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入春时节，礼部定了日子，皇后率一众嫔妃内眷往皇家寺庙积香国寺祈愿，祈祷国运亨通，风调雨顺。
一行人中，尤为扎眼的是，刚刚从冷宫放出来，回归云和宫正位的云妃娘娘赵云霄。
赵云霄原来算是宫里数得着的绝色，可惜犯了事，蹉跎了些岁月，如今往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各路嫔妃堆里一站，高下立见。更不要说那些如玉如琢的新人，花红柳绿般迷了眼。
贵妃娘娘的鸾驾迟了一时三刻，皇后发话说不等，领着大部队入了皇寺，此时已经拜上了。云妃娘娘被留在了寺庙外，皇后说得委婉，叫她等一等迟来的贵妃娘娘，免得她不认路。
皇后会如此体贴地为多年来的死对头着想？令一个多年不曾出宫门的人为一个年年参与拜祭的宫妃引路？
有些话，只是没有说透罢了。
“云妃娘娘怎么在这里呆着呢，犯了事的人，别说皇上不待见，就是圣佛也不喜欢呢。”郑南禾，一张嘴，便是满满的敌意，她可不是皇后，明明是虚情假意却还要故作高尚。
这是云妃归位后，第一次见到贵妃娘娘。
贵妃的凤仪如昨，不减当年。
“娘娘，妾身愚钝，私下肖想，圣佛之所以为圣佛，多半是因为圣佛的慧眼能看到的，必然比我们凡体肉胎要深远一些。圣佛看娘娘，看妾身，应该明了得很。”云妃娘娘有一张利嘴，贵妃当年就领教过，也碰过壁。
当年她令如芳陷害云妃时，还想过云妃会有一番挣扎，她还备了一些后招，哪成想，丝毫没有派上用场，云妃一点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几乎是默认了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
其实贵妃娘娘没有觉察到，云妃辩解过的，她在一片声讨声中抬头，一遍遍地问曹琮瑞：
“陛下，相信妾身会害陛下吗？”
她的辩解，只对一个人。
攻心的辩解，并无实效。
曹琮瑞没有回答，他默认了别人对她的检举，默认了她会犯下如此的罪行。从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本能地对她充满了抗拒。
那一刻，赵云霄心坠地狱，哀莫大于心死，冷宫于她，也并不算什么了。
“皇上体恤，皇后宽厚，放了你出来，但是云妃你犯过什么事，没有人比本宫更清楚，本宫会看着你的。”贵妃娘娘说着，就往皇寺里去了。
李晏溪目送贵妃娘娘的威仪消失在高墙之内，并没有跟随人流进入皇寺内，而是整了整衣衫，就要往一边风雨亭里坐着的云妃娘娘处过去。
阿碧拉了她的衣袖：“小姐，府里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和中宫生了龌龊，咱们可不能节外生枝啊。这位是大皇子侧妃的姐姐，皇后嫌她是罪身，连寺门都不让进，咱们避忌着点，总是没有错的。”
李晏溪回望阿碧，“与其凑进去烟熏火燎地一遍遍听那些让人想要入睡的话，你家小姐我，不妨就陪这位云妃娘娘赏一赏，春日里的大好山河。”
阿碧无语，她知道自家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大路朝东，她就偏要朝西。
李晏溪自从跟了崔安屿，骨子里的叛逆似乎一下子就被释放了出来。
不知道是近墨者黑，还是嫁鸡随鸡？
李晏溪步入风雨寺，寺里的小僧正拿去岁收集的雪水给贵人泡茶，她来得巧，分上了一杯羹。
“久闻云妃娘娘风华，今日有幸和娘娘坐在一起赏茶，实在是李晏溪的荣幸。”崔三夫人李晏溪报上名号，被云妃赐了坐，赏了茶喝。
“李晏溪这个名字，本宫听说的时间倒是不长，只是格外地令人影响深刻。”云妃娘娘眉眼含晶，一边回忆一边轻声道。
李晏溪饮一口茶，笑道：“不知大皇子侧妃如何与娘娘评说晏溪。”
云妃也笑，直白道：“她说，不知道崔三夫人有什么令浪子回头的法宝，曾经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崔三公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不苟言笑、处处讲规矩的崔大人。”
一个少年，变成一个男人，是因为他，有了归属，也有了守候。赵妍姗出入御史台那么长时间，坊间流传着他们的亲密，其实她日日面对的哪里是什么旧情复燃、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少年情郎，却是一个再刻板不过，处处守礼、处处退避的有妇之夫。
这一点，那阵子与他朝夕相对的赵妍姗，感触犹为深刻。
“娘娘说笑了，哪里有什么法宝，只不过情之所钟，愿意为对方改变罢了。”李晏溪回道，云妃娘娘转述赵妍姗这话里的醋味，李晏溪感受到了。
少年情谊，她对他有过肖想，动过妄念，但是很可惜，他没有。
那便足够了，旁人如何与她无关，只有崔安屿，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
她可以，向外人，宣示她的主权。
情之所钟，旁人休想染指。
云妃娘娘赵云霄反复咀嚼着李晏溪的这一句“情之所钟”，突然生出了无限的感伤，如果当初她爱的不是野心勃勃的皇子，而只是一个如崔安屿般的世家少年的话，那么也许此时，她也如同李晏溪一般带点羞涩，带点得意，一脸了然地提及自己的夫君。
这才是夫妻，这才是她心目中爱情应有的样子。
只可惜，这一世，她将爱情错许了皇家。
“崔大人与崔夫人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云妃娘娘说着，眼神越过亭子，看向远处，她的眸子很淡，似乎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流连。
一群少年打马而来，打头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是追随皇后和嫔妃们而来，少年勒马的尖锐声惊扰了佛门重地，但这些都是天皇贵匮，没有人敢说他们的半句不是。
李晏溪远远地望见，二皇子回首冲着风雨亭的方向张望，而本来面向寺门而座的云妃娘娘朝着李晏溪的方向侧了侧身，甚至她亲手提了茶壶，给崔三夫人斟了一杯茶。
李晏溪觉得，她一个已婚的妇人，并没有被二皇子注视一盏茶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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