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朗气清,微风,暖阳。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两只黑鹰从西边树林里飞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洛阳城上空。
它们转着漆黑的眼珠子,俯视大地。
镜子般的眼珠里映出四四方方的城池,和蝼蚁般的众生。
鹰眼里,洛阳城呈现出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太华街尤其热闹。刚过辰时,商铺小二就开门迎客,琳琅满目的商品从街头一直摆到街尾,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扑鼻而来的香味更令人回味无穷。
有来客栈,陆青鸣从坤字号房里醒来,盘腿在床上打坐。
一个时辰过后,几颗汗珠从他额上流下来,他的眉头动了动,脸上显出难受的神色。
来洛阳三日,他发现自己身体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
往日在天墟,饱受神仙修养之地的沁润,时刻如沐清泉,经脉畅通,体内气息任意流动,绝无阻碍,整个人精力充沛,便是连着三日不合眼、不休息,也不会觉得困顿。
可这几日,晨起打坐,不止隐约感觉经脉堵塞,一夜奔波后更是疲惫不堪,竟有贪恋床铺的念头。他再回想之前施法时,双臂还曾出现过一阵针刺的痛感。
陆青鸣在冥想当中,看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经脉化作银丝纵横交错,贯穿全身。
他尝试着催动【禁虚引】,魂力一动,便看到两条经脉亮出银光,从心脏一直蔓延开去,直至臂膀处,果然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奔流。
这一回,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
陆青鸣睁开眼睛,面对敞开的窗户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上,苦思冥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窗外传来一个老头的吆喝:“天命可测,神机妙算!”
应该是个算卦的。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师叔项松月说过的话:九州有神,各居一方,像梁州的盘鞑天神,长安的帝女灵娲,过此地该当祭奠,如若不然,必受当地风水侵噬。
先前与师尊周游,不曾出过什么问题,想必是仰仗师尊,足以镇压地方灵气,才没有察觉,而现在师尊走了,洛阳城里未知的灵气与自己相冲,也在情理之中。
神听柞师木听匠,地脉龙神听阴阳。
难道是因为进洛阳以来,不曾拜会此地神灵的缘故?
可要去哪里寻“柞师”?
他不知道。
“别人都说洛阳是天子宝地,人杰地灵,怎么我到了这里反而感到不适呢?”他自嘲地笑一下,面对沸沸扬扬的太华街发了一会儿呆,方才起身穿衣。
梳妆台上,铜盆里盛了水,一张白毛巾搭在红木架子上,热水是他打坐时候小二端进来的。
桌上还放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是他昨日吃的那家店。
陆青鸣又笑了一下,心想昨日自己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被叶红娘看在眼里,说不定连自己跟喜旺在街上追逐一事,她也一清二楚。
这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叶红娘的眼线。
他并非担心自己受到叶红娘的监视,只身一人在这奇怪的城池里,每次施法都会受阻,四处都是野心勃勃的修道之人,还有被压抑已久的妖灵,有个人看着自己,总是安全的。
何况这个人拥有半神血统,在洛阳妖灵之中也颇有些威望。
他心安理得地洗把脸,吃了点东西,提起赤红长剑出门。
叶红娘不在客栈大堂,走廊里、后院都不见小狐狸身影,整个客栈没有人,小二也睡了,死气沉沉的。
他独自下了楼梯,从后门绕出去,快步赶往北城门附近。
北城门大开,一反常态的是,城门口只见人出,不见人进。
形形色色的男女、商队、镖局鱼贯而出,他还看到有道士打扮的男女肩负包袱,排成长队往城门出去,其间也不乏有头戴斗笠、手握法杖的长门僧人。
陆青鸣站在比肩叠踵的人流之中,看着人流发愣。
长平当真是言出必行的人,昨日说要疏散所有弟子,果然天一亮就开始行动。
他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长门僧人,心想不知那空门和尚是不是也离开洛阳了?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此刻从他面前走过七八个长门僧人,其中恰好就有空门。
空门伤势未愈,由一个年轻和尚搀扶着,跟在几个老和尚身后,拄着法杖,极艰难地走在驰道上。
空门感受到了人群中的某道目光,侧过头去,对上了陆青鸣的眼。
而后,他朝陆青鸣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可惜四周过于嘈杂,他体虚力弱,说话声太小,陆青鸣根本没有听见。
空门说完话,就垂下头,跟上离开洛阳的队伍走了。
陆青鸣没有追上去问空门说的什么。
他知道空门的意思。
空门作为长门僧人,自然知晓觉明等僧人的意图,他摇头示意,大抵是希望陆青鸣不要插手此事。
陆青鸣在路边茶棚里喝了一碗茶,绕过杂乱无章的破矮房子,来到太乙救苦天尊庙前。
山头神庙门前有两块木条,被一块石头压着。
陆青鸣踢开石头,捡起两块布满污泥的木块摆到面前,一看,木板上各刻有一行字:混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
字迹是吕一宾的,但刻字的人不是他。
从字痕里可以判断,刻字的工具不是刻刀,而是剑,一柄轻而短的剑。
使剑的人内力深厚,字透过背面,把木条放在头顶,对着太阳,几乎可以看到阳光,而且七个字一气呵成,向来此人也是崇尚书法的墨客。
陆青鸣与吕一宾只有一面之缘,却能从对方的气质里判断出此人不会使剑。
他放下木条,转身看向石庙。
庙里有人。
没有杀气,没有妖气,也没有魂力波动的迹象。
是一群凡人。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有所等待的样子。
于是少年迈着大步踩过庙门,进了里面,看到喜旺和几个中年男人站在太乙救苦天尊一侧,吕一宾则带了一群孩子在塑像前对他微笑。
吕一宾带着孩子过去,朗声笑道:“陆兄弟,你的救命之恩,吕一宾没齿难忘。”
言毕,吕一宾后退两步,双手举过头顶,向少年郑重其事地大拜。
孩子们也齐齐喊道:“谢谢大哥哥!”
“吕大哥万万不可。”陆青鸣慌忙扶起吕一宾,拉着对方的手深情说道,“我也只尽绵薄之力,真正救下大家的还是……”
“白娘娘,和你。”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对陆青鸣说道。
原来他们知道?
居然连这些孩子都叫她白娘娘!
陆青鸣一时无言,摸了摸说话小女孩的头,又听吕一宾说,“先前喜旺哥多有不敬,还望陆兄弟海量,不要记恨。”
喜旺垂着头,领上那群糙汉子过来,待近了,双手抱拳,低声说道:“陆兄弟,当时是我不对,你现在要打要骂都可以,我绝不会吭半声,但希望你打完骂完能够原谅我。”
“希望你能原谅我们。”七八个汉子一起喊话,个个垂下头,都很惭愧。
面向比他大十几岁的男人们,陆青鸣释然一笑:“喜旺叔,各位,大家也是救人心切,我又怎会不理解?换作是我站在当时的立场,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还请大家不要自责,也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陆兄弟越是这样,我越是愧疚,要不你打我一顿吧?这样我还好受一点。”喜旺把头埋得更低了。
“喜旺叔说的哪里话?方才所说,皆是我肺腑之言。”陆青鸣表现得很自然。
喜旺几人拗不过,便不再坚持。
陆青鸣想起了什么,让孩子们出去,问吕一宾道:“一宾兄,大家为何聚在此地?”
吕一宾和喜旺对视一眼,两人神色暗下去。
吕一宾说:“为两件事,一是为了感谢你和白娘娘仗义相救,你们深入龙潭虎穴,请郡王放了我们,此等大恩必要当面酬谢,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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