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钝钝地痛。
于是开口第一句，他说了抱歉的话语。
她听了后却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叫他不要感到抱歉，说，她不想为他带来任何麻烦。
于是他许诺，会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光明正大站到他的身边，虽不是主位，但她也改心满意足。
可她还是拒绝了他。
她似乎从不在意自己是何处境，只是一心向他，只愿…为他排忧解难。
这样类似的话，她当初在得知他选妃时就说过。
那时，他不以为意，只当她在耍小伎俩，用好听的话语隐下自己的真实想法。
再看，他却只觉自己最初的想法狭隘极了。
她的情感是纯净而厚重的，给予他时，满是沉甸甸的力量。
所以，欣颜才会为了他委屈自己而毫无怨言；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示好，只为表达出，她并非是为了那些世俗之物而去付出。
而他还在狭隘地揣测，她是为了在他身边那个独一无二的位子在博弈，在想要他的全部真心情谊而用心周旋。
而这两个，他给不起任何一个。
他的爱情与婚姻都当以利益为重，而决不会居于小情小爱，就算是对她动了些真心，她也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可她却也从未做错过什么。
她啊……
她只是，心里满满当当只有他一人啊……
思绪到此，他已不忍再回首过去，心间余下的皆是是愧疚与思念。
远方空中的云海翻腾着，优美极了，这样的美景之下，他眼前浮现的却全数是那个曼妙的身姿。
独一无二。
年显维目光稍凝，忽然想起些什么。
军中，有一人同她有些相似。
出入混乱的战场却依然洁净整洁，每每看他眼中也满是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就连娇小的身影都那般相像。
方才上城楼时，恍惚间他还以为那道娟丽的清影就是欣颜。
直到那人转身过来，他的痴念方才烟消云散。
是王小二，况且他是男子。
年显维冷了神色，压抑着如潮水般汹涌的思念，他笃定地想，自己一定是对她太过思念，所以看见个身板差不多的就都以为是她。这般想着，心里头才好过些。
等平定了战乱，凯旋而归，他想，他将会重新审视这份感情，将心中情谊尽数告予她相知。
到那时只要她开口说想要什么，他就会不惜一切双手奉上，哪怕前方万般险阻，不也有她在他身边陪伴么……
现如今他认清楚自己的内心，便不会也无法再让她有任何可以离开他身边的机会。
就算到那时她先后悔，退缩了，想要离开，他也定不会放手。
云卷云舒，残阳只余半轮堪堪露在黄山沟壑之间，世界一片金黄，金光万丈，只觉那处光亮有些刺眼，已经无法用肉眼直视。
年显维垂下眼皮，翻涌的情绪被全数隐去，眼底一片幽暗的潭水，再见不到丝毫霞光。
欣颜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视线仍旧半分不偏地落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低头转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下一秒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那双黝黑的眸子如同水墨，浸染了风花和雪雨，历经了千帆和风霜，满是叫人读不懂的情绪。
欣颜瞳孔微缩，不自觉眨巴了一下眼睛，接着移开了视线。
她并不知道年显维心绪来来往往最终还是转回了她的身上。
近日来，她一直在想，自己的曾经那样一厢情愿的付出是否真的对他是有用处的。
年显维是一位仁君，心系天下，处事为国为天下，而不会居一那一段小情小爱。
作为一名将领待在他身边，她受到的是同以往全然不同的待遇。
周围的人对她恭敬有礼，她也相处了几个像魏秋原，南知意那样的友人，虽无法吐露心事，却也能共同经历一些事情。
除了同年显维之间的关系不似曾经那般亲密，她与他之间还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壁垒再无法打破。
且他对待她，总是礼貌而疏离。
不过，虽然少了那些柔情的眼神，她却总能收获他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目光，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每回大胜归来，他对她的器重和赏识于她而言像是蜜糖一般，却又只许她浅尝，那滋味勾着她，引着她，让她只想为此付出更多。
还有什么能比获得阿玄的欣赏更令人心动的呢……
分明知道他不是，可这样的想法仍总是不可控地冒在她的心头，病态又偏执。
或许。
她想着。
或许，她该彻底舍了凡尘欣颜的身份，从此往后，就以王小二的姿态留下，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助他完成心中国泰民安的心愿。
只这一世。
陪他度过后，她便‘金盆洗手’，回去忘川继续寻找阿玄。
毕竟已经独自驻守了千年，再不寻个法子排解一下相思之苦，她恐怕便要走火入魔彻底失去理智了。
人的寿命向来短暂，转瞬便消逝了，之后在这世间留下的不过是一段回忆，饮下孟婆汤，便连记忆也都不会剩下。
但因着世代更替和口口相传，总还是会为后世留下些什么，这一部分便是精华，牵引千秋万代。
年显维不过这奔涌向前长河中的一粒小小砂石，他的命运会因为她的到来有所改变，但欣颜认为这并不会造成任何其他的影响。
两个立于城墙之上的身影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各有所想。
待巨阳完全没入地面，天边只余淡淡的焦黄。
“明日一战，王参领还需多多当心些，西临亲王惠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年显维忽然开口说道。
欣颜闻声侧头看他，思及那个雨夜里身受重伤的魏秋原，还有悬崖边释放暗箭的黑衣男子……她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道：“末将会小心的。”
再相顾已无言，欣颜目送着年显维走下城楼，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回身之际，天空已只余一片星光灿烂和一弯皎洁的月牙儿。
年显维：等我回宫，定会好好对待欣颜。
欣颜：等有机会，我定会把凡间欣颜的这个身份给抹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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