商灼君楞了楞,摇摇头:“弟子不曾下山游历,见到的人与事都太少,所以对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是不愿意相信的,在弟子看来,所谓的一见钟情其实是见色起意,真正的爱或许是在日日相处当中积累起来的。”
“哈哈哈,有点意思,你可比你师父那个榆木脑袋有趣多了。”男人靠在一棵柏树上,闭目笑道,“但若是初次见面都不曾情有独钟,往后日日见面,又如何钟情呢?”
“这……”商灼君无法作答,“弟子不曾思虑过。”
“不说这个了!总之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她了。在我的竭力劝阻下,河洛改而与妖界为好,两族相安无事,直到如今。”
“那她……又是怎么去世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我跟她相恋多年,碍于人妖殊途,始终无法修成正果,十六年前,族长洞悉我的心思,再三思考下,决意召开宗族大会商议此事。我满心欢喜地以为会迎来一片曙光,可是族人反对我,说我与妖相通,天理不容,其心可诛。她也因为与凡人相恋被妖界所排斥,不被孟槐一族接纳。”
男人惨笑一声,继续说,“灼君啊!你恐怕无法想象那些恶毒的字眼从族人口中说出时,我内心是多么的痛楚和绝望,好像是我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举目四望都是敌人,而这些敌人曾经都是我的族人,亲人,家人。河洛只有族长和你师父理解我,连我的师父也因此将我逐出师门,逼我在会上辞去祭司一位,还下令我禁止与她见面。”
“我也曾陷入深深的自责,在禁闭室里认为自己做错了事,在祖先崖前深深忏悔,下定决心不再见她。可是,爱这种东西是没办法掩盖的,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不去想,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眼里都会出现她的模样。相思之情灼烧心脏,我违背宗族大会的决议,与她再次相会,而这一次,不出意外地又被族人发现了。”
“为了继续维持望仙谷的和平,人妖两界做出共同决定,将我们逐出望仙谷。对我和她而言,这是最好的决定。可就在那日,河洛里外逃的细作带着中土七大修道门派,陈兵南面防线以外,誓要集合整个中土修道之力破开天墟屏障,一举铲除河洛跟藏在这里的妖灵。”
“没人知道防线能坚持多久,毕竟河洛南部印阵的位置都在敌人的掌握之中。关键时候,她决意带人出防线以外,与中土道士对战。孟槐一族里仍有不少愿意追随她的妖灵,河洛当中也有不少热血青年,甘愿以死捍卫望仙谷的安宁,可与中土来的泱泱大军想比,有如螳臂当车,很快就败下阵来,望仙谷的位置也将被外人发现。”
商灼君问:“所以是她挡住了中土修道人士?”
“不,没有人可以挡住成千上万的修道人士,当时的场面,只怕是天墟宗门人来了,也很难应付。”男人摆头蹙眉,“阻挡不成,她与我商议过后,决定造出另一个望仙谷,便是结出一个幻境,设计把对方引向死地。在这个过程当中,为了保护我,她葬身于南面防线。”
商灼君环顾树林,每棵树都挺拔自然,脸上充满了释然:“这个地方是她的长眠之地?”
男人笑笑:“不,她是在镜湖遇害的。这片树林是我和她的相遇之地。是她嘱咐我,一定要把她带回这里,好日日重温初见之时。我无法面对昔日对我恨之入骨的族人,不愿再回望仙谷,便守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心里多多少少得到一点慰藉。
“弟子虽不曾亲身经历,却也明白这种感觉。”
“近来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她还会活过来,会从枯枝败叶中醒来,会站在这树林里,像小鹿一样蹦蹦跳跳的。”说到这里,男人笑了笑,挥挥手,示意商灼君可以走了。
商灼君再拜一礼,转过身去。
男人在他背后说:“客人到来之前,恶鬼会先到一步。我让大灰保护你,也要多注意些。”
“谢谢师伯!”商灼君回头,看到男人方才所站的地方跳来两只野鸟,一道光柱落在树干上,原地不见男人。
——很多年以后,商灼君才真正理解男人口中的“一见钟情”是一种什么样感觉,那简直叫人生不如死,又欲罢不能,无力自拔。等他理解的时候,也重蹈覆辙,同样站在被逐出族门的崖口。
现在他站到树林外的草地上,看到脚下的草由绿变黄、直至被积雪覆盖。
目光方圆,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洁白。
山下的世界,好似混沌初开。
天地间不存在分界线,天变成地,地变成天,二者相互混淆,相互交织。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视野不清,两眼发黑。
回头看山崖之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师父还在山上!
商灼君笑了笑,折下一根树枝,以匕首剔去多余枝丫,拄着拐杖朝越来越深的雪原走,不出五步,一只体型巨大的灰狼从树林里跑出来,绕着他,撒欢似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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