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娶了岭南的圣女,吴郡在崔安屿的任上,与在李长启的任上,是截然不同的。
李郡守勤政,乐于从各个空缺入手,搜刮民脂民膏。
崔郡守懒政,除了颁布一些必要的疏通各行业的政令外,常令各行各业,自兴自荣,并不下死手管控。
李郡守善结交,远交王侯贵匮,近交臣属富贾。
崔郡守不大爱走动,亲戚朋友倒是挺多,常有来往京都、苏城、西蜀还有西齐的商队给郡守府宅捎东西,郡守夫人又通过他们把节礼和四时好物捎往那些去处。
李郡守重门庭,长公子李弋戈虽无官无职却能凌驾于吴郡百官之上。
崔郡守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是德行无碍之人,在崔郡守这里都能谋得一官半职。今年来他就格外重视一名叫宣钰的草根少年。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晰,端看他如今玉树临风的样子是绝想不到崔大人当初是在关押巫蛊人的牢笼里解救了他,将他从越县的深山里带到了吴郡。
崔安屿将少年举荐给兵部,举荐给王师,举荐给新帝,世人叹其一身的胆识与正气的时候,常赞他有明远将军的风骨,却因此得罪了吴郡郡守府里的大小姐:婉莹县主。
婉莹县主摇摇头说:他比不上。
此后经年少年奋发努力,在王师军中平步青云,可是回到了吴郡,站在县主面前,县主仍然是摇头:你比她,可黑多了。
她挑无可挑,只是不愿意承认,昔日的英雄少年可以被时光复制。
宣钰很无奈,他这样草莽出身的少年自然比不上金玉出身的贵公子白皙,县主对此不满意,他也全无办法。
县主小姐鸡蛋里面挑骨头,连郡守夫人李晏溪都忍不住站出来给少年打圆场,说:他黑,不是正好可以衬托你的白皙吗?
郡守大人崔安屿听了哈哈笑,他手边正放着苏城城主送来的信件,说是听说他从前开过几家有名望的艺馆子,比如清欢阁,又养过一批皮子不错的伶人,比如姜尚,就托他物色几个养眼的。
崔安屿一本正经地对崔婉莹说:
“为父有句忠言要赠你,这皮相白的,他不好相与,你看看你姜尚叔叔,再看看苏......叔叔吧,一个阴险狡诈,谋权篡位;一个脾气暴躁,点火就炸。还是黑点的敦厚,又听话。”
崔婉莹回嘴道,胡说:“林先生也很白,林先生就很好,学富五车,医术又高超。”
不出意料,她成功地将她爹的脸色招惹黑了,她爹警告她:
“没事别提那个白脸白衣服的冰块,怪糟心的。”
果然,她娘的眼神一下子就飘向了很远很远的窗外,心思也全不在他们方才的谈笑中了。
这些年,无论走到哪,她看到白脸白衣服的,都会停下来看两眼,确定不是那个人,才会怅然若失地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崔安屿和李晏溪到过两广,那个时候两广的水患已经过去很久了,工部听取了崔安屿的建议,在两广地界重新拓宽河道加固大坝,这些年水患再也没有发生过。
赵氏家族也早已经随着赵氏姐妹的落幕被连根拔起,如今的两广知州是他们的老朋友,曾经的八府巡按姜仓樰。他已经举家搬来了两广,离开了京城的地界,相聚的时日少了,但相聚的欢喜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只可惜傅明清和宸广还在京都,还在御史台。傅明清接替了崔安屿,撑起了御史台的门楣。
姜仓樰说自从林析墨来过以后,两广的地界就流传起了白衣仙人的神话。在那些苦难的岁月里,那位白衣仙人仿佛天外来客,给两广的百姓带去的不仅是温饱与安稳,还是光明和希望。
他是两广百姓的救世主。在那样炮火连天的岁月里,他自火光中朝他们走来,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他给人搭脉治病,不分贵贱。他妙手仁心,治水也治病。听说那个时候有个姑娘,在洪水里泡了很长时间,脸也烂了,眼也瞎了,他却一点也不嫌隙她脏污,嫌弃她累赘,带在身边,一点一点地治好了她。
那个姑娘治好了以后,他们发现她长得竟然很像失踪的赵家幼女。两广的百姓深受赵氏的祸害与荼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赵家的人,但白衣仙人以清扬的广袖挡在了两广百姓的面前,他庇护了她。
至此之后,再没有人看见过赵家的幼女,也再没有人看见过那位白衣仙人。两广的百姓传言,大灾过后,白衣仙人收了那幼女做童子,重回他的天宫去了。
姜仓樰告诉李晏溪夫妇,不仅是他们来找过林析墨,还有另一波人也在找林析墨,找了很多年,却很执着,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他们中领头的一个人,很像凤池宫奉茶的一个公公。
但谪仙一样的林析墨,就像真的回去了一般,再也没有让人找见过他。
哪怕是杨家派人去江南把他生母的坟墓迁回了杨家的主坟,他也没有露过面。
天子昭告天下,寻觅翰林学士林析墨的榜文风吹日晒多年,却再也没有等来当年那个被三封诏书急诏入京的白衣公子。
林析墨,他以一个被世俗厌恶的私生子的名义来到这个世上,最终活进了一些人的心里。
比如李晏溪,比如杨后,比如两广的百姓。
从此以后,当人们看到白衣胜雪的人物,人们会想起他:
浊世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也因此,吴郡郡守府人人都知道,郡守大人最忌讳一身白衣的人。
可并不是穿白衣的公子都是林析墨,公子举世无双,公子落落清殇。
有从此落幕的人物,也有再次走入人眼帘的故人。
有一日,李晏溪带着崔婉莹寻访梅踪,到了吴郡郊外一处人烟罕至的地界,在梅林里面迷了路,遇见了一个同崔婉莹年纪相仿的少年。
这个少年举止温文,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贵气,又有几分洒脱,眉眼间竟然和崔婉莹还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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