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血脉相连,心有感应,崔婉莹有些怀疑此人的身份,但是她没有说破,因为此人的身份注定了是一场灾祸。
少年说,这处梅林是他师父的隐居之所,他师父是一位避世的出尘之人。
李晏溪听他说话时总有几声不由自主地气喘,时不时会轻咳两声,便问他缘由。
少年称,他少时胸口曾受到过重创,脑袋也磕到了石头上,因此失了儿时的记忆。后来是他师父救了他,悉心医治,并传他一身武艺强体健身,可是许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太过严重了,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落了这么个气喘的病根。
师父说外面的寒霜大,尘土味重,不利于他养病,便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守这一方梅林。
他这般应答,李晏溪和崔婉莹都已经知晓了此人是谁。
他没有死,他被教养得很好,也被保护的很好。
她们心照不宣,都知道,是谁冒死救下了这个少年。
崔婉莹说:娘,林中探梅虽有诗意,但这片梅林实在是太过偏远了,我们以后再不来了。
知道他活着,知道他变得比从前更好,就已经足够了。
不再见他,是为了保护他和那些冒死救了他的人。
临别的时候,少年叫住了崔婉莹。
他对崔婉莹说,“小姐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我这里有几块新做的梅花糕,若是小姐不嫌弃的话,就带几块在路上吃吧。”
他递给她一小盒糕点,白色的糕点上若隐若现地透出一些梅花的影子,空气里飘着梅花的香气,又好看又好闻,怎么会嫌弃呢?
崔婉莹捧着那个小盒子,看着那些糕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光,有一滴泪滴在了糕点上,被少年发觉了。
少年问她:“怎么了,小姐是不喜欢这糕点吗?”
崔婉莹赶紧摇头,她说:“怎么会,莹莹欢喜还来不及呢?谢谢......小哥哥!”
后来他从师父嘴里知道了那位小姐是郡守府的千金,是先帝御封的县主,是将来要承袭侯爵的女侯爷。
师父说,她和你是云泥之别,你若是觉得与她有善缘,远远地看着就好。
他便一直远远地看着她,看了很多很多年。
这个少年的师父,是一位方外的高人,有一回被请去给郡守夫人看病。
看的其实也不是病,实则是郡守夫妇求子。
他对郡守夫人说:“夫人是巾帼英雄,纵然有些无心之失,也都已得到补救;崔大人是白衣卿相,纵然有些杀戮,也都是为了家国之大业。你们诚心所求,命中不该无子。”
他这样说完,次年隆冬飘雪日,李晏溪给崔安屿生下了一个女儿,承平侯争着为小孙女取名叫做崔婉仪,小名叫做晚晚,她来得这样晚,让大家等了这许多年。
天子加封崔婉仪为和嘉郡主,岭南的巫师亲自为小郡主祝唱百天,各地的祝福和祝礼,把初生的小郡主捧上了天,郡守夫人李晏溪惆怅地对崔郡守说:
“夫君,你能不能再扮一回乞丐,压一压女儿的福分?”
崔安屿一双桃花眼盯牢了初生的女儿,笑得无比开怀:
“老来得女啊,老来得女啊,夫人你还有没有私房银子,为夫去外面撒一撒,让乞丐们都来抢一抢,不愁压不住晚晚的福分。”
这么多年,他这千金散尽的纨绔性子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改。
只是这回,郡守夫人怕是无法让郡守大人满意了,她说:
“银子妾身倒是有,可是吴郡哪来的乞丐呢?”
天下富庶,首看吴郡,商贾横流,金银遍地。自从吴郡来到了崔三夫妇的治下,官场清明,政令通达;越吴江千里奔流,无灾无患;商路水陆交错,往来不绝;百姓安居,人人富足。
又哪里去寻,乞丐呢?
事实上,不仅是吴郡,大雍天下在经历了景庭初年的两场兵荒马乱后,也慢慢走上了正轨。
在北境,大将军柳盛思率军镇守着北方诸郡,渐成一方风流人物。曹魏平后来以亲姐晋平公主嫁予镇北将军柳盛思,草莽将军成了皇家的乘龙快婿。
柳将军一生贯彻着当年钦差大臣在北境的设想,如今的北境,年轻的劳力回到了土地上,千里沃土被开垦,家家户户有陈粮,男女老少共耕织。
每年打下的第一份粮,送往京都城,送往吴郡。北境的大片沃土,渐成大雍王朝的粮仓。这千古的功勋属于每一个为这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政默默付出、努力践行的官员、军兵、马匪和百姓。
同样在西蜀,太守崔安程开启了仕途上的广阔天空,蛮荒之地经过了崔太守多年的励精图治,渐成军、民、粮、财各自富足的大雍腹地。而承平侯崔府,后世提及,除了累世公卿、清贵世家,也被冠上了西蜀名门的美誉。
贵妃之父、老翰林崔安程曾在所著典籍中详实地描绘了大雍盛世的风貌,有关农耕千里的北境,有关天府之国的西蜀,有关矿土之都的苏城,有关遥远神秘的西齐,有关水利典范的越县,当然还有天下首富的吴郡。
崔氏一门在大雍土地上留下的印记,就如同大雍史上最杰出的御史中丞崔大人历任钦差大人时走过的路一般,深深浅浅,掩埋在黄土地上,渐渐地生了根,发了芽。
此生虽短,功成无量。
崔安屿经常带着李晏溪重走岭南古道,参拜云雾中的阿珠雪峰,讲一讲大雍王朝这些年发生的变化,一起领悟日照金山的神祗,有些时候,他们会刻意去寻找,所谓三千年不败的冰凌花,这几乎成为了他们每一次徒步的动力。
在漫漫老去的日子里,那些年轻时经历的风云,渐渐成为了他们生活中一件寻常的小事,或者是茶余饭后的一项谈资,成为承欢膝下的崔婉仪每一个甜甜的睡梦前,一个会不断被追问真假的神奇故事。
家国终不负韶华,岁月终得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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