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溪与林析墨的瓜葛,要追溯到她九岁那年。
那一年的吴郡让人格外印象深刻,因为那一年吴郡遭遇了几百年不遇的天灾。
吴郡地处南方,本就多雨,再加上吴郡往西有连绵的山脉阻挡,洪灾是常有的事。
越吴江泛滥对于吴郡郡民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的常事了。
岭南一带敬神明,重风水,每每越吴江泛滥,他们总要举办法事,祭拜河神,以求苍天庇佑,风调雨顺。
但那场雨下得太大,也太久了,雨水积聚在地面上,久久不退,越吴江泛滥,与吴郡城中的路面连成了一片,许多地方已经分不清路面与河道了。
吴郡东边地势低,许多人家的房子都已经被洪水没过了顶,一家子只能往地势高的西边跑,许多人跑着跑着就被洪水卷进去了,半晌就没了人影。
痛失亲人的郡民伸手去扰,一阵洪浪打来,便又是一片失踪的郡民。
幸运的郡民逃到了最西边的岭南十一寨,岭南一族因为要遥拜阿珠雪峰,因此聚居的地方是吴郡地势最高的西部山林。
流民汇于岭南十一寨寨口,等待着救赎,洪水漫过他们的脚,漫过他们的腿,漫过他们的腰……有小孩嚎啕大哭,有妇人一边一个,力不从心,有老人支撑不住,倒在了洪水里……
人间惨状,不绝于眼前。
岭南圣女,也是吴郡郡守夫人,做主打开了岭南十一寨的大门,接纳这些流离失所的子民。
可是流民们越来越多,洪水的水位却越来越高,这场浩劫几乎把吴郡郡民的生机泯灭殆尽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就往往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更何况素来崇敬神明的岭南一族。
当然,他们也会以神明的名义,惩戒不守族规之人。
岭南一族的巫师断言,晏昀端作为岭南一族的圣女,私自外嫁,坏了岭南圣女的血脉,才会招至天谴,致使洪水践踏了族居之地。
更因为其不管族人安危,将流民接纳进岭南十一寨,许多饥饿的流民在岭南王族的族居之地烧杀抢掠,王族和族众都深受其害,一时竟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其言语。
愤怒的岭南族人顺着尚未被洪水全部淹没的路面,冲进吴郡郡守府邸,要求败坏族规的岭南圣女给岭南一族一个交代,给吴郡一个交代。
这其中,吴郡子民将流离失所的痛苦,妻离子散的痛苦,都一并的加诛到了晏昀端的身上。
晏昀端本可以不用理会这些,她身处重兵把手的吴郡郡守府。她只要不出门,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的生命。
待雨停了,待洪水褪去,待理智回归到族人和郡民的身上,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可是有了打开了郡守府的后门,放了那些失智的流民进来,他们没有找到四处奔忙的晏昀端,他们找到了被晏昀端安置在卧房里的李晏溪。
当他们叫嚣着要冲破一个九岁小姑娘的卧房的时候,岭南圣女晏昀端站在他们身后,她冷漠而孤傲地说:跟我来吧,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晏溪再见到晏昀端的时候,是她站在高高的桥头,纵身一跃,以圣女的名号祭奠了越吴江,以一人之力为这场浩劫担责。
可是,那算什么职责所在啊?
圣女大义,许多年后吴郡的郡民和岭南的族人以河神之名祭奠她。家家户户,神像上的音容渐渐统一成了她逝去时的模样。
可是这些,都取代不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毫无预兆地失去了母亲。
那一日晏昀端投了越吴江,李晏溪得了讯息赶来时,甚至都没能再喊她一声“母亲”。
小小的女孩看着母亲被卷入波涛汹涌的越吴江中,想也不想,就也跳了下去。
好在,她跳的是早已与越吴江相连的积了水的街面,一个身高颀长的年轻人眼疾手快,又正好站在了洪流的下方,他动作迅猛地捞起了这个女孩,如同他连日来在洪水中捞起的许许多多生命一样。
林析墨,他是为天灾而来的,他捞起了那个女孩,从此为她停留。
九岁的小女孩,经历了两重生死的磨难,一个是她母亲的,一个是她自己的。
她在洪水里泡了这么一场,自此染上了恶疾,每每风寒便会久病,每每脱力便很难痊愈,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的内心承受了巨大的苦痛,她不愿意再与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再有任何的交流。
后来,谪仙下凡的林析墨做了她的大夫和先生,他教导她,他治愈着她,他一天天地坚持,他一点点地治愈着她的创伤。
他告诉她,在那些没有光的日子里,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他相信,她也能。
很多年后,李晏溪知道林析墨是杨相的私生子,他的母亲用下作的手段勾引了有妇之夫,他的存在不被林相的家族承认。
他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直到被一个方外的游侠所救,传他技艺,授他学问,带他看世界之广,区区一点龌龊根本算不得什么。
于是他成了谪仙一样的人物,吴郡水患的时候,年迈的游侠师父对他说:墨儿,你该下山去救人,入世也是一种机缘。
于是他下山,在洪水里救起了一条又一条人命,也包括李晏溪。
李晏溪与他救起的所有人不一样,他看到她奄奄一息,他看到她毫无求生的意志,他看到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他觉得她像极了幼年的自己,他直觉她就是他的机缘。
他要救活她。
李晏溪是郡守府的嫡女,林析墨是杨相的私生子,他们两个人就像生命中的对立面,却因机缘走到了一处,相互慰藉,互相取暖。
在整整七年的时光里,李晏溪是林析墨红尘里的唯一牵念,只要她有需要,他便无处不在。
十六岁的李晏溪对林析墨说,“先生,我父亲为我定了一门婚约,我不愿意,我想逃婚,你可以带我走么。”
她终于想通,不去理会岭南王族啊,吴郡郡民啊之类的俗务,林析墨很欣慰:旦有所命,无所不从。
在他越来越无法对她割舍的时候,他是多么惧怕她走了她母亲的老路,所以他总是劝她放下,离开与解脱,可是她总是一边憎恨着郡民和族人对她母亲的伤害,一边却为了他们不顾一切,这些都令林析墨无比头疼,万分担忧。
不过好在,这场婚约,终于令她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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