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宇禾的气质与崔安屿完全不同,任宇禾说话的时候背脊挺立,字正腔圆,直言其意,他是少年得意的将才,从不需要委曲求全,也无需处处迂回。
崔安屿这样的纨绔,与任宇禾相比,就少了几分坦荡,多了几分阴险。
她骗小姑娘的时候,次次都能把人骗哭。
李晏溪养病的时候,崔安屿亲自教导了崔婉莹几日,说实话,他的笔墨诗画比其人看上去踏实不少,尤其是他还亲自教了她骑射,他的箭术实在是崔婉莹所见过的极致。
潇洒,利落,力道遒劲且不拖泥带水。
有时候看他的这些动作,很难不让人对他纨绔的表象产生些许疑惑,但他只要一张口,就还是那股子纨绔子弟的韵味。
他对崔婉莹说:“莹莹,那种拿亲儿子挡箭的爹和男儿有泪天天哭的兄长实在都不值得留念,死了就算了。”
什么就算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世。
那时距围场之猎已经过去了几天,崔婉莹也偷摸着去看过李晏溪几回,看她人事不醒,听说她身上的蛇毒尚未全清,心中已经暗恨过自己几回,至于为父为兄报仇的执念早就烟消云散了!
但那毕竟是亲人吧,崔安屿这样说,崔婉莹觉得很不妥帖。
她细细长长的眉头扭成两条麻花:“听说三爷就在现场,那个人真的拿他的儿子挡了箭吗?”
“嗯,吴郡的城门久不打开,废太子养尊处优多年不胜外面风霜冽冽,因而一直躲在马里,那时他被儿子哭得头疼,正拉扯到身边责罚,李晏溪的箭来得又疾又快,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随手就举起了儿子……”
崔安屿回忆起那一幕,也觉得是一幕人间惨剧,旁人尚且觉得如此,更何况血脉连枝的崔婉莹。
崔婉莹低头看墨水打湿了宣纸,晕开出一圈圈黑色的印记,仿佛地狱里开出的黑色花朵,生生世世得不到救赎。
她知道那个人无情,却还是一次次被他的无情打败。
“所以,就没得治了吗?”崔婉莹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崔安屿扯了一张宣纸盖在方才被崔婉莹糟践的纸张上,斟酌一番开口道:
“当时战场上很乱,废太子的队伍中混了当今的人马,他们趁机发难,废太子自身难保,自然不会再去管儿子,他流了很多很多血。”
“所以三爷是他们中的一员?”女孩子幼圆的一双眼充满笃定又不甘地望着崔安屿。
他头一次觉得说谎是一种罪恶,当然他也不想对她说谎:
“是的,我是跟随天子的人马到达吴郡的。”
不说谎不代表不可以隐瞒部分事实,事实上他不仅是参与者,更是策划者之一。
“他的尸体呢?”崔婉莹最后问道。
“废太子逃走的时候用了很多火石球,战场上硝烟狼藉,后来有人去寻过,什么都没有找到。”崔安屿道,去找寻的人是李晏溪的人。
后来李晏溪给他立了个牌位,也就是如今供奉在积云寺里的阿怜。
李晏溪从吴郡远嫁京城,还特地把他的牌位带了来,可见她也不是一时内疚所为,而是切切实实把它当作了一场救赎。
这些崔婉莹如今也知道了,崔安屿特地带她去了一趟积云寺,祭拜阿怜的牌位。
当初李晏溪与崔婉莹初识,就是因为她念她年幼又可怜,让她帮忙抄写祭奠阿怜的经文,为此还给了她许多银钱。
却原来,冥冥之中,她给自己的孪生哥哥抄写了铭文。
“其实你启蒙不错,只是荒废了几年,于这些琴棋书画的花架子上有些生疏,但是实用性的东西上还是跟得上的,萱娘也是用了心的。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去陪晋平公主读书,你自己心里面可愿意?”
崔安屿看着崔婉莹的几行字,规规矩矩不露锋芒,确实很适合陪公主读书。
在陪读这件事上,崔家是有传统的,崔家子弟中不乏陪皇子、公主读书的人,崔安屿自己就是一个受益者。
不要小看了陪贵人读书的这件差事,若是做的好,是一件比授官封爵更有益处的事情。
毕竟想要与贵人交心,最好能陪伴他于微时。
皇后的问询,并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皇后如今被贵妃压得有些难堪,但她到底是正宫嫡妻,等哪天缓过气来了,照样母仪天下。
“府里还有谁去?”崔婉莹问道。
崔安屿越发觉得李晏溪精明,随随便便捡个女儿,初时看着只是可爱,养着养着怯懦与羞涩褪掉了,成了个小人精,随随便便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
这个陪读的主意其实是大房揣夺的,崔婉婷适婚年龄正缺销路,苏氏想破脑袋要给她多寻几条走出去的门路。
晋平公主顽皮,连着气走了好几位翰林院的老学究,老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告状告到了圣驾牵,崔侯爷便给圣上建议,公主许是缺了几个年岁相仿的玩伴,才会拿先生出气。
于是,崔府的姑娘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选择。崔婉婷这个年纪,其实进了宫也待不了几年,崔府不想让这肥缺旁落,于是就捎上了崔婉莹。
为了这件事,李晏溪还跟崔安屿红了脸。她反对崔安屿把姑娘往宫里送,好好的姑娘请个有名望的老师到家里来,老老实实学些本事,将来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送去宫里,看那些人精打架,说不定一着不慎就被牵连了。
崔安屿笑着任李晏溪的花拳一下下地砸在他的身上,末了伸出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拉到怀里搂着,懒懒地开口道:“你啊,自己淋过雨,就总是想给别人撑一把伞。其实多一层磨砺便是多一层保障吗,莹莹的路还长着呢,走着看吧!”
李晏溪尚且不明白,崔婉莹最大的不安全因素是来自她自己的身世,所以注定了她所要走的路会比别人艰难坎坷一些,与其把她放在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等着有一天祸从天降,不如放任她去更险恶的地方,学一些自保的技能。
最终,李晏溪妥协,崔婉莹带着未知的好奇与未知的机遇,走入红色深深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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