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圣上用人自有他的道理，像明远将军这样锋芒毕露又有自己主张的少年圣上如今有些忌讳了，更愿意把机会留给朱乙炆这样平平无奇的中年人。
圣上给机会，崔安屿当然也要给他机会。
他给的机会，便是要朱乙炆来杀郑元河。
一个主将，唯有证明了自己的忠心，才能让上官和士兵安心。
郑元河，就是典例。
今日这些在枯木林中惨死的军士，一半要记在钦差大人的功勋上，一半要记在郑家军主将郑元河的罪孽上。
朱乙炆闭上了眼，他想明白了两件事：其一，无论如何，郑元河今日是走不出这片枯木林了；其二，他能够成为统帅大雍王师的机会确实是来自于圣上。
朱乙炆掉马回撤，箭队列阵上前，一时箭如雨下，郑家军进退不能，身中数箭的郑元河将军仰天一身长啸，
“天下负我。”
至此，郑家军死伤一片，军心涣散，再也没有了一战之力，更不要提那些曾经有过的成王败寇的贪婪和屠戮京都的野心。
大将身死，剩下的残兵们被林火和王师逼得无路可逃，有一个士兵跪在火光中：
“崔大人，朱将军，我们不打了，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更多的人跪了下来，涕泪纵横：
“我们也不想造反啊，求圣上仁德，求大人们再给一个机会吧！”
然后渐渐地，几乎所有还活着地士兵都跪了下来：
“大人，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我不想死。”
“大人，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都是上官的命令啊！”
......
崔安屿上前，大声喊道：
“你们，当真后悔了吗？”
士兵们不住地磕头，林火照亮了那些惨烈的面目，或悔恨或绝望，再没有了郑家军往日的傲慢与嚣张。
枯木林里的积雪几乎就已经化尽了，林火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吞噬着天地万物，而就在这时，天突然变了，艳阳一样的晴空，瞬间变得阴暗。
有飘飘扬扬的雪花自上空飘落，附在蔓延的林火上，瞬间被融化，被吞没，但是雪花不惧火势，飘飘扬扬并无终止，与山火拼死相抗。
崔大人和朱将军让出了一条生路，活着的士兵一刻也不敢停留，仓惶北逃，回了燕城。
燕城内，李晏溪红衣胜血，仰望苍穹的侧脸如神祗般出现在那群零落惨淡的士兵眼前。
雪日云低，李晏溪站在高处，雨雪之中那一抹红显得格外突出，让绝境中的士兵甚至生出了一种遇见神明般的敬畏心。
她，好似呼唤这一场风雪的人，好似苍天的使臣，特地下凡来救了烈火中的圣灵。
燕城内，亡命的士兵又跪了一地，有人说：
“我记得，她曾经叫我们留在燕城......”
那个时候郑将军说她是“装神弄鬼”，那个时候郑元河誓师十万，哪里肯信一个女子的戏言。
如今想来，若是他们当初留在燕城，或许就不会有火中的劫难。
神女啊，这是降下雨雪来救助苍生的神女啊！
李晏溪站在楼阁的告处，看着底下有士兵不断地向她磕头，她说：
“希望你们谨记今天的教训，这样的错误，若是再犯，苍天不饶。”
底下的人们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神女便又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在北方。
柳盛思将军带领的五万军士前不久已经宣布脱离郑家军的编制，与郑家、与郑元河再无干系，如今再燕城，钦差大人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但是若将他们带回了京都，没人可以保障他们的生死。
如今的京都城，太乱了。
圣上的心，也着实是难测。
而且，可以预知的是，郑元河的旧部，这辈子都不大可能会得到天子的重用。
柳盛思将军驻守北境，这些悔悟了的郑家军降兵若能加入他的军队，在眼下战乱纷纷的局面下，于国于民于己都是件好事。
此时的柳盛思将军正在遥远的北境，以一杯浊酒，祭奠他心目中不死的英雄：明远将军是人人交口称道的英雄少年，在柳盛思还没有达到与他匹敌的高度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了。
一种难言的孤愤，永远地留在了柳将军的心目中。
朱乙炆大人派了兵，监护这群归降的郑家军北上，亲自交到柳盛思将军的手上。至此，大雍王朝再无一支以家族姓氏命名的私军，至此，朝庭的锋芒全部对向了南方，瞄向了逆王的叛军。
李晏溪向崔安屿抱怨：
“你啊你，每次都要叫我装神弄鬼？”
崔安屿一边整顿着燕城的军政，一边漫不经心地答：
“怎么叫装神弄鬼呢？在爷的心中，你就是神女啊，阿珠雪峰上走下来的神女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瓣雪花落在书案边的窗台上，洁白的六瓣雪花让李晏溪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故乡。
那个她曾经祈祷守护的地方，如今战火弥漫。
那些族人们，他们还好吗？
崔安屿之所以会让李晏溪在燕城的阁楼上装神女，是因为他说，普通的士兵并不像柳盛思将军那样可以用忠君之言教化，再加上又是那样极端的条件，那些迷途知返的士兵更容易相信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的宗教神学。
神学有的时候能达到的约束，又远比奖惩来得更为深刻。这些走错过路的士兵一路北上，路过那些被他们盘剥过得城池，遇见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更需要一种强烈的向善的信念。
李晏溪小的时候跟着岭南王族的巫师确实学过一些时日的天象，这场突然其来的风雪是上一场冰寒未及完全释放的能量，她说与崔安屿听，本来只是要告诉他早做防范，却没想到深谋远虑的崔大人连她这点鸡毛蒜皮的本事也不放过。
李晏溪觉得崔安屿处处算计，但其实于崔安屿而言，阿珠雪峰下她带领族人朝圣的身影，孤傲而清丽，遗世而独立，他至今历历在目，李晏溪就是他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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